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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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对-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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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亿元欠薪
  姚立法是教育选区的人大代表。为教师代言,是他不可推卸的、法定的职责。
  当年,他的当选,一个重要原因是,长期被拖欠工资的教师选民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为大家说说话,争取应得的利益。
  在竞选誓词里,姚也曾经向选民作出庄重承诺,一定自费到周边县市走访,调查学校教职工的待遇状况,写出有说服力的调查报告,敦促市政府及时落实解决全体教职工的工资、医药费问题。
  姚立法能否兑现当初的承诺呢?他真的能身体力行地为选民朋友、为别人的利益奔走呼号吗?选民在观望。
  “如果人大代表占着茅坑不拉屎,我们这些选民能怎么样?”一个选民说。
  “就怕说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套。”另一个选民说。事实表明,姚立法没有让选民失望。至少,他一直在为实现自己当初的承诺努力。
  当选为人大代表后,姚立法立即联合几位乡人大代表着手对周边荆州、仙桃、天门三市教师的工资状况进行调查。这几位乡人大代表都是教师,具有正义感,敢做敢当。
  姚的亲密合作伙伴、乡人大代表、小学教师王植福,在学校深孚众望。他简陋的家中,张贴着老教师送给他的几句诗文:植桃育李二十秋,福不祈求名不谋;常秉忠心照日月,时将直语斥公侯;为民请愿是宗旨,上省陈情作领头……
  几个有着共同志向、一心为民请命的人大代表,通力合作,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周密调查。调查结果让他们深感震惊:同级别教师所领的月工资,潜江要比仙桃、天门少拿100到200元,与荆州的差距则高达300元以上。
  在扎实调查的基础上,再经过向有关部门调阅有关文件后,姚立法计算出一笔数目惊人的账:
  本市从1993年10月起,拖欠国家文件要求下发的“冲减64元后的补助工资”,月人均为139。5元,共欠5644万元。
  本市从1997年7月起,拖欠教师副食补贴每月人均150元,共欠1644万元。
  本市从1997年起,没有向教师颁发国家文件要求支付的每年奖励一个月工资,按人均460元计,共欠265万元。
  ……
  根据姚的统计,当年潜江市拖欠全市教师工资的项目多达七项,金额累计高达8200万元。加上相关利息,潜江市拖欠教师工资至少一个亿。
  政府竟然欠教师们一亿元工资!算出这笔数目的时候,姚立法不由得吓了一跳。
  潜江市城乡一共有7000名教师。一亿元,按照人头分摊的话,平均每个老师被拖欠1万5千元。1万5千元,是个什么概念?它既相当于北京、上海等大都市外企高级白领一个月的月收入,也是潜江市月工资三、四百元的教师,辛勤工作三年甚至是四、五年的全部收入。事实上,三、四百元的月收入,是潜江市教师月收入的中上水平。
  1万5千元,能做些什么?它解决了一个普通大学生至少三年的学费,张老师就不必借钱供儿子上大学了;这笔钱在潜江大概能买到1000公斤的猪肉!何老师如果有了这笔钱,就不会每周只买两斤肥肉也不舍得吃,因为肥肉是用来熬猪油的……
  一亿元欠薪,姚立法说,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也许算错了。
  姚的怀疑是有根据的。那些年来,潜江市被陆续评为中国明星市、百亿强市、小康市、基础教育先进市、普九教育工作先进市。一个综合实力如此强大的城市,怎么可能付不起教师们微薄的工资呢?
  1998年底,惊愕的姚立法,写就了平生第一份调查报告《解决拖欠教师工资问题刻不容缓》。1999年1月中旬开第一次人大会期间,他将这份措辞恳切、严厉的调查报告形成建议案递交。
  教师工资的拖欠,就像城市里的牛皮癣,是个让人头疼的顽症。虽说中央三令五申,严令各级政府不准拖欠教师工资,不准挪用、挤占教育基金,但是,收效甚微。在google网站搜索,关于全国各地拖欠教师工资的新闻有几百万条。
  街头的标语说,教育是百年大计。有人解读说:要一百年呢,哪能几年内就解决得了呢?
