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仍舒服地坐着)懂得发火也很重要嘛。我此时的怒气并非指向您本身,而是对着您反省的可能性这一点上,虽然人们有意视而不见。”    
    “在我看来,您的忍耐与愤怒完全不能分开。两者都是极其生硬冰冷的东西。既然说尊重个体,那为何不言温暖与柔和呢?我们不是特别需要柔和吗?不仅为了销熔垂直固定的序列体系,而且为了避免在上面重建巴别塔之类的东西。况且,不管怎么说,人类的本性……”    
    “(两个手掌按在小几上)一般地说,人们面临某种局面,意识到自己有些游离于核心之外,就爱用一般的原则理论来乱套。刚才也这样。自古就提倡温和柔韧,理该如此,这也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其实,这些话说得太多太烂,只是人们用来隐蔽事件真相、从而掩盖自身立场的狡诈伎俩而已。”    
    “您用严谨的理论来掩饰你的说法。简言之,你认为获取柔和的过程决非柔和,可那样获得的柔和能柔和到哪儿去呢?当然,您会说我使用了惯用的反语法,不过,我看着你,就自然想起了磨破的鞋。我无法理解,您为什么认为自己走错了人生之路?这正是自尊心在作怪。您似乎让您的人生与自尊决一雌雄。您知道吗?只有懂得失去的人,才会懂得热烈的爱。自尊容不得失去爱,因而决不放弃爱。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热烈的爱是多么自私呀。不管你错与对,人生之路你只能走下去,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所以我别无他法,只能从我的视角看透这世界,如此而已……”    
    “(放在桌上的双手举过脸,看到留在那儿的汗津津的手印,便垂下了目光)妙!看来您总记着兵书上的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一直在混淆事情的是非主次,在浑水摸鱼,巧妙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对最低损失也作出了病态反应,竭力死守着自己的蝇头小利。您那儿不存在所谓的自尊。在您看来,世界已一分为二。一方是所谓所有者,他们多多益善,捍卫既得利益,或不愿被夺去所有物;另一方是所谓无产者,他们设法过日子,夺取所有者的东西,或跟他们一样富有。你们用这种简单的两分法思考问题,拿以一般化伪装起来的横冲直撞、变幻莫测的理论,来实现自己的欲求。这种人正是我们的最大敌人。您不妨这样考虑:为了您真爱的对象,与其让出自己的位置,不如坚守自己的自尊,最后倒可能是爱得更完美。我所爱的人,也许正希望我在她面前坚守自己的自尊,哪怕因此爱情受挫也在所不惜。(他用手擦桌上的手印,但手汗不断,便沮丧地擦个不停。)”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下日常追忆牧羊橡胶(6)

    你向往本质、寻找本质吗?那首先得穷本溯源。而且对我来说,那必须在醉酒之前才行。你可不要把我说的当胡话,因为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说回到源头跟寻找本质一样难?那当然。难道不对吗?为了享有源头,我们得寻找本质的东西。你看这样如何?在目前情况下探明源头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来看看结局。对不起,我说得有些吓人。怎么办呢?我酒还没醒呢,不过头脑还算清醒。说到哪儿啦?对,在谈结局。哲学思考也罢,物理实验也罢,面壁坐禅也罢,随你的便,只要思考对头,那就会看出一些具体眉目来,到时就可以把根源和结果一网打尽。可是,你记住,人类手中没有把这两者永远串在一起的绳子,人类得不断反复这一行径,不,这一行为。所谓本质就包含在这种行为之中。    
    你以为我是醉后胡言吗?可是,你怎么会突然扯起本质来?是否突然觉得自己浪费时光,想变得更真挚?你是否在装疯卖傻,跟我这样的人聊这个?你要我把刚才的话说具体些吗?你是说我水中捞月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无所事事,为了寻找某种具体东西而因小失大?好,就听你的,让我们谈些摸得着、嚼得上的东西吧。    
    虽说,我自己也无法断言,但我想告诉你,通过相互交谈即可穷本溯源。也就是说,你要看着他的嘴巴就行。话不就是出自嘴吗?别笑。就是笑,也得面带深刻的表情。当你静观嘴唇的变化时,你会时时感到莫名的不洁或者相反。这时候,你心中会无限感慨:它们的变化是何等美丽呀!你可以把对方的话当作耳旁风,这才是重要的。你不妨进一步联想其舌头和喉头,而后就得看是谁又作何努力了。你就这样从眼下朝源头方向倒退,你会不觉间获得某种观照,并被吸引过去。所谓本质还能有什么?在此期间偶然碰上,便是本质。我想起一    
