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狼祸-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灰儿是贤妻良母,公认的善良,公认的冷静。比如,“狼王”变成“瘸狼”后,又气又急。狗急了,就跳墙。狼急了,就扑火。那火,不是寻常的火,而是枪里喷出的火。你朝它开枪,它不躲,反倒朝你扑来,你一枪打死它,它一口也咬死你,同归于尽。那“瘸狼”,真有扑火的心了,想去拚命。灰儿就劝:哟,是你自个儿不安分,没安好心,怪人家干啥?人家又没说,来呀,王,这儿有夹脑哩。瘸狼就气哼哼道: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成不成?头都聒麻了。老子当王那阵,你嘴夹得比水门还紧,生怕老子一脚蹬了你,跟那些美丽的母狼“游窝”。现在,老子瘸了,你就整天唠叨个不停,老子不去还不成?
  灰儿想,还是叫“瘸狼”好。叫“王”那阵,啥话都听不进去。它比谁都聪明。人家一声,顶你一万声。你嘴才张,人家一句话就把你噎死了。现在瘸了,脑子不烧了,心里也有些空处了,也能听进些话了。狼虽是那个狼,名头儿一变,就大变样了。
  所以,灰儿给娃儿起名时尽量实在些。小的,叫瞎瞎;大的,叫大壮;二的,叫二壮。那瞎瞎,若不瞎,就叫小壮。可瞎了,就不壮了,叫瞎瞎吧。瘸狼虽瘸了,心却不死,偏叫娃儿大王二王。你叫你的“王”去,老娘叫老娘的“壮”。娃儿,壮了最好。那“王”,有啥好呢?啥“王”,都不如“壮”娃儿好。
  其实,瘸狼说归说,也没真想去寻事。那事儿,它也知道是活该。算了,一锤打个肚儿里疼,自认倒霉。瘸狼也怕惹恼两脚动物,叫人家跟了踪来,乓乓几枪,把自己一家子收拾了。有时想想,这两脚动物,真是可恶。有本事,你徒了手来,跟老子摔个三五百跤。赢了,老子服你。可偏偏举个烧火棍,老子们还没反应呢,就叫你喷火咬了。老子惹不起,可躲得起。石头大了转着走。见了你,远远地避了,总成吧?

《狼祸》第四章2
  灰儿最疼瞎瞎,就像“人”的母亲最疼残废儿子一样。灰儿在瞎瞎身上用的心最多。大壮二壮,眼贼,饿了,一口就咬住奶头。瞎瞎却要摸索半天,还常叼住已叫大壮二壮吮成空皮袋的。灰儿就把大壮二壮扔到一边,叫瞎瞎吃独食。瞎瞎吮奶头时很温柔,怕弄疼妈妈。那抽丝似的快感令灰儿产生了异样的温柔。不像“壮”们,狼吞虎咽,才长出的奶牙老咬得灰儿疼。瞎瞎好。还是我的瞎瞎好。妈疼瞎瞎,瞎瞎也疼妈。闲时,灰儿就常舔瞎瞎的眼睛。明知,这眼皮已长住了。年龄越大,长得越牢,可还是要舔。开不开是天的事,舔不舔是妈的心。尽了妈的心,就随它瞎眼的天吧。
  瞎瞎弱,壮们老欺负它。大壮二壮已学会了各种招式,扑,咬,撕,吞……等等。瞎瞎却只学会了走和吮。灰儿知道,要没有同伴照顾,瞎瞎很难生存。要是瘸狼和自己死了,瞎瞎可能活不了多久。除非,“壮”们也像父母一样待瞎瞎。灰儿就常教它们,但它们还小,不懂事,常骗瞎瞎上沙坡,一拱,瞎瞎就滚到沙洼里了。第一次,瞎瞎嚎哭,灰儿就教训了大壮二壮,口衔了,头一抡,把它们扔出老远;第二次,瞎瞎惊叫,灰儿就一头,又一头,把大壮二壮顶出老远。第三次,瞎瞎却笑了。瞎瞎的笑也像嚎,可里面透出的意思不一样,两脚动物有多少种话,瞎瞎就有多少种嚎。
