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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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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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公子脑袋里,怕是搅成了一团糨糊。”
  “不错。”房竞萧苦笑一声,“正在最混乱的时候,我妻子却说,她回来的路上,迎面碰见了驿站的人,便问我回信是否已收到了,那边出了什么事。这时再也无法拖延,我刹那间作了决定,急中生智道,是出了事,一点小事。我那和尚朋友也得了急病,卧床许多天,于是误了回信。现在刚好些,就写了许多话来埋怨我,说是我的风寒,透过信纸带回了闽南,传染给他。这样顺口扯了几句,逗得原本还在哽咽的她破涕为笑。”
  “这样瞒得一时,还瞒得一世?后面好几年里,夫人从不曾与那边联系吗?”
  “怎么不曾?初时,她经常想回去探望,却一直未能成行。这要多亏她顾虑太多。岳家始终把她当成女儿,她却只肯承认是家里的丫鬟。不是她不识抬举,只是坚持身份分野多年,无论如何不愿打乱。这种执拗,着实令她矛盾——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理所当然;让人要走的丫鬟,却没有回头的道理。为难了许久,最终不愿露面,就想写信回去。写到末尾处,仍是相同问题——不知如何落款。好好一封长信,洋洋洒洒将近十页,就这样团了。过了些日子,思念之情终于压过这些计较,她一门心思只想回乡见故人,我也阻拦不住,以为秘密就此败露,谁知还是没有走成。”不自在地咳嗽着,“因为有了我们的女儿。这下可拖住她的脚步,一拖就是两年。等孩子年齿稍长,再想起回闽南,时日已隔得太久,不禁情怯了;重新提笔写信,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从何写起。如此日复一日,时间越来越久,重提旧事也越来越难。再加上我不着痕迹地制止,就这么蹉跎至今了。”
  这几段长篇大论,房竞萧说得战战兢兢,一边警醒地到处看着,一边竭力缩短内容,又怕听者理解不清,愁得眉头紧皱。现在讲话终于告一段落,他也略微松懈,上前一步,愈加凑近,将离春衣袖拉得更紧:
  “我自知身为义女和女婿,出了这等大事,非但没能及时奔丧,事后也不曾到场问候,甚至许多年里,连书信也不去一封,实在有悖伦常。我妻不知者不罪,一切都要怪我,但我并不后悔当年的决断。离娘子你不能理会,我岳家对她而言,是主人,亦是恩人,更是亲人。当时那种情状下,实在怕她不能承受。但一朝隐瞒了,就骑虎难下。我心中明了,这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日得让她知道。她听后是恼是怨,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一样,若是从别人处突然得知此事,只怕她心里毫无防备,会加倍难过;所以,如果重提,也必须经由我口,寻个好时机,悉心铺垫一番,再轻缓地道出。这番心思,还请馆主体谅!”
  房公子目光灼灼,诚恳中透着警告之色。 
第15章


  离春尚未回答,就听见身后响起衣裙悉簌之声,有人自蓊郁花树间闪了进来。鼻端顿时漾起一阵清香,不晓得是哪种胭脂,味道不浓不淡,想细细品味时却消失不见。似有还无,真是恰到好处。 
  来人见到眼前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手里还拉拉扯扯,便幽幽道了一声:
  “夫君今日请我来,是要介绍一位‘妹妹’给我认识?”
  这语调低沉轻柔,无丝毫锐气,听在房竞萧耳里,却无异于晴天霹雳。电光火石的一瞬,已将双手撤回背在身后,歪过头盯住石桌上那蔷薇枝条,好像要看得它再开出一朵花来。
  离春平日多与男子接触,这种尴尬情况遇到不止一次。每逢此时,都庆幸自己天赋异禀,只须转过身去——见面前人惊了一跳,就知道误会解开了大半。顾及那位正佯装事不关己的新朋友,再多澄清两句:
  “夫人多虑了!我这样貌,与人为妻尚且勉强,作人小妾简直是痴心妄想了。”
  说话间,目光上下一扫,已将这位夫人收入眼底:头挽花髻,身穿蔷金香草染就的曳地黄裙。听说这种质料因颜色鲜亮,得到过贵妃杨玉环的青睐,此后仕妇淑女就爱它爱得不可收拾。方才闻到的味道,多半也是由此散发出的。香气并不扑鼻,只因为外面多罩了一层单丝罗花笼,上用纤细如发的银线刺出大朵团花,裙幅摇曳间,荡漾出耀目的白光。
  这样华丽的贵妇人装束,穿在这女子身上,却并不合衬,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平和,倒显出另一种风度,看上去不嫌突兀。看她眉宇间,没有同等地位的妇女共有的傲然,反而满是敢于担当的坚韧;眼睫微挑,靠近自家相公时,也是无甚娇气,那玲珑的媚态,倒和苑儿有些神似。离春在心底暗暗感叹:这出身,真作不得假啊!
