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桐野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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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桐野夏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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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竹从油亮的紧身黑色裤兜中取出质地柔软的手绢,用修长漂亮的手擦拭眼睛。在和裤子一起定做的黑色丝绸衬衣上现出洒落的眼泪浸湿的痕迹。佐竹也用手绢仔细地擦了擦那儿。对佐竹来说,无论是华丽的服装,还是脚上趿拉的荷兰鞋,只不过是一般服饰而已。佐竹想,如果自己穿一身漂亮的西服,旁边的女子会更感兴趣吧。
    佐竹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戴的劳力士纯金手表,已是将近下午两点,快到约会的时间了。他“啧啧”几声,刚想收盘,就在往下看一眼接球盘中剩下的球的那一瞬间,弹子机满盘了。弹子球非常有趣地落入袋中,从接球盘中溢出。
    “他妈的!”对自己的运气不佳不由得骂了一句。佐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年轻女子的手臂,那女子吃惊地看着他。
    “我没时间了,要是你愿意,过来打吧。”
    “嗯,可以吗?”
    那女子喜形于色,同时很警觉地盯着佐竹的脸,在佐竹离开之前,她的视线没有移开过。佐竹苦笑着拿起手包,敏捷地站起来。一边穿过播放着悦耳的男低音音乐的弹子球店的通路,一边思考刚才那位女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从充满噪音的弹子球店的自动门向外跨出一步,另一种喧闹立刻包围了佐竹。
电影院的拉客声,男人的喊叫声,卡拉OK厅里传出的流行歌曲……置身歌舞伎街的气氛中,尽管已有所适应,但还是感到自己不应呆在这里,心情很压抑。佐竹抬头仰望被脏楼房包围的狭小天空,天阴沉沉的。他对于雨前的闷热天气感到厌腻。
    佐竹把手包夹在腋下,大步流星地往前赶路。刚走到歌剧院的前面,发现皮鞋底上粘有口香糖,他想在路边将其擦掉。由于空气湿润的缘故,口香糖很粘,怎么也擦不掉,佐竹非常焦躁。整夜都聚集在这一带的年轻人把吃喝的脏物丢弃在人行道上,弄得地面粘糊糊的。佐竹正小心翼翼地边注意别踩上发粘的丢弃物边往前走时,碰到一群参加歌咏比赛的像是刚刚步入老年的妇女行列。佐竹举起右手示意想穿过队伍,但是,这些妇女们只顾七嘴八舌地说话,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佐竹轻轻地“啧啧”两声,微笑着穿过队伍。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并没有人生气。与此相反,倒是鞋底上的口香糖令他头痛。马路上,有发广告单的,有红灯下拉客的,有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高中生,她们都小心翼翼地对佐竹敬而远之。
这些人非常了解佐竹发出的危险信号。佐竹把双手插在短裤兜里,满脸不高兴地走进后巷。
    佐竹的店“美香”在与区政府的马路仅一街之隔的出租楼房里。佐竹像野兽一样敏捷地登上楼梯,在二层尽头处推开“美香”的黑门。
    室内灯光通明,与具有希腊雕刻风格的磨光玻璃窗微微射进的光线交汇在一起,使室内显得格外亮堂。一位女子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前,等待佐竹的到来。她深知对时间要求苛刻的佐竹最讨厌在约定时间失约。
    “让你久等了。”
    “哪里,佐竹先生才辛苦呢,大老远地特意赶来。”
    语调中有些不准确的地方,但却能说一口流畅的日语的这位台湾人,叫张丽华。佐竹让她做这家店的“妈妈”。丽华是年过三十五六的半老徐娘,以白皙、
细腻的皮肤而感到自豪,穿着一件从脖颈到胸口裸露明显的连衣裙,徐着大红的口红,又白又细的脖子上戴着两条项链,一条是精心雕刻的翡翠做的,一条是纯金做的。她似乎恰好刚点着烟,她边向佐竹微微点头,边从口中吐出一大口紫烟。
    “百忙中打搅,很不好意思。”
    “说哪去了,我是佐竹先生的小伙计嘛。”
    佐竹感到丽华口气中流露出女人的谄媚,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满意地环视着自己的店。室内是以黑色为主基调装修的,家具是洛可可风格。门口附近,放着卡拉OK音响装置及白色的钢琴,有四张客桌席位。里面,铺着地板的房间里有十二张客席。这是一家大体上说得过去的上海酒吧。丽华站在佐竹的对面,把白皙的纤手放在一起,手指上的大翡翠戒指闪闪发光。佐竹像是违背了丽华的期待似的,对店内各处摆放的大花瓶进行指点。
    “喂!阿丽,花瓶的水,如果不换一换,可不像话了。”
    全是些卡萨布兰卡、玫瑰、兰花等名贵花卉,水一混浊,花就会发蔫的。
    “噢,是。”丽华跟在佐竹身后转悠,“对,也不能让花缺了水呀。”
    丽华边笑边回答,佐竹常常为她的感觉迟钝而不满。但是,如此的经商奇才也是少见的。他转向丽华。
    “您有什么吩咐?”像是想转变话题似的,丽华微笑着问,“生意上的事吗?”