  瞎瞎渐渐习惯了沙漠生活,能上坡下洼,行走也快了。瞎瞎的听觉格外好,能听出百米外黄羊的轻微脚步,能听声辨出远处老鼠的大小。瞎瞎的嗅觉也好,在天空还晴朗无比的时候,它就能嗅出次日的雨来,还能嗅出茫茫黄沙之中哪儿走过兔子,哪儿走过黄羊,哪儿有狐子出没。这一点,“壮”们自愧不如。只有瘸狼才可以媲美。瘸狼当初为“王”时,除身大力猛外,嗅觉最为灵敏,啥危险也能嗅出,因而得到了狼家族的一贯尊重。后来,瘸了。一头更猛的狼称“王”了。瘸狼就只在心里不安分地“王”几次,过把干瘾。看来,瞎瞎继承了瘸狼的嗅觉天分。
  为增强瞎瞎的体质,灰儿常带它外出。凭着超群的听觉和嗅觉,瞎瞎偶尔也能扑只黄老鼠。灰儿很高兴,就也教它些本领。瞎瞎学时很艰难。除了那些与生俱来的本能外,别的,因为没法模仿,它学得很慢。灰儿也不急,瘸狼和自己还是壮年,有的是时间教它。功到自然成。
  在那个悬着月牙儿的夜里,灰儿又带着娃儿上路了。这次,是带了娃儿去熟悉水源。这种亮亮的、凉凉的液体,是越来越少了。干渴已成为狼摆脱不了的噩梦。幸好有动物,幸好动物有血,幸好它们时时能捕到有血的动物。咂那血,就成为狼最美的享受。所有动物中,羊的血最好喝。那种带着浓浓膻腥味的液体,叫灰儿们能感受到那种幸福的眩晕和迷醉。瘸狼老嚷唤着要去吆几只羊来。不成哟,那祸,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不是还有黄羊吗?虽说那血,没绵羊血那么过瘾,虽说黄羊蹄儿轻捷,逮起来费劲,常常是追个贼死也拔不到一根毛,但邀了同伙,想个法儿,时不时地,也能逮一只。当然,一只黄羊的血,总解不了奇异的渴,但养命总可以吧。
  痛快地喝不到羊血,能痛快地喝一肚子水也成。可那液体,也稀罕了。那个沙洼里,那个有两脚动物住的地方,有个水槽。槽里,时不时的,就有备用的水。现在,也稀罕了。灰儿去过几次,几次有水,几次干干儿的。这儿,是附近惟一有水的地方。灰儿就带了瞎瞎们,来熟悉地形。
  瞎瞎最早听到了移来的脚步声,用爪子示意妈妈。灰儿也示意它:那是骆驼。骆驼是沙漠里最善良的动物,但惹了它,也很是可怕。瘸狼就尝过那可怕,还是它当“王”发烧的时候,带了几只狼,去袭击骆驼。骆驼口一张,浓浓的咸咸的胃液就糊了瘸狼一脸,叫灰儿恶心了好久。灰儿告诉瞎瞎,那是骆驼,别怕它,也别惹它。但记住,那是一种善良至极的动物。灰儿想不到,善良至极的动物下,会伸出一个不善良的枪口。

《狼祸》第四章3
  这一场大风来得很凶,沙子都蹿天上去了。时不时地,顶上就“嗖”地飞过一绺沙子,像箭,不知飞哪儿去了。散的,更多。风婆子的口袋里放出多少风,风里就能带多少沙子。一粒粒沙子都成疯蚂蚁了,乱窜,打到皮毛上,隐隐作疼呢。脸上更不用说,叫沙鞭一抽,简直是死疼了。虽说灰儿已习惯了这风天,但还是希望天晴。天晴了,动物们才出来。灰儿们才能捕到食,喝到血,才有了安全的果腹感。风一起,动物们不知躲哪儿去了。味儿呀,踪儿呀,也全没了,灰儿们就吃些储下的肉。
  储肉时,灰儿们有自己独特的储法。它们不捞死动物,而是饱饱地吞了肉,由自己皮囊似的肚腹带了来,到窝旁,刨个小坑,吐出,用沙盖了,鼓个小堆。要是打不到食,饿极了,才吃几嘴。狼知道维持自己的体能需要多少肉。在这种风天里,它们不多吃,几嘴就够了。