    位性格怪僻的哲学家曾说过:为同时代人所无视的痛苦,便是最本质的痛苦。这话有多层意思。但在这疯狂的世界上,如果把根源同结果割裂开来,那么,我们生活其中的现在就等于是台风眼,而台风眼原本是个空洞。就是说,我们生活在空空如也的当今时刻,却在大谈根源和结局,论是道非。    
    下面的话,才是我想说的。你常想,是时间带动世界,时间是惟一的实体。我不想就此展开讨论。你觉得时光像把锋利的刀,在你的细皮嫩肉上,留下吓人的伤口。借用你喜欢的比喻来说,时光就像胡里胡涂的唐·吉诃德;而“滴答”作响的钟表,便是那匹驮着变化无常的主人横冲直撞的老马,或者是追随疯主子云游四方、气喘吁吁的桑丘·潘沙。你渴望在这时光的旋涡中来个急刹车。我知道你在高速公路上,以时速超过一百公里行驶时,常渴望踩下刹车板。尤其从反光镜看到后面有车尾随,这种冲动就变得特别强烈。其实,你并不想干什么。于是,你不得不多次把车停在路旁呆着。所以,你近来莫名其妙地关注本质,也正是这种逆反心理的结果;但你也没有因此释然,可见没那必要,何况你也没有这种紧急需求。你别在反省之网里陷得太深,并非反省才能引导生活,生活也不因为一时的反省变得更加美好。诙谐地说,反省本身也可能存在根源和结局的问题。    
    现在回去吧,没什么可惜的。我将永远留在这个位置上。我已无话可说。最后拜托你:把身心诚实地交付给来自深处的变动。待到有一天,当你的过剩的反省平息下来时,再来找我,和我心平静气地交谈吧,我也会那样的。再见。    
    此刻一过,记忆中还会留下什么,将来能记得今天什么呢?就算将来有记忆,可记忆并非天长地久。所谓将来,是从现在到哪年哪月呢?至多一年、两年,也许不过一、两个月罢了。如果我醉意未消,那么记忆也许过不了一、两个钟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重要的是我现在拥有,不管它最终是否会烟消云散。是的,虽不知哪年哪月,但一时的刻骨铭心才是重要的。    
    然而,将来我能记得这满眼景像中的哪一样?是那以细绳高挂在天花板上颤巍巍的枝型吊灯,还是那位双腿搁在酒杯狼籍的大理石桌面上、身子深埋在扶手椅里的朋友呢?有朝一日,当我回首今日时,还能否清晰或依稀地重现他又醉又睏,半躺在椅子上的情景呢?在我看来,这只能出于偶然。周围的一切便由此展开了你争我夺,说角逐也不为过。但这只是表象,其实是我脑中的混乱在外界的反映。我在此喝酒已喝了足足五个小时了。杯中的威士忌弄湿了我的手指,留下一点凉意挥发了。我的日子也一天天挥发,留在我记忆里的,也不外乎是这点凉意。    
    不时有人来摇晃我的手臂或肩膀,有时摇得我一阵疼痛。我酒喝得越多情绪越糟,这是因为酒意镇不住我的欲望和执着。我心里明白这一点。大家竭力让我明白我有过多的欲望。我至今才懂得他们何以要这样做。换言之,我同时理解了我和他们的欲求。不过,有时看来,那也算不上是欲求。借用他人的话来说,把我眼下的经历经验跟将来对现时的回顾或记忆重合在一起,只是一种焦心的热望而已。我是说在目前。所以我变得急躁,再次蠢蠢欲动。    
    我的右肩像挨了打似地剧痛。在我看来,我的记忆力相当差。凡事只记得一个大概,往事容易被抽像化,稀释,经过时间的勾芡结成了一锅稀粥。记忆向人们提供土壤和风水。记忆是人生的一种设计程序,而记忆力欠佳者,则不得不一再从头开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没记忆反倒更自由些;但是,他得花更大力气、消耗更多的卡路里,并经受更大的混乱和新错误。所以,他想索性来个一锤定终身。虽说这不可能,但他不愿在时光长河中随波逐流。所以,他被钉在一处之后重新拔起,又被钉在另一处。这样周而复始。这样的人叫作自由人吗?此时此刻,我希望被钉死。我希望有谁或什么东西,让我头朝下,倒插在这坚硬的地面上,用锤子猛击我的脚底,使我深入地底下。我之所以扎根现实并展望未来的记忆,意在强调我无法融入当今现实,是一种进一步反省需求。然而,从我所使用的宏伟而徒劳的词语中,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只是一种个人无望而浮夸的欲望而已。    
