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杂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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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杂俎-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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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蝎双尾者杀人。余初捕得蝎,辄斩其尾,纵之,后以语人。一客曰:“若断尾复出,即成双尾,害不浅矣。”后乃神之。
  蝎孕子在背,长则剖背出而母死,此亦凫破獍之类也。
  岭南屋柱多为虫蠹,入夜则啮声刮刮,通昔搅人眠,书籍覃蛀尤甚,故其地无百年之室,无五十年之书。而蛇虫虺蜴纵横与人杂处,盖依稀蛮獠之习矣。
  蚊盖水虫所化,故近水处皆多。自吴越至金陵、淮安一带,无不受其毒者,而吴兴、高邮、白门尤甚。盖受百方之水,汊港无数故也。李赵《唐史补》称江东有蚊母鸟,湖州尤甚。余在湖州,蚊则多矣,不闻有鸟吐蚊也。南中又有蚊子木,实如枇杷,熟则裂,而蚊出焉。塞北又有蚊母草,亦生蚊者。鸟之吐蚊,如蝇之粪,虫不足异也。草木生蚊,斯足异矣。
  京师多蝇,齐、晋多蝎,三吴多蚊,闽、广多蛇。蛇蝎与蚊,害人者也。蝇最痴顽,无毒牙利嘴,而其搅人尤甚,至于无处可避,无物可辟。且变芳馨为臭腐,浣净素为缁秽。驱而复来,死而复生。比之谗人,不亦宜乎。
  物之最小而可憎者,蝇与鼠耳。蝇以痴,鼠以黠。其害物,则鼠过于蝇;其扰人,则蝇过于鼠。世间若无此二种,昼夜差得帖席矣。譬之于人,蝇则嗜利无耻,舐痔吮痈之辈也;鼠则舞文驵会雄行奸命之徒也。故防鼠难于防虎,驱蝇难于驱蛇。何者?易之也。
  蝇,雌者循行求食,雄者常立不移足。虱交则雄负雌,其势在尾近背上。蜂及蜘蛛,未有见其交者,阴类多相贼也。
  江南有花地遍,状如小蛇,螫,立杀人。岭南有夜虎,此其类也。
  江南山谷中有黑蜂大如蜣螂,能螫杀人。俗云:“七枚能杀一水牛。”楚词云:“赤蚁若象,玄蜂若壶。”是也。
  山蜂螫人,皆复引其芒去;惟蜜蜂螫人,芒入人肉,不可复出,蜂亦寻死。传言尹吉甫后妻取蜂去毒,系衣上以诱伯奇,即此也。余在楚长沙,见蜜蜂皆无刺,玩之掌上,不能螫人,与蝇无异,又可怪也。
  物之小而可爱者莫如蚁,其占候似智,其兼弱似勇,其呼类似仁,其次序似义,其不爽似信,有君臣之义焉,兄弟之爱焉,长幼之伦焉。人之不如蚁者多矣。故淳于棼纵酒遗世,而甘为之婿,亦有激之言也。
  人有掘地得蚁城者,街市屋宇,楼堞门巷,井然有条。《唐五行志》:“开成元年,京城有蚁聚,长五六十步,阔五尺至一丈,厚五寸至一尺。”可谓异矣。蜂亦有之。
  蚁有黄色者,小而健,与黑者斗,黑必败,僵尸蔽野,死者辄舁归穴中,丧乱之世,战骨如麻,人不及蚁多矣。又有黑者长寸许,最强,螫人痛不可忍,亦有翼而飞者。
  吉蜣转丸以藏身,未尝不笑蝉之槁也;蜘蛛垂丝以求食,未尝不笑蚕之烹也。然而清浊异致,仁暴殊科,故君子宁饥而清,无饱而浊。宁成仁而杀身,无纵暴以苟活。