  灰儿吃了几嘴肉,出了洞。
  外面,已黄沙满天了。各种声音乱叫,像千万个野人在狂欢,一听,毛骨悚然呢。灰儿怕,但怕归怕,仍一头扎进风沙里了。因为,风里有个声音在长长地嚎,分明是瞎瞎的声音呀!这些天,老这样。明明知道瞎瞎死了。那声爆响后,瞎瞎痛苦的扭动老在眼前晃,却老听到瞎瞎的嚎。它不信瞎瞎死了。那么可爱的瞎瞎,那么憨势势胖乎乎的瞎瞎怎么会死?灰儿不相信。枪响后瞎瞎的那声嚎叫老在心头响,那是瞎瞎在叫妈妈。一想,灰儿的心就烂了。夜里,它便到旷野里嚎。那声音,悲凉,悠长,把天地都戳通了,表达着一个母亲的悲哀。老觉得,瞎瞎会憨憨地飘来,在它腹下滚,寻找属于自己的奶头。那奶头,它不叫壮们吃,只给瞎瞎留着。可那老胀着的奶头,老提醒它:瞎瞎死了。
  瞎瞎真死了吗?那憨憨的瞎瞎真死了吗?死是啥?死就是永远见不着瞎瞎了?若是这样,瞎瞎没死。瞎瞎老在眼前晃呢。每天夜里,瞎瞎就来了,见了妈,长长地嚎。灰儿也嚎,就醒了。醒了,瞎瞎仍在耳旁嚎,在心里嚎,在风沙里嚎。
  瞧,此刻,那瞎瞎,正瑟缩在风沙里,呜呜地哭呢。
  灰儿长嚎一声,朝瞎瞎奔去。那嚎,能撕裂天空,可一出口,就叫风沙带走了,连个音丝儿也没留下。
  沙泼水似地打来,风一直灌进胸腔。耳旁仍在怪响,这怪响,淹了天,淹了地,但淹不了心,也淹不了心里的瞎瞎。淹不了就好,灰儿不怕风,不怕沙,只怕心里的瞎瞎突地没了。一没了,瞎瞎就真死了。
  那个可怖的夜后,灰儿坚决地不叫丈夫和壮们再去那个枪响的地方。灰儿不是兔子。兔子听了枪响,逃出,过一会儿,还会回来看看是不是真有枪。当然有枪,猎人正举了枪,瞄你呢。灰儿也不是黄羊。黄羊死了同伴,总要东嗅嗅,西嗅嗅,不忍离去,结果,就永远陪同伴了。灰儿不。灰儿知道。习性是要命的咒子。
  灰儿坚决地带丈夫和壮们逃出那个沙洼,坚决地不叫它们学黄羊和兔子。而且,灰儿理性上认定:瞎瞎死了。那股火,直溜溜钻进了瞎瞎胸口。
  灰儿长嚎一声。噩梦呀。风沙像噩梦,但总有醒的时候。瞎瞎呢?风沙息了时,有瞎瞎不?太阳明了时,有瞎瞎不?这沙子全飞了,这大漠消失了,有瞎瞎不?没了。瞎瞎没了。瞎瞎,我的瞎瞎。这噩梦,醒不了了。
  太阳在风沙里缩成个白点了,不亮,冷冷清清地悬在风沙上面,仿佛颤着,仿佛就要被风沙吹熄了。想来已到黄昏,天上有翻滚的黄烟,正搅拌似的滚,滚过来,便是更烈的风了。那风,会裹了沙,把天淹了,把那个亮点也吹熄。但灰儿却不怕,明知道瞎瞎死了,却总觉得瞎瞎在某个所在瑟缩着叫妈妈。前者是理智,后者是感情。后者总能战胜前者。
  那黄云滚来了,近了,近了。一拨儿沙子打来,劲道奇猛,裹了灰儿身子。灰儿便不由自主地滚下阳洼了。风卷沙流,像泻洪,流下阳洼,差点淹了灰儿。
  灰儿一骨碌翻起身,抖抖毛,抖去毛中的沙子。明知那是白抖,才抖去,又落了,还是抖抖。它真怕流沙埋了自己呢。这事儿,也出现过。某次大风里,流沙埋了另一个狼家族的洞穴,把八匹狼埋成干肉了。灰儿很害怕。
  它顺了风,蹿上一个阴洼。阴洼里沙上流,阳洼里沙下流,顺阴洼上,就不会被沙埋了。上了阴洼,灰儿连眼睛也睁不开了。这时,天空怕连空气都没了,全是沙子了。这鬼天气,真是少见。灰儿头朝南,背了风,叫沙鞭抽自己脊背去。那儿毛多,耐打,耐磨。不像面部,许多地方没毛,叫风沙拧成的鞭儿抽不了多久,便血乎乎了。
