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使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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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天使唱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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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导师那么说,我的心一沉,顿时沮丧得要命,因为吃相是一种天性,作假不得,我无法为了讨好她而去硬拗,乔装出一副大块啖肉、大口喝酒的德性啊。她仿佛订下了一个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标准,叫我望洋兴叹,倍感挫折。    
    对于无辜被冤枉的事,我一生最痛恨,但这一回遇到的是导师,我也没辄了,只好委屈往肚子里吞。    
    导师是从事教育多年的资深人,桃李满天下,照理讲,看多了学生的千形百状,应该很了解这种人性才对。她可能言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觉得她八成是在挑剔我的嘴刁,从此心口凉凉的,鸣金收兵,采取撤退之道,避免再上她家吃饭了。    
    当我发现自己的吃相讨好不了导师,童年时代讨好不了父母的类似空虚感就跟着侵袭上来,心想:“我既然怎么都讨好不了,那就算了,拉倒了!”我因此马上向后转,黯然退场。    
    分析起来,像这些例子都是“减去法”的价值系统在我的体内作怪,习于这套模式的人,平常便不容易壮大、快乐起来,一到了忧郁症爆发后,就更惨了,如同掏空一个人性格的地基,造成自暴自弃。    
    因为当焦躁的情绪累积到燃点时,我擅长运用的那套“减去法”逻辑就会开始蒸发,搅拌一股黏搭搭的念头死劲地纠缠过来,推到极致,心里就会这么下结论:“那我大不了不要活了,不去跟忧郁症斗,自动退出,总可以吧?”    
    减去的观念,正是削弱、退让的意思,就像加减乘除四法之中的“…”,如果一直减下去,终究会减到零为止,所以随着忧郁症病毒的恶化侵蚀,慢慢演变成“全面归零的弃守状态”,我便满脑子想着干脆放弃算了,包括放弃生命、放弃奋斗、放弃一切!    
    一段没被父母足够肯定的早年经历,竟然威力这么大,逼迫我到了这把年纪,还在为此付出巨额代价,甚至差点赔上了生命,这真是天下父母始料未及的吧?而我的父母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大概也要惨然禁声,大悲无语了。    
    我既然知道“减法”的人生观一直在作怪,让我付出了重大的代价,那么我必须时时检视自己的想法、行为,不要给悲观有机可趁,要不断鼓励自己多用“加法”,学会祝福别人,为别人的好而高兴,停止在角落里自怜!


第二章认清死神的真面目(1)

    从小时候起,我跟死神就开始有正面交手的经验,甚至可心说,我是被它老人家一路惊吓长大的。    
    念小学五年级的那年清明节,爸爸牵着我的小手,前在台北市六张犁一带访友。走在人行道上时,远望有一座青山,缀着点点白斑似的土坟,我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每年的清明节人家都有得忙,我们家却不用去扫墓?    
    爸爸回答说,因为老家在大陆,祖坟不在这里,所以没有墓可扫。末了他还加上一句“以后等我死了,你们就可以来扫墓了啊。”    
    不知怎地,从那天起,他这句话就宛如一株韧性奇强的杂草,种在我的心田,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陆续做一些奇怪的梦,梦见不是爸爸,就是妈妈死掉了。而只要这种失怙或失恃的状况一出现,我都会在梦中哭得像泪人儿,伤心到几乎要窒息了,就有几次因为哭到歇斯底里,换不顺气而憋醒过来。    
    那个时代,查阅历书以确定当日吉凶的风气十分普遍,似乎每个家里都有一本。我没事也喜欢从抽屉里搜出来翻一翻,算算看自己的命有“几两重”,以及读些论断命运的古文诗签。    
    我记得其中有两页,是根据你出生的时辰,来推算父母当中哪一位会先辞世。这种估算法无论准不准,一开头就把我吓坏了,不晓得当初是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神经!这种事干嘛要让人预先知道啊),我每次翻农历书,看到这一页,就有脊梁发冷地跳过去,连眼睛也不敢稍作停留。    