  蝉之为蜣螂,孑孑之为蚊也,不善变者也;盲鼠之为蝙蝠也,田鼠之为β也,善变者也;雉之为蜃也,雀之为蛤也,有情而之无情也;腐草之为萤也,朽麦之为蛾也,无情而之有情也。
  《淮南子》曰:“孑孑为虻。”孑孑,今雨水中小虫也,其形短而屈,群浮水面,见人则沉。其行一曲一直,若无臂然,故名之孑,无右臂也;孑无左臂也。一作孑孑,音吉厥,或作吉厥。稍久则浮水上,而为蚊矣。葛稚川曰:“蠓蠛之育于醯醋,芝棂之产于枯木,吉厥之滋于泥淤,翠萝之秀于松枝:彼非四时所创匠也。”言皆因物成形,自无而有耳。
  天地间气化形化,各居其半。人物六畜,胎卵而生者,形化者也。其它蚤虱、覃蠹、科斗、子方之属,皆无种而生;既生之后,抱形而繁,即殄灭罄尽,无何复出。盖阴阳氤氲之气,主于生育,故一经薰蒸酝酿,自能成形,盖即阴阳为之父母也。
  水马逆流水而跃,水日奔流,而步不移尺寸。儿童捕之,辄四散奔逃。惟嗜蝇,以发系蝇饵之,则擒抱不脱,钓至案几而不知也。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谓负它子作己子也,故人以过房子为螟蛉。此语相沿至今。然蜾蠃实非取它物为子也,乃放卵窠中,而杀小虫以饲之耳。陶隐居尔雅注云:“翳翁衔泥竹壁,及器物作房,生子如粟米,乃捕取草上蜘蛛,满中塞之,以俟其子为粮。”此语凿凿有据,足破千古之误。且《诗》但言“蜾蠃负之”,未言其作己子也,则扬子云“类我”之说误之也。
  壁虱有越街而啮人者,《夷坚志》载之详矣。闽中有一狱中,壁虱最多,诸囚苦之,每晴明搜求,了不可得。一狱卒以昧爽出,见市上有黑道如线,视之,虱也,从狱中出,越大门,过市西一卖饼家垆下匿焉,饼家久且致富,卒乃白官,发垆得数斗,燔杀之,臭闻十数里。自此狱中得苏,而卖饼家遂败落矣。壁虱,闽中谓之木虱,多杉木中所生,治者以麦藁烧灰水淋之。
  江南壁虱多生木中,惟延绥生土中,遍地皆是也。入夜则缘床入幕,人遍体成疮。虽徙至广庭,悬床空中,亦自空飞至。南人至其地,辄宛转叫号,不可耐,无计以除之也。
  治蚤者以桃叶煎汤浇之,蚤尽死。治头虱者,以水银揉发中。其大要在扫洒沐浴而已。然人有善生虱者,虽日鲜衣名香,终不绝。俗传久病者,忽无虱必死,其气冷也。
  书中蠹蛀,无物可辟,惟逐日翻阅而已。置顿之处,要通风日,而装潢最忌糊浆厚裱之物。《宋书》多不蛀者,以水裱也。日晒火焙固佳,然必须阴冷而后可入笥,若热而藏之,反滋蠹矣。
  蚺蛇大能吞鹿,惟喜花草妇人。山中有藤名蚺蛇藤,捕者簪花衣红衣,手藤以往,蛇见辄凝立不动,即以妇人衣蒙其首,以藤缚之。其胆护身,随击而聚。若徒取胆者,以竹击其一处,良久,利刀剖之,胆即落矣。胆去而蛇不伤,仍可纵之。后有捕者,蛇辄逞腹间创示人,明其已被取也。其胆噙一粟于口,虽拷掠百数,终不死,但性大寒,能萎阳道,令人无子。嘉禾沈司马思孝廷杖时,有遗之者,遂得不死,而常以艰嗣为虑;越二十余年,始得一子,或云其气已尽故耳。
  蛇油可合朱砂,能令印色隐起不蘸。
  蜈蚣长一尺以上则能飞,龙畏之,故常为雷击。一云:“龙欲取其珠也。”余亲见人悬食器于空中者,去地七尺许,一大蜈蚣盘旋窥伺,无如之何,良久,于地下作势,头尾相就,如弯弓状,一奋掷而上,即入器中矣。
  三吴有斗促织之戏,然极无谓。斗之有场,盛之有器,必大小相配,两家审视数四,然后登场决赌。左右袒者,各从其耦。其赌在高架之上,只为首二人得见胜负,其为耦者,仰望而已。未得一寓目,而输直至于千百不悔,甚可笑也。