    “不,客人的事。最近,没出什么事吗?”
    “什么事?”丽华的脸上立刻出现一种警觉的神色。
    “我是从安娜那儿听说的。”
    佐竹向前探了探身,发现丽华已相当紧张。上海人出身的安娜是眼下“美香”
的头号坐台小姐,是店里收入最高的明星。佐竹非常看重安娜,就怕她跑了。他承认,只要是安娜说的,什么都言听计从。
    “安娜?她说什么?”
    “有个叫山本的客人吗?”
    “山本?有,但是……啊!有,有。”好像才想起似的,丽华点了点头,“啊,想起来了。死皮赖脸缠着安娜的那位客人吧,是他,是他。”
    “原来真有这么个人,给我送钱,那是求之不得的。可是,这个家伙好像在安娜回家的路上进行跟踪。”
    “这是真的吗?”
    丽华好像不知道,惊得向后仰了一下。
    “啊,昨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问调查了那个客人想干什么没有?他好像一直跟踪到安娜住的公寓。”
    “他可真是个小气鬼。”丽华似乎很意外。
    “好像是。他不像是一个肯出血的蠢货。所以,下次来时,要想法不让他进店。不能让穷鬼接近安娜。”
    “我知道了。可是怎么挡呢?”
    “想想办法,这是‘妈妈’的职责吧。”
    佐竹不理睬她。丽华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咬了一下嘴唇,变成商人那种无毒不丈夫的表情。
    “明白了,我一定跟经理交待清楚。”
    经理也是台湾人,一个年轻男子,昨天因感冒休班了。
    “不陪客人时,叫辆车送她回去。”
    “一定按您盼咐的去做。”
    丽华不断地点头。佐竹说完站起身,说了声“那么,再见”。丽华像对待客人一样,送到门外。佐竹叮嘱道:“阿丽,不要忘记给花瓶换水。”
    看到丽华暖昧的笑脸,佐竹心想,必须及早找一位接替她的优秀的“妈妈”。
因为店里的小姐,都是按漂亮、年轻、脾气好的标准挑选的,而只有她例外。对佐竹来说招待小姐是活的商品,而“妈妈”则必须是成功的推销员。
    佐竹走出“美香”,直接登上楼梯,来到位于三楼的另一家店门前。这里是被称作“娱乐广场”的比九点赌博店。对外公开的经理是雇用的,作为老板的佐竹每周光顾三次左右。
    大约一年前,佐竹看到楼上那家麻将店不景气,就把它租下,指望留住楼下酒吧关门后的客人,就开了这家比九点店。因为没有得到“风俗营业法”的批准,只能面向从酒吧过来的客人,及为打探小道消息而聚集的客人。本来以为是小本经营,结果却如愿以偿,生意越来越兴隆。
    刚开始时,只有两台小比九点桌。看到客人陡增,于是又请了几位年轻的高手庄家,购置了大比九点桌,赌金也猛增,一时热闹非凡。以前是在“美香”关门后偷偷地营业,现在公开地从晚上九点一直营业到清晨。
    佐竹把刚刚解开的白色灯箱的电线仔细卷了起来,用手绢擦拭着带有指纹的金色球形把手,对自己是否进去检查一下店员的善后情况而犹豫不决。这里既是自己喜欢的赌博店,又是自己发家致富的聚宝盆。
    腋下手包中的手机响了。
    “大哥,你在哪儿?我要去美容院。”
    生硬的日语令人听起来很可爱,是安娜打来的。善于对男人撒娇的安娜用不着谁教,就会这样称呼佐竹。佐竹认为安娜的这种做法是她天性使然。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等着我。”
    佐竹雇了三十多名中国籍的吧姐,安娜的美貌与聪颖都是超群的,现在恰好是吸引有钱客人的黄金年龄。迄今为止的客人都是由佐竹挑选的。安娜的周围根本不能有寒酸客人接近、纠缠的机会。
    佐竹离开歌舞伎街,返回停在海基亚地下停车场的白色奔驰车。从那儿驶向位于大久保的安娜的公寓。公寓虽然是新建的,但环境并不令人满意。如果有盯梢的男人,或许还是让她搬搬家更安全些,佐竹想着,来到六层安娜的房间前,按下无线对讲机。
    “我是佐竹。”
    “门开着呢!”听到娇滴滴的嘶哑声音。
    一开门,一只只要一脚就能踢死的长卷毛小狗汪汪地叫着跑到脚边,好像听到佐竹的脚步声,在那儿等待似的。佐竹并不喜欢它,但因是安娜的爱犬,所以不能不喜欢。佐竹边用脚尖把小狗推向一旁,边对里面喊了一声。
    “喂!你是不是有点大意了。”
    “什么大意?”里面传来安娜不高兴的声音。佐竹并不回答,用鞋尖玩弄着摇头摆尾、像个小玩具似的小狗,等着安娜。在狭小的门厅,摆了一些鞋橱装不下的各种式样及颜色的无带低跟女鞋及拖鞋。因过分混乱,为了出门时容易选择,佐竹进行了分类整理。安娜把波浪式的浓密长发归拢成一个马尾发型,没化妆的脸上架着一副夏奈尔墨镜。带有金银线刺绣的宽松式T 恤衫与过膝女袜搭配得很时髦。即使戴着一副大墨镜,也能看出完全没有必要化妆的白哲的肤色和漂亮的容貌。佐竹再一次端详着安娜。
    “去平时常去的那家店可以吗?”