    因为想到不管是爸爸或妈妈,谁先离我而去,我都受不了。    
    就这样,恶梦持续了一年多,我童年里最大的惊惧,终于揭晓了答案,是爸爸先走了。他在我刚升上初一那年的中秋节前夕病逝,而且命运作弄人,葬仪社为爸爸挑选下葬的地点,竟然那么巧,就位在当时我和他逛到六张犁所远望的那座青山,福州公墓。    
    他那时说的话也一语成谶,此后我果然年年来为他扫墓,清明节再也不得闲了。    
    爸爸走了之后,很奇怪,我的恶梦并未结束。每隔一段时期,我仍旧会作同样的梦,有时梦见爸爸死了,有时梦见妈妈死了,一样没有例外,平常在现实生活中绝少哭泣的我,在梦中却哭得气如游丝。    
    如果是梦见爸爸死了,哭醒过来,我顶多满心怅然,更添虚空,因为那已经是事实了;但若是梦见妈妈死了,往后的那几天里,我便会惊惶不已,害怕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除了富有人家葬在高级墓园外,台湾人一般的土葬,往往会将一座青翠的山峦啃得像恶心的癞痢头,说白一点,实在比乱葬岗好不到哪里去。    
    爸爸死后的前三年,因为是新坟,加上妈妈说她很希望能多来为爸爸的坟上香,跟他说说话,便时常领着姐姐和我,一家三口往这个葬得乱七八糟的大土堆钻,最密集时一个月要报到七八次。    
    我初中三年,最常作的户外运动就是这种变相的“登山活动”,在这条凄苦死寂、荒草蔓长的山路上,度过了本来应该最有活力的青少年时期。    
    在心底,其实我对爬那座乱葬岗极不舒坦,潮湿斑驳的墓碑、阴森黑白的死人照片、捡骨后胡乱丢弃的棺木盖、始终黏黏搭搭的霉味,在在让我对死亡烙下狰狞的印象,感到嫌恶压迫,充满无助与不安。    
    扫墓完毕,从辛亥隧道口走下山,沿着辛亥路一带都是葬仪社,我便时时看见有人出殡、披麻带孝办丧事,有时还会目睹刚捡起来的焦黑色骨骸,曝在一旁的马路边晾干,似乎触目所及都是死神的影影绰绰。    
    爸爸亡故后的第六年,妈妈在一场突发脑溢血中匆匆撒手人寰。我那时刚考上东海大学,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初次离家,住在一堆都是陌生人的宿舍,心头本来就揣着惶恐,某个周日早晨,接到打来学校转了又转的电话,姐姐说妈妈病倒了,噩耗有如落井下石,更叫我形同惊弓之鸟。    
    我急忙从台中赶回台北,但妈妈在加护病房里一直昏迷不醒,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她咽完了最后一口气,我们都没能说上话。    
    这次由姐姐出面处理丧事,不知是谁的主张,反正妈妈的坟刚好位于与爸爸相同的那一座山,但在另一边,由不同的山路蜿蜒而上。那边的坟规划得稍微好一些,至少有砌出水泥阶梯,但同样散布浓厚的湿气与阴冷。    
    从此,我和姐姐每年扫墓就要跑两头,这一家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在扫墓时,看到别的坟塚都是来了一堆人丁,就倍感孤单苍凉。    
    在我初一到高三的青春期中,也就是我人格成长最重要的六年里,我经常陪着妈妈来上爸爸的坟,被迫跟阴寒的死亡为伍。等到以台湾人习俗六年可以捡骨了,意味不必到爸爸的墓地走得那么勤快,却轮到要上妈妈的坟了,我青少年的十年生涯简直就在这座乱葬岗打转,转呀转的,老是没能转出去。    
    我彼时的幼小心灵一直害怕父母死亡,怕了半天,他们还是一一离我而去,而且都是五十岁出头,比大多数人的爸妈走得早很多。那时,我对人生还在似懂非懂之际,倒是先领教了死亡的滋味,由于手足无措,只好全部硬吞下去。    
    后来,妈妈之死相当突发,又发生在我生平第一次离家外住的艰苦适应期中,所以我跟死神接触的经验,一概是用“被吓的”,亦即死神塞给我的,都是难以消化的恐惧。    
    我大概注定要被死神“按表操课”,每隔一段时日,它就会发发威,有年,我又被吓了一次。    
    那年我考进了早年声名赫赫停刊而刚复刊的《文星》杂志。那天傍晚,我正坐在办公室赶稿,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一位以前互相爱取笑作乐的高中同学打来的。    
    因为跟他习惯疯言疯语了,所以当他一提到另一位高中死党的名字,话没说完,我就嘿嘿笑,插进了一句打浑话:“唉,他又干嘛了啦?”    
    我原以为他会说“这家伙又失恋了”或者“他老兄又出了什么臭事”之类的笑柄,没想到我的嘿声未歇,他接下来的话像极了一把利刃,狠狠划过我的喉头:“他出车祸,开车过平交道时,被火车撞死了。”    
    什么?撞死了?我有没有听错?    
    怎么不是像连续剧演的那样,通常出车祸,不都只是住住院,让人担心一阵,编剧故弄玄虚,但很快就没事了?他竟是当场撞得车毁人亡,毫无挽回的余地,一拍两瞪眼,就这样翻出一张绝命牌,死了?    