  促织,惟雌者有文采,能鸣健斗,雄者反是。以立秋后取之,饲以黄豆麋,至白露则夜鸣求偶,然后以雄者进,不当意,辄咋杀之。次日,又以二雄进,又皆咋杀之,则为将军矣。咋杀三雄,则为大将军,持以决斗,所向无前。又某家有大将军,则众相戒莫敢与斗,乃以厚价潜售它邑人。其大将军斗止以股,一踢之远去尺许,无不麋烂,或当腰咬断,不须斗也。大将军死,以金棺盛之,将军以银瘗于原得之所,则次年复有此种,不则无矣。(促织之能斗者实雄,上说误。)
  促织与蜈蚣共穴者,必健而善斗,吴中人多能辨之。小说载张廷芳者,以斗促织破其家,哭祷于玄坛神,梦神遣黑虎助之,遂获一黑促织,所向无前,旬日之间所得倍其所失。此虽小事,亦可笑也。又黑蜂有化为促织者,勇健异常,但不恒值耳。
  岭南多蛇,人家承尘屋溜,蛇日夜穿其间,而不啮人,人亦不惧也。闻有人面蛇者,知人姓名,昼则伺行人于山谷中,呼其姓名,应之,则夜至杀其人。然主家多蓄蜈蚣,蛇至近,则蜈蚣笼中奋掷,纵之出,迳往咋蛇。或曰:“子美诗‘薄俗防人面’,盖谓此也。”
  菖蒲能去蚤、虱而来蛉穷。蛉穷者,入耳之虫也,说者以为蚰蜒。然蚰蜒,蜗牛之属,不能入耳。郭氏曰:“蚰蜒,大者如钗股,色正黄,其足无数,如蜈蚣然。”则今之蠼螋也。蠼螋《周官》作求螋,能以溺射人成疮,亦不闻有入耳者。吴人又以蜗牛之无角者为蚰蜒,则是水蛭、马蝗之属,非蚰蜒也。物之传讹者多。
  蜻蜓飞,好点水,非爱水也,遗卵也。水虿化为蜻蛉,晴蛉相交还于水中,附物散卵,出复为水虿,水虿复为蜻蛉,交相化禅,无有穷已。《淮南子》曰:“水虿为忽,兔啮为{能虫}。物之所为,出于不意。”
  《稽圣》赋曰:“蛴螬行其背,蟪蛄鸣非其口。”按《山海经》有兽以其尾飞,有鸟以其须飞,不独龙以角听已也。
  山东草间有小虫,大仅如沙砾,人痒痛,觅之即不可得,俗名“拿不住。”吾闽中亦有之,俗名“没子”,盖乌有之意也,视山东名为佳矣。
  浙中郡斋尝有小虫,似蛴螬而小,如针尾,好缘窗纸间,能以足敲纸作声,静听之如滴水然,迹之辄跃,此亦焦螟之类与?
  晋惠帝元康中,洛阳南山有虫作声曰:“韩尸尸。”未几而韩谧诛。
  虫有应声者,在人腹中,有声辄应。有消面者,食面数斗立尽。有销鱼者,安数斗中,即成水。亦能销人腹块,有畏酒者。元载闻酒气即醉,医于其鼻尖挑一青虫,谓为酒魔,从此能饮。有名怪哉者,冤气所结,得酒则消。有名鞠通者,喜食枯桐,尤嗜古墨,耳聋人置耳边立效。有名脉望者,蠹鱼三食神仙字所化。有名度古者,能食蚯蚓,而温会江州所渔人背者,大如黄叶,眼遍其上,一眼一钉,竟不识其何虫也。
  物作人言,余于文海披沙中详载之矣。今又得数事,姑记于此:扬州苏隐夜卧,闻数人念《阿房宫赋》,声急而小,视之,虱也,其大如豆,乃杀之。唐天宝间,当涂民刘成、李晖以巨舫载鱼,有大鱼呼阿弥陀佛,俄而万鱼俱呼,其声动地。明弘治间,庆阳天雨石子,大如鹅卵,小如鸡头,皆作人言。





●卷十·物部二



  松柏后凋,松柏未尝不凋也,但于众木为后耳。凡木皆以冬落叶,至春而后发叶,松柏独以春抽新叶,既长而后旧叶黄落。今南中花木有不易叶者,皆然也。乃知圣人下字,不苟如此。
  王荆公字说云:“松柏为群木之长,故松从公,犹公也;柏从白,犹伯也。”此说虽近有理,然实穿凿松柏之字,直谐声耳。五等之封,始于三代,而松柏之字,制于仓颉,宁预知后世有公伯之爵耶?且松字古作察,从公者,后世省文也。即且至微而从公,猕狙至劣而从侯,岂亦以虫之长乎?
