《门上血字-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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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血字-谢飞-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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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之后我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巾,可我不敢大声哭,我怕妈听见,她和我商量过,劝我偷偷打掉这个孩子,劝我重新找个好男人,可我舍不得,无论文卿怎么对我,这孩子都是我的骨肉啊!孩子是无辜的,我要留下来!
  这次时间是1971年6月的一天。
  这一段看得我直皱眉,看来那个叫文卿的对水香确实不好,可不知为什么,水香并没有写太多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似乎在回避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水香和文卿两个人的样子,这时候,老于已经翻开下一页了。我看了桌子上的手表,还在走,就又赶紧把目光投向了日记本——
  我越来越害怕上学了,今天上课的时候,突然觉得特别恶心,于是就赶紧跑到厕所吐了,干呕了一阵却吐不出东西来。是不是每个当妈妈的都要经历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点事情,我是真的害怕有人发现我怀孕。今天有同学说我最近好像胖了点,我吓得差点晕倒过去,还好,现在想想,她那只不过是随意说的一句话。可是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呢?已经三个多月了,肚子越来越鼓了,很多裤子不合身了,再过一个月就得更明显了,我总不能夏天还一直穿长袖吧。今天我去文卿班级去找他,可听说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来上课了,他是在有意躲着我吗?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找个地方哭出来,觉得很委屈……我想,我真的要想想我妈说的话了,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让我嫁给他。
  这一段的笔迹很深,好像是很用力写上去的,其中“文卿”那两个字更是把纸划破了一道。有几个蓝色的钢笔字被几滴水洇得模模糊糊的,外围泛出一层淡淡的紫色,这是什么……是……水香的眼泪吗? 
 
情 人 塔
水香日记(四)
 
  都怪我一时糊涂,怎么把日记随手放在茶几上就去开门了……明天我不能待在家,如果他们来查我就麻烦了!但愿他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三个人一语不发,急着先看完,老于忙不迭地又翻过一页。
  这页是水香写的一首诗,题目竟然就叫《情人塔》,诗写一行空一行,满页只有二十几个字:
  水塔本无心,相爱人有情,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
  诗的后面,水香又草草写了四个字——“人随塔灭”。这四个字力透纸背,好像是后来匆忙补写上的,字体比起前面的字明显偏大,又极其潦草。我又回头扫了一眼那首诗,不明所以。
  “情人塔……几十年前那水塔就叫‘情人塔’了?”老于皱着眉头低声说,“灾祸?又有什么灾祸?先往后看看……”
  说着他就又翻过一页。
  “哎等下!”小川突然把手隔在刚才那页里,又翻了回来,兴奋地说,“我明白了!看看!是藏头诗啊!‘水’、‘相’、‘闻’、‘情’,不就是水香和文卿吗?”
  “哦……是啊是啊!”我倒吸一口气,回头再一次看那诗,“看来水香还是对文卿念念不忘。这前两句还可以理解,说的是两个人的感情,后两句……就不懂了,什么叫‘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
  我扭过头看看他俩,他俩也是一脸茫然,小川刚才那兴奋劲儿也没了。
  “快往后看看,看看再说。”小川说着就把日记又翻到下一页——
  这几年里,那情人塔从上到下都粘了不少人的血。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次全校暴动中那几位老师,他们有的只是私自收藏了几枚外国邮票,有的只是在家里摆着祖上传下来的古玩字画,就被学生戴上“走资派”的纸帽子,强行拖到水塔下的石坛上绑着,然后轮流被古董花瓶和画轴打,直到活活打死。等到我想救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早已经站着咽了气……这种事太多了,在没怀上孩子的时候,我的感觉要比现在强烈得多。而且很多时候,事情在发生之前,我就能感觉得到,这让我脑子里总是充满猩红的血色,鼻子好像也可以伴随着闻到一阵阵尸体的腥臭。那时候我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意念,把不喜欢看到的东西控制住排解掉,但是现在我不行了,孩子一天天大起来,我的意念却一天天薄弱下去,我模模糊糊地预感,孩子生下来后,我就将完全丧失这种能力。不过这没什么好遗憾的,我想这是个好事,否则这个奇怪的能力早晚要给我添麻烦。前些日子那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那感觉一来心跳就突然变得很快,过几天好像真的要出什么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有些怕。