  房夫人站在丈夫身畔,冲离春微微颔首,嘴里问道:
  “不知这位是……”
  身边人抢先回答:
  “乱神馆离娘子,来家里作客的。”
  “就是前几日帮了大忙的那位奇人吗?”验明正身,夫人放心了许多,语气更随和起来,“瞧这小小的一块地方,不分主客都站着,可真拥挤呢。”
  她一发话,手向下一划,另外两人顿时听话地落座。石桌边就只有三块石墩,转眼间全坐满了。
  房夫人整理过膝上的裙褶,对一家之主埋怨道:
  “一早知道你去邀人作客,怎么不带到前面去?扎在这地方,不是存心害我多疑?”
  被指责之人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驳。离春暗叹一口气,帮忙解围:
  “这不怪公子,是我不愿惊动他人,再三要求寻个僻静角落,为的是在无人打扰下,见夫人一面。”
  “我也听说了,听说是针指方面的事情?”
  “不错。我想问的是,公子外衣上的……”
  不等说完,房夫人已笑起来:
  “你是要打听,如何自己在衣料上织出暗纹吧?许多人都问我这个呢。”
  “夫人想岔了。我要讨教的不是技法,而是画法。”
  “画?”显然出乎意料,“这有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这样的图案,并非您所独有。我曾有位主顾,他家井里不太干净,请我驱鬼,由此结识了,渐渐成为挚友。这家女主人爱好抄录诗词,有时兴致一来,顺手在纸张边沿画上几笔。我见过她的诗稿,那上面的一株兰花,与尊夫袍上纹路极其相似,仿佛出自一人手笔!”见夫人惊异,却仍是皱眉懵懂,离春再提点道,“说起那位夫人,真是位重情重义的好女子。平日闲谈时,经常和我念起,她在闽南时,有一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义妹,嫁了人后便失去音讯,也不知过得怎样。”
  房夫人听到这里,双眉轩起,若有所悟,击掌惊呼:
  “是了,是了!小姐曾绘了一幅兰花赠我,当年离家时一起带了出来。那袍上的花样,就是照着那画临摹的,当然像得很呢。”喜得瞠大眼睛,一把抓住离春手指,“我就是她口中的义妹啊!!”
  这位夫人的欣喜若狂,丝毫感染不了离春。她一向排斥与人肢体接触,这时不悦起来,还想着这对夫妻怎么是同样的毛病,脸上却没有显出分毫,依旧恳切道:
  “所以啊,我此来,请求指教是假,代友人访友才是真啊!”
  闻言,房夫人更为激动,身上朴实的气质愈加显露:
  “听你刚才的意思,小姐住在长安?何处?我定要立刻登门拜见!”
  这一句还没说完,离春只觉得脸颊阵阵刺痛,转头对上房竞萧锐利的眼神。自从两个女人说起话来,在场男子已被晾在一边许久了。离春暗笑一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抽出手来轻拍桌面,以示安抚,同时低下头去,思索怎样作答。忽然闻到一阵甜香从胸口传来,忆起那包糕点忘记放在馆中,还带在身上,眼神一闪,心里已有了计较。
  “我方才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户人家一直居无定所,在长安也只住了一段时日。现在已搬走了,不过,在这边偶尔还能遇见他们派来采买货物的下人。由此推测,大概还在京畿一带。至于具体住址,许久没有联络,我也并不清楚。”
  “哦。”房夫人有些失望,却马上关心道,“等一下!你说‘居无定所’?小姐她,过得不好吗?”
  “怎会不好?是甚好呢!”
  房夫人踌躇一阵,手绞住花笼裙的丝罗,在石墩上蠕动着,试探道:
  “那……小姐成亲了吗?”
  离春轻松微笑:
  “早嫁给她的表兄了。”
  “小姐果然明智!”房夫人虔诚地惊喜,“表少爷斯文俊秀,温柔体贴,正是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们是什么时候成的好事?”
  “在您嫁人之前,已说定了不是?你和房公子走后两月,两个人便定了亲,之后姑老爷一家返回家中,就正式过门了。”
  “以前我曾说过,要伺候小姐出嫁,谁知竟不能作到。”螓首微摇,不胜感慨。
  “夫人若不怨在下交浅言深,我倒要说一句,这事是您处置不当。您始终不肯接受义女身份,坚守丫鬟的地位,岂不让那全心全意待您好的一家人寒心?这份倔强,您那义姐每次说起,都是无可奈何啊!”