  槐者,虚星之精,昼合夜开,故其字从鬼。然《周礼》外朝之法。面三槐为三公之位。王荆公解槐黄中怀其美,故三公位之。吴《草庐注》云:“槐怀也,可以怀远人也。”春秋元命包云:“槐之言归也,古者,树槐,听讼其下,使情归实也。”然则槐之从鬼,或为归耳?
  洪武间,出内府所藏桃核示词臣,核长五寸,广四寸七分,前刻汉西王母赐汉武桃及宣和殿十字,涂以金。宋学士有蟠桃核赋。宇宙之间,固何所不有?但谓西王母赐汉武者,则诞妄无疑。此必宣和间黄冠伪为之以媚道君者耳。王黼盛时,广求异物,有以桃核半枚献者,中容米三四斗,即此类耳。吾闽荔枝木,有人伪作桃核刻之者,岁久乱真,殆无以辨此,亦不可不知也。
  曲阜孔林有楷木,相传子贡手植者。其树十余围,今已枯死。其遗种延生甚蕃,其芽香苦,可烹以代茗,亦可乾而茹之。其木可为笏枕及棋枰云。敲之,声甚乡而不裂,故宜棋也。枕之无恶梦,故宜枕也。此木殊方不可知,以余所经他处,未有见之者,亦圣贤之遗迹也。而守土之官,日逐采伐制器,以充馈遗,今其所存寥寥,反不及商丘之木,以不才终天年。不亦可恨之甚哉!
  余在峄山见禹时孤桐,于曲阜见孔子手植桧及子贡手植楷木,于闽雪峰见唐时枯木庵,而枯木庵质纹形色政与峄阳孤桐相类,色如黄金,而皮作断纹,不问,知为数千年物也。二处寺僧守护甚严,故至今无恙。楷木已朽腐断折,独留根干丈余。桧非圣人手植者,乃其遗种也。经金兵火,庙宇树木,尽为煨烬,而桧复挺一枝于东庑间,经今又五六百年矣,不生不灭,孑然独耸,数十年间,辄一发生,且其纹左旋而上,无傍枝,此为异耳。按孔林十里中,云木参天,上无鸟巢,无鸦声,下无荆棘、蒺藜、刺人之草。圣人生前不语怪,乃身后著灵异若此,岂亦以神道设教耶?抑或有地灵呵护之也!
  孔庙中桧,历周、秦、汉、晋几千年,至怀帝永嘉三年而枯。枯三百有九年,子孙守之不敢动,至隋恭帝义宁元年复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乾封二年再枯。枯三百七十四年,至宋仁宗康定元年复荣。至金宣宗贞二年兵火摧折,无复孑遗。后八十二年,为元世祖三十一年,故根复发于东庑颓址之间,遂日茂盛,翠色葱然。至我太祖洪武二年己巳,凡九十六年,其高三丈有奇,围四尺许。至弘治己未,为火所焚。今虽无枝叶,而直干挺然,不朽不摧,生意隐隐,未尝枯也。圣人手泽,其盛衰关于天地气运,此岂寻常可得思议乎?
  五岭之间多枫木,岁久则生瘿瘤。一夕,遇暴雷骤雨,其赘长三五尺,谓之枫人。越巫取之作术有通神之验,此亦樟柳神之类也。一云:“取不以法,则能化去。”故曰:“老枫化为羽人。”政谓此耳。
  建宁行都司有豫章木,其中空,可设数席。余在福宁,龙泉庵后有榕木,木其中亦可盘坐五六人,枝梢寄生,大可数十围。方广岸有木自深坑出,直至岸顶,寺僧自巅垂ㄌ缒下度之,得三十丈云,而干不甚巨,半岸视之,殊不觉其长也。
  宋时寝殿巨材谓之模枋。模枋者,人立其两旁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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