  读到这里我胸口突然有些发闷,赶紧斜眼瞥了下桌子上的表,表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又往身后一看,地上扔的那一摞大字报已经有些散乱,我一眼看见“破鞋荡妇”几个字。破鞋荡妇……水香是破鞋荡妇?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大清楚。
  再转过头来,老于和小川已经在看下一页了。这一页的内容很多,字迹也很潦草,好像能看得见写字的人那慌张的神色。
  完了,出事了!真的出事了!怪不得这几天会心跳得那么快!原以为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发生了。不敢想象,这次怎么会祸及杨老师的头上!她为人很和蔼,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平时话不多,但课讲得很好。我喜欢听她的语文课,尤其喜欢她念诗……今天我去晚了,当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杨老师已经躺在水塔下的石坛上不动了,她的脖子上还套着根绳子,脖子一圈都被勒紫了,她是被活活吊死在上面的。在场的人说,当时她先是被打得满脸是血,然后有两个学生把她一直推到水塔的顶上,让她当着全校的面接受批斗,突然她把其中一个学生手里拿的保护绳抢过来套在自己脖子上,飞身就跳了下去,听在场的人说,大家都听到咔嚓一声,像是脖子断了的声音,接着她在空中只晃荡了几下就歪头贴在水塔上不动了,连上面那两个人也被吓坏了……
  我问他们杨老师为什么被批斗,他们说她是个“异类”,我当时一听这两个字,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忙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昨天有人举报,说她经常偷偷在卧室里算卦,搞封建主义那一套,结果今天上午她去上课的时候,卧室就被人闯进去搜了,真的搜出来一筒算卦用的签,还有一个小香炉,接着她就从课堂上被拖了出来,戴顶高帽子绕着学校到处挨批,她一边挨批一边不停地大喊“今天下下签,果然是下下签”,结果那帮学生说她嘴还不老实,就把她打得满脸是血,下午她就死在了水塔上……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赶紧捂着肚子静静走开了,浑身都是冷汗,看来我不能继续露面了。今天第一次听说杨老师的这些事,她只不过是算算卦而已,我呢……未婚就怀孕,又有那种能力……如果被归为“异类”……还是不想了……日记我要收好,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这潦草的一页终于结束了。
  “怪不得她在扉页上写不要让别人看下去……看见她就完了。”小川轻轻说了一句。
  “水香最后死了……会不会就是栽在这日记上?”我说。
  “赶紧看吧!别说了!没时间了!”老于哗地又翻一页——
  已经7月份了,孩子差不多快4个月了,肚子越来越明显,我想这学期休学,先生下孩子。刚才我跟妈偷偷商量了一下,她又流眼泪又叹气,告诉我先不要跟爸说,让她去和他慢慢说,爸是个暴脾气,他要是一气之下去找文卿,再闹得全校都知道我就完了。我一定要在休学前见文卿一面,把话说清楚,他是我肚子里这孩子的爸爸。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页结束了,日期已经进入了1971年7月,好像我的身体也跟着莫名地燥热起来。
  老于翻开下一页——
  今天去学校办理休学手续,学生处的老师好像很惊讶,问我为什么要休学。我慌称有病要去上海住院,装得有气无力,总算唬住了他,还得多亏妈托人做的假诊断书。明天我就可以不去学校了,终于可以松口气,这几天实在太难熬了,我又想起了杨老师……今天我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他出现,他见了我居然有点要躲闪的意思,我问他是怎么想的,他看着我的肚子不说话。当时周围有人,也确实不方便说,我让他明天上午来我这,明天白天爸妈都上班,正好我俩可以单独谈谈,说实话,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已经让我凉透了心……不愿多说什么了。今天身体很累,搬了很多行李回来,还没收拾,先不写了,以后也不写那么多了,养好身体要紧,为了我的孩子。
  接着老于又翻了一页,一看上面的日期,果然是接着前一页的第二天的。我本以为应该会写很多见面的场景,结果却只有不多的几行字——
  他走以后,我的心一直跳得厉害,今天根本没来得及谈什么,我就赶紧把他送了出去,我害怕他问我什么,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到底看到没有?一旦看到……他会不会出去乱说?都怪我一时糊涂,怎么把日记随手放在茶几上就去开门了……明天我不能待在家,如果他们来查我就麻烦了!但愿他什么都没看到……反正孩子是他的,如果他把怀孕的事情说出去,他也逃不了干系!