    电话收了线,但我的魂仿佛收不回来,恍惚到极点。    
    我这位英年早逝的高中同窗,念大学时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骑机动车被横冲直撞的公车扫倒,大腿骨折,动了一场手术,镶入一条大钢条支撑。    
    那时我们还笑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岂料,就在我情绪最放松,随口乱说笑的当儿,居然意外接获他的死讯,落差之大,连带地将我父母过世的那团巨硕阴影又整个掀了开来。    
    自那天起,我变得疑神疑鬼,总是惊恐死神会在我最没有警戒心的时候降临,将我身边看重的熟人一把掳走,留下无止无休的错愕。    
    


第二章认清死神的真面目(2)

    那两年里,我和一位朋友友谊深厚,又由于相隔两地,久久才见一次面,我经常情不自禁陷入恐怖的想象,疑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致命的意外,屡番吓得自己六神无主。    
    从小到大,我就像是被死神玩弄在手掌心的猎物,没事这边抠一下,那边捏两下,总要闹得我心神不宁,静不下来。包括我唯一的血亲,姐姐也动过几次大手术,死神可说一再利用我的父母、亲人、好友,来恶化我心灵上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伤口。    
    岂止如此,不久后,我发现只要我挂心的,死神都不放过。三年前我领养了一头小母猫,视它如自己的小孩,疼爱有加,还将它冠上父姓,取名为“许kiki”。    
    它是全家娇宠的小霸王,常常跳上床,与我共眠。某个早晨,我慵懒地伸伸脚,感觉踢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知道是它,又踢了几下,它竟然一动不动。    
    我当时的神志迷糊,还在将醒未醒间,立即吓得跳起身来,赶紧俯过去瞧个仔细。我伸手推了kiki几下,它仍旧没有动静。天!我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口腔,我的老天!它不会是睡到一半,翘辫子了吧?    
    这可不得了,我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后来忍不住用力推了一把,kiki总算慢慢动了动脚趾,很不甘愿地醒过来。    
    真是的!从来没听见有猫能睡得这么沉,这种敏感的动物不都很警觉,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它们吗?偏偏我们家的许kiki这么能睡,熟睡得像一头猪,跟死神联手整我嘛,把我吓得险些折寿。    
    二○○○年四月,我在台湾疗养忧郁症,九月kiki因为眼角的毛微微脱落,我便带它去看兽医,得知是空气潮湿所致,领了一包口服药。    
    因为是胶囊药丸,我只会剥开胶囊,将粉末混在猫食里,骗它吃下。但兽医说最好的效果是直接吞服,所以有时由姐姐下手,将kiki的嘴往上扳开,再把药丸丢进喉咙,强迫它咽下。    
    姐姐有时也会回家前交代我记得要照兽医指示,用她的方式让kiki服药。    
    有一次她才说完,想了想,马上自行纠正:“喔,我看不要好了。你还是将药粉混在它的食物里,不然你若用我的方式,让kiki直接吞药,万一不慎,它哽住了,或有个什么意外,我想你绝对会受不了的。”    
    她的这席话很保留,真正的意思是,如果kiki当场在我面前有个三长两短,以我那时还在跟忧郁症搏斗,情绪高高低低的情形下,可能会受不了打击,跟着做些可怕的傻事。    
    而她并非过虑,在忧郁症袭击我的那段时日,我对死亡的认知确实产生了扭曲的变化。因为从小被死神吓大,当我浸泡在忧郁症病毒中,几度徘徊在痛不欲生的边缘时,就忍不住有一股积怨,想“泼死神一头滚烫的热水”,即使代价是用我的肉身当燃料,都在所不惜。    
    还有一种不是肉体上的死亡,而是形式上的死亡,也让我受苦极深。我在高二暑假时,跟一位同班同学发展了一段微妙的爱,两人经常在上完半天的暑期辅导后,相偕同游,情愫日渐滋长。    
    但是美好的夏日假期结束了,高三上学期一开课后,那位同学忽然不动声色跟我切断了所有联系,连每天在班上碰到面,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形同陌路。我试图问个明白,那位同学始终避开,宛如要彻底在我生活中消失。    
    我还曾经遇见一位德国人,短暂相恋后,也是没有预兆、不留下文,就凭空消失了,并留下我满肚子的迷惘和惊恐。    
    说起来,这些遭遇都算是一种形式上的死亡,当亲密的人采取最不负责任的分手方式,说不见就完全不见了,单方面遁走,其实跟死了也没有两样。    
    像这样,过去一路上,我身边至亲的人,甚至爱猫,都被死神当作工具来整肃我,让我成长的路上战战兢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心灵有个永远填补不了的大坑洞。    
    所以,当轮到我本人跟死神面对面,便着实不想受它摆布了,自杀的念头于是时时浮起。在那个被忧郁症苦缠到神智不清的时刻,我的逻辑是“自杀乃死于自己手里,而不是结束于死神的蹂躏下”。    
    我的父母病故,我的高中好友死于车祸,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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