  “离娘子,你不懂得的。并非我不通情理,这其中原因复杂,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房夫人理出头绪,坦言道,“你既是小姐的朋友,我的身世,告诉你也无妨。我还在嗷嗷待哺时,就被父母托付给邻居照看,他二人为了生计,须得外出作工。结果走在官道上,一匹惊马迎面冲来……面对两具尸体,财大气粗的马主随便赔了些银钱,这事就算过去了。我叔叔婶子贪图那微薄的抚恤,以死者亲属的名义,赶去领了回来。这下于情于理,都势必要将我这尚在襁褓中的油瓶拖回家去。他们从不把我当侄女看待,生辰八字不记得,连名字也不曾用心取。我被抱到他家时,正是兰花盛开的时节,于是被叫做‘兰儿’。自会走路,就要学习怎样干活;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兰儿去做这个、兰儿去做那个。八岁之前,一直被当作佣人使唤。后来他们自己的孩儿大了,想要送进学堂,不够学费时,就在我身上打主意——白白养活了这丫头这么多年,总该为家里作些贡献,不知能卖几个钱啊?陆续有几个人牙子上门看货,都因出价低廉,买卖没有谈成。真要感谢叔叔婶子贪心不足,想对比多家卖个好价钱,东挑西拣的,拿不定主意,这才让我碰到老爷。”
  听她语气中透出几分愤世嫉俗,房竞萧在石墩上悄悄,向妻子那边靠近了些许。这举动看得离春心里一暖。
  房夫人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老爷早年丧妻,又无再娶之意,膝下只有一女。看掌上明珠年纪日长,渐渐懂事了,怕她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寂寞,正想找个同龄的女孩作玩伴。他辗转知道了我家的事情,同情我的遭遇,亲自来到叔叔的破屋,丢下钱将我领走了。在老爷家,虽然名为下人,却并无人像婶子那样对我横眉立目。小姐和颜悦色不说,还在父亲的默许下,拉着我陪她一起读书。以前做梦也没有梦过,我竟也能有识字的机会。”房夫人温柔微笑,“有时在想,如果我当时没被出售,又或是没福卖给主人家,这辈子恐怕凄惨万分,日子绝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对我而言,这一家人就是庙里救苦救难的菩萨。因此,我才要从头到尾当个丫鬟,迫使自己记住:人家本不必对一个下人这样好,却待我如此宽厚,作为有良知的人,应愈发感念这份恩情。若是一朝认了亲,恩惠变成亲情,我怕我会忘形起来,以为一个女儿享受这些都是应当的。再说,一想起‘亲人’二字,眼前浮现的就是叔叔婶婶那幅嘴脸,把老爷小姐与他们并列,岂不是一种侮辱?”
  “夫人真是心思纤细。如此,离春明白了!” 
第16章


  “我这人一说起往事就没完没了,害旁人也跟着难过。”房夫人在夫君脸上扫过一圈,亏欠道,“反正都过去了,伤心事少提,说些高兴的吧。”思来想去,最高兴的终究是多多探听自家小姐的消息,“对了,不知姑爷搏得了功名没有?他们一家飘泊不定,就是为了科举吧?” 
  “那倒不是。”离春心中预测着往下会受到怎样追问,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嘴里已照实回答,“他不忍亏待妻子,立志要她在婆家也能养尊处优地过活,便不再继续攻读,转而去经商了。”
  “真是可惜!表少爷状元之才,这般决定简直糟蹋。”房夫人无限痛心,“商行自有老爷掌管,他根本不必插手,还是,”说着眼神一寒,“有什么理由,让他非这样作不可?老爷出了什么事吗?”
  这一句的答案,直指明镜寺惨祸,于是,离春的脸颊几乎让房竞萧的目光刮下一条肉来。
  “夫人多虑了!是他自己想得周到:老岳父现下虽身体康健,毕竟年纪大了,有朝一日登仙去,身后的店铺财物还能遗留给谁?又没有旁个继承者,自然是由宝贝女儿接手。而小姐的,不就是姑爷的?如果到那时,他依然不通经商之道,无法胜任,要老爷奋斗一生的成就付诸东流吗?再说,他自家也不宽裕,还有老父老母要养,及早下定决心,可谓有远见了。”
  “可这样一来,那许多年的书就白读了!纵然长远想来,有一些道理,但他弃儒从商终是大事,难道就无人阻止?”
  “怎么无人?他最初显露这念头时,立刻遭到三位长辈一致反对,以上道理并不足以说服他们。这时他扔出杀手锏,说出如此决断的真正原因——妻子有孕了!一名有担当的男子,将为人父时,自是无权任性。比起追逐虚无飘渺的仕途,还是踏下心来养妻活儿更为实在吧?这突降的喜事把三位老人家的关注都引到孕妇身上,至于孙儿外孙的爹,也就放任自由了。”
  房夫人听到“有孕”时,就急迫地想要插嘴。毕竟顾着礼貌,等离春说完,赶忙探问:
  “小姐有孩子了?”
  “都已成亲那许多年,还能无所出么?其实,她为人妻后,很快传出喜讯,十月后诞下一名男婴。这孩子现在年纪尚幼,却已十分成熟懂事。不说品性,光是样貌也惹人喜爱。”
  “一定较同龄男孩清俊许多吧?”房夫人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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