  所以,在潜江市,即便存在教师工资的拖欠问题,有关部门照样底气十足,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解决不了的,全国都一样。”而那份郑重其事的所谓建议案,不过是一个不懂“中国国情”的人大代表的大惊小怪。所以,这份关乎全市七千多名教师“口粮”的建议案迟迟没有回音。教师们心急如焚,焦躁不安。生活中处处离不开钱,新的生活压力,每天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有关部门似乎不着急。也许,让穿鞋的体会光脚的痛苦,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等待建议案回复的过程中,姚立法和几个教师一起,找到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当面理论。据说,当时,副市长正在热火朝天的打牌。听说老师们是来理论工资问题的,打牌正在兴头上的领导不由得很生气,脸色阴沉,一声不吭,抬屁股就走人。
  1月份在教师们焦急的等待中过去了。
  2月份学校开学的时候,忍无可忍的教师们,再次通过罢课、围堵政府部门等手段来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
  3月的潜江,春天浩浩荡荡开始了。潜江市城郊成千上万亩一望无际的油菜开花了。整个潜江市被黄灿灿的油菜花包围着,阵阵芳香扑鼻。
  明媚的春光里,万物生长,居室里的霉味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希望也开始发芽了。
  可是,潜江市教师们内心的希望却一点点地、心痛的消亡。拖欠的工资,他们从1993年一直等到1998年,1998年底,终于有一个人大代表为他们振臂一呼了,仅仅一个建议案的回复,他们从冬天等到了春天,又等到了夏天,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半年后的7月24日,盛夏时节,建议案终于得到了回复。回复称潜江市委市政府多次召开会议,已经商议出解决的办法。
  一、为了解决城区教师工资拖欠问题,决定在城区中小学生中人平集资50元;
  二、自今年9月份开始,全市教师的工资由市财政局拨付市教委,再由市教委按月下拨到乡镇教委和市直学校;此前拖欠的工资由各乡镇负责解决。
  姚立法认为,这份回复表明,潜江市委市政府根本没有诚意解决教师的工资问题。他们把本该由市政府解决的问题,踢皮球一样的踢给了下级(乡镇一级政府)和老百姓(学生集资给老师发工资)。满心期待的教师们,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毫无意义的答复。
  也曾经有教师拿着这份回复去找乡里领导要工资,乡里领导说:“市里不给我钱,我就是倾家荡产、把裤子当掉,也发不起你们的工资。”至于城区学校通过学生集资给教师们发工资的做法,则遭到家长们的强烈抗议。因为,这是明目张胆的乱收费。
  一年后,2000年的9月29日,潜江市政府办公室下达了一份《关于化解学校教育债务有关问题的通知》,内文写道:要强化全员的偿债意识,教师津贴、补助和福利发放要与偿债挂钩。凡有债务的学校,其经费必须先保证计划偿债,否则一律停发。
  据了解,潜江市政府这么做的理由是,该市在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和搞教育建设的过程中,欠下了不少债,所以,请广大教师们体谅政府和学校的难处,帮帮忙,用他们的工资和福利来还这些债。
  这无疑是一份让潜江市所有教师更加心寒的政府文件。“霸王”文件彻底摧毁了教师们拿到被拖欠工资的希望,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而国家文件是早就明令不允许将学校的债务和教师的工资挂钩的。
  写调查报告,递交建议案,当面与市里领导理论,甚至罢课、围堵政府机关……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下一步该怎么办?没有人知道。教师们由愤怒而茫然,由茫然而绝望。摆在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放弃。
  姚立法没有放弃,依然穷追不舍。
  此后,几乎在每年的市人大会上,他都会不依不饶的提交一份内容大致相同的建议案——关于解决拖欠教师工资的建议。
  市人大某工作人员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姚说,教师工资的建议案,眼睛都看出老茧来了,你以后别交了。市政府没钱,我们也没有办法解决啊。
  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一拖又是好几年。当选为人大代表的第三年,也即2001年3月,倔强的姚立法带着几千教职工的联名信进京,到财政部、教育部、人民日报社、中新社“上访”。
  看过姚递交的材料后,《人民日报》派出记者先后几次到潜江市进行采访,并于5月22日刊出《盲目举债“达标”,“普九”失去根基——潜江市片面追求“普九达标”引发诸多问题》的报道,披露、批评潜江市将债务强行加在教师们身上的不法行为。