    “嗯。”
    安娜涂有红趾甲的赤脚趿拉着珐琅绒拖鞋。小狗好像发现自己将被撇在家中似的,扬起前腿不停地狂吠。安娜像对孩子似的嘱咐道:“小宝宝,不许闹!要听话啊,明白了吗?”
    二人来到走廊等电梯。安娜的日常安排是中午过后起床,去购物或做形体训练。然后,去美容院整发型,简单吃点食物,去“美香”上班。只要佐竹有空暇时间,肯定会去迎送安娜,因为他担心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人抢走。佐竹和安娜刚进电梯,手机又响了。
    “啊,佐竹先生吗?”
    “噢,是国松呀。”
    佐竹瞥了安娜一眼。国松是聘请的经营“娱乐广场”的男经理。安娜看了一眼佐竹,漠不关心地伸出与脚趾甲呈相同颜色的手指甲的手。
    “什么事?”
    “店里的事,我有事要向你汇报,今天有空吗?”
    国松的高嗓门在狭窄的电梯中回响。
    佐竹从耳旁移开手机回答道:“没问题。我现在送安娜去美容院,然后正好有空。”
    “在哪儿见面?”
    “啊,因为你在中野,就在附近的咖啡馆怎么样?”
    约好时间和地点,佐竹关了手机。电梯早已降到一层。安娜先走下来,撒娇地转过身来说:“大哥,那件事,你跟‘妈妈’说了吗?”
    “说了,不能让他再跨进店门一步,你就安心地工作吧!”
    “嗯。”安娜放心地隔着墨镜仰望着佐竹,“不过,他即便不去店里,会不会到这里来,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因为我在保护你。”
    “不过,我想搬家。”
    “好的。如果他还继续纠缠,我会考虑的。”
    “嗯。”
    “那个家伙,在店里怎么闹腾的?”
    佐竹很少来“美香”店。
    “别的客人一接近我,他就不高兴,死皮赖脸地纠缠着我。”安娜皱起眉头,“大家都感到棘手。再加上,最近甚至提出‘借我点本钱’这种无理要求。对对对,来酒吧玩不是有规则吗?”
    安娜神气活现地说完,钻进奔驰车的助手席。外表看像个漂亮的偶人似的。
其实,安娜是一位很有心计的上海女孩,日本已四年了,先上日语学校,此后,以继续上语言学校的名义,不断更换就学签证。
    把安娜送进美容院,佐竹来到已与国松约好的咖啡馆。
    “我在这儿呢!”先到一步的国松在靠里边的桌子旁摆了摆手二“谢谢。辛苦了。”
    佐竹靠着沙发背坐下,身穿短袖半开襟高尔夫球服的国松点头赔笑。看起来像体育俱乐部教练的国松还不到四十岁,但参与赌博的年限却不算短。他在银座的麻将店干了很长时间,为此,佐竹把他挖了过来。
    “什么事?”
    佐竹点上烟,注视着国松。
    “啊,没有什么大事。有位烦人的客人。”
    “嘿?什么事?警察吗?”
    这个行业就是枪打出头鸟,听说这儿的生意兴隆,警察为了查赌,装扮成赌客,也未必不可能。
    “不,不,没那么严重。”国松轻轻地摇了摇那手指细长的手掌,“是最近每晚都来赌的一位客人,他一个劲儿地输。”
    “赌场上可是没有常胜的将军啊!”
    有切身体会的佐竹笑道。
    受到感染而大笑的国松搅动着放在橘子汁中的麦秆吸管。国松和佐竹都不喝酒。佐竹把点的牛奶咖啡一饮而尽。
    “那个家伙输了多少?”
    “嗬,这两个月,大约四五百万吧。他还算不上大户。有些家伙已达上亿元。”
    “这是微不足道的小赌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昨晚的事,这小子竟说:”借我点本钱‘。“
    佐竹的比九点赌场,基本规定是不借赌金。但作为例外,仅限于老客户,有时也借给几十万左右的赌金,那个顾客大概也看到这种情况了吧。
    “开玩笑,把他轰出去。”佐竹苦笑道。
    “轰过呀。尽管如此,他还是恳求。不过,如果是知趣的人,只要直接向他发出威胁,他就会骂咧咧地离开了。”
    “真是没法子呀。这家伙是干什么的?”
    “普通职员。不知道是哪一家小公司的。哦,要仅仅是这些,也不值得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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