    在我眼里,那边我的一位朋友对我无力的微笑,像一件遥远的往事依稀可见。必须摆脱时光的理论。我不能再上他们——用时光伪装的家伙们的圈套了,尽管最后只留下空洞的仇恨。我的手蓦地从那渺远的过去伸将过来,向现今的我举起了酒杯。经过多次徒劳的手势,我才接过了那来自过去的酒杯。杯中的肉桂色液体将流向何处?大地坚硬如铁,滴水不漏;水在地上积存一时之后,被蒸发到弥漫潮气的天空中,何况是自有挥发力的酒精呢?来自过去迷途的亡灵在跳舞。那么,身在现实中的我就确定无疑的吗?我怎能这般自信?若果过去通向现在,那么这儿有没有未来呢?有的话在哪里?烛泪流满了烛台。如果我用将来式记叙这烛台的话,未来是否就在其中?如果未来不在此,或者我不曾见到,那么我必须记忆出一个未来来。这是势所难免的事。而势所难免跟未来的概念颇为谐合,我无可奈何地记忆未来。熄灭的蜡烛上,飘起一缕烟,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刺鼻味。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下日常追忆牧羊橡胶(7)

    我们筋疲力尽地躺在结束战斗的战场上。酒液从一个伏在桌面上的朋友身上的毛孔中流出,弄湿了一地。它渐渐流满桌面,跑到边角,望着下面估量高度,等到更多援军到来之后,就猛地纵身跳下。屋内只听到有规则的滴水声,静如一潭死水。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伪装、欺瞒和记忆了。在此,我该当何人何物呢?是当那挂在墙上的画中裸孩,还是泡在桌面酒水中挣扎的烧剩的半根火柴?抑或是化作杀气腾腾的目光,扫向对面醉意正浓的友人?若变成一只室内拖鞋又如何?当然,变成那女人高耸在低领之上的白嫩的肩膀也未尝不可,又有    
    谁会反对我成为脑中像蜂群嗡嗡作响的醉意。如果我变成我那友人——他正反抄邻人的手按倒桌面上——额前的一绺头发,又会怎么样呢?然而,我已无可记忆,也成不了任何东西。何况我该离席了。当我起身的一刹那,突如其来的眩晕,以其利齿猛咬我的颈背。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变成躲在身后的眩晕,带着被眩晕焚毁的肉体,像酒精气化飘然而逝呢?哪怕重新撞回人造大理石地面上,哪怕成为烧得滚烫的煎盘上的鸡蛋,而且被人永远遗忘,我也将在所不辞。    
    正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意识到被盯了梢,但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生活并没因此发生什么变化。当然,跟我们原先的相互默契相比,我们的行动多少有些不协调、散漫和山高水低。我们非常清楚:这是盯梢者所致。为了不留尾巴,我们的行为自然变得有些慌乱、古怪。不过,也没到丢人现眼的地步。我们依旧谈论着方便面的滋味,调门忽高忽低。我们之中的两个朋友一如既往,每天一大早便起床面壁打坐。按他们的话来说,他们正在用脑顶的百回血把气送至全身。然而,这些努力安抚自己、不让自己无端恐慌或浮躁的氛围,逐渐冷却了下来,因为我们之中有人相信:跟踪者已经抓住了我们的把柄,要揪我们,令我们感到沮丧不已。    
    当我们各自打发白天的时光,晚上与世隔离、聚集一堂时,我们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快活。我们无端闻到各自身上发出的甲酚或阿摩尼亚的气味,直捂鼻子,似乎盯梢者从冥冥中渐渐显出了自己的身影。但如同廉价推理小说,我们谁也没感知到他的存在,这自然引发了集体的神经过敏,有几个人甚至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跟踪者幽灵般尾随我们、监视我们,叫我们感到毛骨悚然。有几个人坦言道:跟踪者像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机。他们也明白:他们得的正是遭人侦察的典型的被害意识症。但问题是他们对此束手无策,而且他们就是我们全体。我们对典型都神经过敏。所以,我们经常恍恍惚惚地听到铁蝈蝈、铁知了或铁蟋蟀的鸣叫声。当然,这是我们想象的监视器镜头移动时发出的声音。明知这是幻听也于事无补。不顾再三的失败,我们仍翻箱倒柜,寻找铁蝈蝈、铁知了和铁蟋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再唾沫四溅,拿不痛不痒的凡人世事打发夜晚的时光;那两个气贯百回血的朋友,也中止了每天清晨的修练;我们回家的时间也时早时晚,不再一致了。一句话,我们的与世隔绝的状况,陷入了决定性的危机之中。    
    尽管如此,跟踪者仍在暗中有效地监视着我们。晚上我们聚在一起,他也在门外通宵徘徊不去。盯梢的可能不止一个,很可能跟我们一样人数众多,而这又无法确定,所以大家不必是耶非耶地浪费睡觉的时间。有一天晚上,大家正在默默地吃晚饭,突然几乎同时意识到,我们都是一台台监视器,正在相互监视偷拍,所以先是相互睁大眼睛张望,而后放下碗筷离开了。虽说大家避免相互对视,却离不开那块小地方。临睡,我们不知道把脸搁在哪儿才是,真是羞死人了。后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