  背了风,才睁开眼。灰儿便看到滚滚黄沙朝南去了,遮天盖日的。去了哪儿?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去了人住的地方,把那儿的人烟挤了,繁殖出通天彻地的黄沙来。
  但没了人烟是人的事,灰儿懒得去管。灰儿只管瞎瞎。只要心里有瞎瞎,只要风里有瞎瞎的长嚎,只要瞎瞎在满天飞沙的某个所在瑟缩,灰儿泼了命,也要去寻。
  风到了最猛的时候,仿佛已无风了,只有疯蹿的沙子。灰儿见到了一具干尸,看样子,是狐狸。沙漠里常有这类干尸,皮呀,肉呀,骨呀,都干了,虫儿也没吃它。不像草原上,那动物尸体,很快就腐了,上面爬满白生生的虫儿。不过,现在的草原也沙化了,成了一绺山,一绺沙,一绺戈壁,一绺似有草似无草的土地,动物一死,很快就被吸成了干尸,你想生虫,也生不了。
  灰儿喜欢原来的草原。草茂盛了,动物多了,灰儿也犯不着去招惹人。只有在实在打不到食,快要饿死的时候,才去袭击一次家畜。但人总是愚蠢,瞎猫盯个死老鼠,总拿这一次当百次,不是乒儿乓儿用喷火的棍儿咬,就是下夹脑,放毒药,灰儿们只好进沙窝了。
  灰儿到哪儿都成。在适应环境上,灰儿们是世界冠军呢。雪山也成,森林也成,沼泽也成,大漠也成,雨雪也成,风沙也成,灰儿们总能设法活下来。瞧,这风沙里,那两脚动物,连个屁影儿也不见,灰儿却仍在寻觅呢。
  瞎瞎又叫了。一听这声音,灰儿便不怕变成干尸了。苦命的瞎瞎,莫哭,妈不是正找你吗?灰儿长嚎一声,却进了一嘴沙子。那泼水似的入口的沙子,怕是填喉管里去了。
  眯了眼,留条细细的缝儿,叫睫毛挡了沙,望去,仍黄黄一片,是茫茫的黄,彻天彻地的黄。那北边天上,风沙还浓浓地滚呢,滚着浓烟,滚着褐黄,滚着死亡的气息和死神的狞笑。看来,这风,一时半时的,停不了。停不了,由它去。灰儿想嚎,却硬将嚎声咽了,仄了身,逆了风,费力地跑起来。它已顺风跑了许久,再跑,就到天边了。逆风一跑,沙打在鼻脸上,死疼。明知道,这风沙绞成的鞭子,抽不了几下,就能抽去脸上的毛,抽出血来,但也顾不了它。
  那呻吟,又在风里游弋了,很弱,很轻。这是几天来耳中心中老响的呻吟,是受了委屈的瞎瞎独有的嗲声。瞎瞎嗲起来多鼻音,哼哼咛咛,像羽毛在心上搔。不像大壮二壮,多用喉音,跟那瘸狼一个腔调。还是我的瞎瞎好。瞎瞎的好是与生俱来的,还是个小毛团的时候,灰儿就觉得与瞎瞎有种贴心贴肺的默契。瞎瞎,我的瞎瞎。灰儿的心抽搐着,仍眯了眼,仍留了细细的缝,仍用睫毛挡了沙粒,望去。那黄沙滚滚的不远处,果然有个大柴棵。瞎瞎,正在下面长声地叫呢。
  瞎瞎,我的瞎瞎。灰儿扑过去,强劲的风扯拽它的身子。沙鞭越加凶猛地抽打。它鼻腔酸了,像要流泪,说不清是沙抽的,还是激动所致。
  憋了气,用足劲,逆风蹿去。瞎瞎近了。瞎瞎笑了。瞎瞎叫妈妈了。瞎瞎扑了出来。
  灰儿这才发现,那“瞎瞎”,原来是一只硕大的灰兔。
  灰兔惊叫几声,逆风跑去,速度并不快,几下就能扑倒它,但灰儿却失了魂似的,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