  权威党报的的批评报道,对于潜江市教师工资问题的解决,同样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在潜江市,教师工资的问题,好像是一个死结,是一个根本无解的题。
  一百多年前,康有为骂道:中国的政治是无人负责的政治。可是,教师的工资问题,不只是政治,更是生活,是活命钱。
  “一个这么简单、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几千人争取了好几年,却毫无进展和结果。我们的人民政府为什么会置人民的利益于不顾呢……”姚立法神情激愤。
  “选民责怪你了吗?”我问。
  “没有。大家还是理解的,我真的尽力了。”说到这儿,姚立法的眼圈红了。
  被截留的救灾款
  1999年3月28日,姚立法在潜江中学走访选民的时候,意外得知:学校教职工银行卡里50元钱不明不白的被学校扣除。
  1998年,是个灾难之年。这一年夏天,天降汤汤大水。中国29个省受灾,受灾人口2亿多人。长江沿岸的许多城市和村庄都浸泡在汪洋之中,家园尽毁,农田被淹。
  据潜江中学的负责人说,被扣的那50元钱,全部上缴市教委,献爱心捐给灾区人民了。
  50元钱,对于月工资只有三、四百元的教师们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
  教师们说,这爱心该献,可是献得稀里糊涂。首先,学校不和教师们商量一下,就随便扣大家的工资,这种行为未免太霸道了;捐款应该是一种自愿行为,捐多捐少,应该是教师们自己说了算;捐的钱,学校并没有开具收据,口说无凭;学校扣除的这笔钱,具体流向了哪里?学校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教师们把心中的诸多疑虑悄悄告诉了姚立法,希望他能帮大伙儿核实一下。此时,姚立法正在为解决教师们被拖欠的工资而焦头烂额,得知这个情况后,他二话没说,第二天就着手救灾款流向的调查。
  据姚立法了解,不只是潜江中学,全市所有教职员工,甚至中小学生,在市教委的号召下,全部为灾区捐了款。这些捐款最后汇总到市教委,由教委捐献给灾区人民。
  这么多的救灾款捐给了哪里?是否全部捐给了灾区呢?对此,市教委并没有公示过。那么,这种行为,说明了什么问题?背后是否存在猫腻?救灾款在上缴和捐赠的过程中,是否有可能被非法截留?姚立法用他一贯质疑的思维方式揣测、琢磨着。
  “你怀疑、调查的人,是你的领导和同事。有没有想过可能的后果?”我问。
  “我是双重的身份,是教职员工,也是市人大代表。一个市人大代表如果会被人际关系捆住手脚,还怎么做事?”姚立法说。
  “不担心穿小鞋吗?”
  “他们只能给教职员工姚立法穿小鞋,不能给人大代表姚立法穿小鞋。人大代表拥有特定的权利。”
  虽然姚立法语气轻松,一幅不管不顾的“拼命三郎”模样,但是,调查自己的顶头上司和朝夕相处的同事,我能想象出其中的尴尬、微妙和艰辛。
  人大代表兼职社会工作,这是中国“人大制度”的特色。从好的方面说,可以使人大代表在工作过程中和选民打成一片,彼此加强沟通和交流;从坏的角度想,一旦涉及到本单位的腐败、侵权等棘手问题,上下级、同事、朋友这些关系,必然会成为人大代表调查过程中的重大干扰。
  3月30日,姚立法以人大代表的身份,找到市教委办公室分管这项工作的某副主任,说自己受选民的委托来了解一下捐款情况,希望他把捐款明细给自己看看。
  姚立法在市教委勤工俭学办公室工作,和这位副主任是共事十多年的老同事。工作之余,他经常到这里来串门聊天。所以,一走进办公室,他很随便的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副主任问姚立法:你凭什么查账呢?
  姚回答说,他是人大代表,依法视察。
  副主任说道:既然是依法视察,那就请你拿出代表证来。我们要证明你的人大代表身份以后,才能接待你。
  这一刻,副主任一幅完全公事公办的模样。
  由于潜江市人大常委会还没有向代表们发放代表证,所以,姚立法拿不出代表证。
  因为生气,姚立法满脸涨得通红。他出言不逊:你这么做很无聊啊。你每次通知人大代表去市里开会,不都是通知我吗?
  双方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
  事实上,副主任是在秉公办事。因为,根据规定,人大代表必须持证视察。不过,副主任明知姚立法是本系统的人大代表,为什么仍然坚持要查看其代表证?用“秉公办事”四个简单的字是否能解释清楚?我不敢妄下论断。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姚立法是教育系统选举产生的人大代表,他代表的是教育系统的所有选民。换言之,姚立法也代表了副主任。姚了解救灾款流向的目的,是为了替副主任这样的选民查清真相。可是,即便如此,副主任依然“铁面如山”,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了姚的要求。
  后来,经过潜江市人大常委会的多次协调,市教委才允许姚立法查看相关账目。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姚立法发现,教育系统果真存在非法截留救灾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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