  我们三个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气也没敢出,眼盯着这些龙飞凤舞的字,感觉即将就要有不好的事情水落石出,老于匆忙又翻过一页,可这页的内容更少,只是张牙舞爪的几个红色的钢笔字——
  文卿,你要是说出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背后猛地泛起一阵凉意。文卿知道了……他说出去了?
  老于也是急得发毛,往后刷刷连翻几页,可出乎我们的意料——后面没了!发黄的横格纸上,再什么内容都没了! 
 
情 人 塔
水香日记(五)
 
  那“祸”字周围被人用血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圆圈儿旁边斜着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血手印,这些血渍经过好几十年的氧化,已经是黑褐色的了。
  日记就这些了?!我们要做什么?!
  老于的手停下来了,好像有些僵硬,我这才发现自己两腿发麻。三个人的视线都凝固在日记上,听着半米之外那只嚓嚓作响的机械表,我们半天没回过神来。
  “就这些了?”小川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那个叫文卿的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是不是要我们找到他,给水香报仇?”老于说到“报仇”两个字的时候口气又沮丧下来,“可又上哪去找他呢……”
  我又重新把日记本拿在手里,用大拇指仔细拨着那日记本的侧面,日记一页一页翻过去,我想看看我们有没有遗漏掉什么篇章。蓝色和红色的深浅不一的笔迹交替着划过我的眼前,我扫视着每一页的开头几行,却发现所有的都看过了。
  我绝望地把那日记本往桌子上一扔,只见纸张随着惯性自己翻动了几下,却停在了最后一页,隔着最后一页那薄薄的纸张,我居然模模糊糊地看到下面透出些蓝色来。
  下面有字!
  眼尖的小川也同时看到了,他伸手一把把本子翻开,只见下面果然又是蓝色的钢笔字,字体是那么熟悉——
  这几天睡不塌实,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嗡嗡的响声,好像有一大群蜜蜂在很近的地方朝我飞过来,但是又看不见,我想躲开又不知道往哪躲,就使劲扭了下身子,结果却醒了——原来是个噩梦。一睁眼什么声音都没了,四周静得让我发慌,黑得看不见我自己的手。我抱着被子捂着脸,觉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冰凉一片,心跳时快时慢。这是怎么了,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一页只有这么几句话,看后面写的日期,已经是9月3日了,看来8月一整个月她都没写日记,可现在怎么又突然开始写了,而且还写在后面,是怕人家看见么?
  小川从后往前又翻一页——
  今天声音明显大起来,不是前几天嗡嗡的声音,而是变成呼呼的一直在响,好像有很大的风在我脸前吹过,还伴着些零零碎碎的人的声音,但我听不清楚。持续一段时间过后,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断开了,发出很脆的一声巨响,然后就传来一群人没命的叫喊声,就像一群正在被宰的鸡在一齐扯着嗓子叫,声音由大变小,离我越来越远,像是从我的耳边一直钻到脚底下去……我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身是汗……
  日期是9月5日。
  是不是水香的异能又感知到了什么……我在想。
  接下来这一页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闭着眼写上去的,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水香的笔迹——
  我现在正在打着手电筒写字,不然早上就该忘了。又是一个噩梦,我又被吓醒了,已经连续几天这样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手电快没电了,好像接触也不好,拍一下才亮一下。我突然感觉四周很空,五斗橱和大衣柜好像不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了……哦,还好,都在那,我都看到了……刚才翻看了一下这几天的日记,我发现这几天的梦好像有着莫名的联系,我说不清楚。而就在今天,好像一切突然结束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好像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蹿进我的鼻子,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异常清醒地睁开了眼,对着黑色的空气大口喘气……那股气味好像还停留在我鼻腔里,我的鼻子居然痒了一下,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我很害怕,真的不对劲,这几天是怎么了,从没有过的感觉……
  日期是9月8日。
  我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不知道下面能写什么,斜眼看了看桌子上那块表,还在走,但不知道还能走多久,两条表带勾勾巴巴地蜷在一起,缩成个椭圆的形状,像是个发育中的胎儿。
  胎儿……我脑子里一阵发麻,赶紧转念去想别的。
  小川翻开了下一页,我们看到很奇怪的东西——
  三天以后,祸从天降。
  后面草草地写了个“9。10”,看样子是9月10日写上去的。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不解其意。而更让我弄不明白的是,那“祸”字周围被人用血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圆圈儿旁边斜着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血手印,这些血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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