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语对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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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语对枯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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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取向的,这方面的研究亟待深化。    
    四    
    岁月的交替,常使我们很快就忘记从前的生活细节,仅靠老建筑本身是远远无法满足对具体生活场景的追思与怀想。而生活方式包括无数琐碎的细节,无论穷人富人,均是如此。用洋胰子代替皂角洗涤究竟是在哪个年代,恐怕许多上海人已经记不清了。可他们是否还记得取代“工农肥皂”洗头的第一代洗发水护发素,品牌叫做“蜂花”?是否还记得就在前几年西装取代中山装的过程里,本地各级党政干部们,曾有过一段穿着藏青色“涤盖棉”茄克衫处理政务,参加重要会议,走亲访友乃至出席婚丧活动的时期?我的中学同学尔冬强(就是上海绍兴路上“汉源书店”的主人)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旧物件。我在他的藏品中看到过一大堆竹筹子,不仅有小时候常常用过的泡老虎灶热水的、洗澡的、吃小馄饨和油条的筹子,还有妓院里嫖窑姐用的筹子,这样的实物在书中是不见记载的。    
    北京后海的醇王府是宣统帝溥仪的父亲摄政王载沣的旧宅,当年的住宅和花园都保存完好,但没有从前的家具和陈设,使我们今天难以体会出这家为大清帝国贡献了两位皇帝的头号皇亲国戚钟鸣鼎食的情景。倒是由于王府的花园部分60年代初改建为宋庆龄寓所,并在1981年宋庆龄故世之后,将宋氏使用过的全部用品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并对公众开放,使得我们对于解放后国家高级领导人的生活方式有了一个侧面的了解。比如他们居所的房间都极高畅,使用的家具都不考究,大会客室总是配置着一大溜官式沙发,沙发都有卡其布椅套,羊毛地毯都极厚实。加上宋庆龄在上海淮海中路上带壁炉的优雅旧宅、香山路上精致的中山故居都得到妥善全面的保护,后人对于二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花园住宅主人的生活细节也可略知一二——由于孙中山与宋庆龄的特殊地位,他们住过的房子,是全上海乃至全中国所有花园洋房住宅中仅有的连同橱柜、桌椅、银器、油画、灯具、打字机、厨房烤炉和锅碗瓢盆全部陈设器具保留下来的建筑物,犹如真正凝固在昔日岁月的某个时点,因此,除了具有历史纪念意义外,还有民俗史、社会史,乃至建筑装潢史上的特殊意义。同样,山阴路大陆新村9号鲁迅旧居,也是30年代上海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硕果仅存的真实标本。    
    有的建筑物,虽然打着名人旧居的牌子,比如位于北京旧鼓楼大街小石桥胡同的竹园宾馆,它昔日的主人,曾是地位显赫,权倾朝野的盛宣怀和康生,但到现在,除了美丽的花园,曲折的回廊,三层楼高的海棠树和婆娑曼舞的竹影外,室内一切旧有痕迹全被抹去了。剩下的,是新主人的趣味:猫耳洞夜总会,在模拟成坑道,张挂着伪装网的舞厅里,男男女女伴随着强烈的音乐节奏扭动腰肢载歌载舞。这种80年代初的趣味保存到90年代末已是异数,它还能保存多久呢?有的建筑物保护不善,变为许多人家割据而住的大杂院,当初房屋的格局,早先的细部都已荡然无存,即便门外墙壁上镶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也不过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面对这类建筑,我们惟有扼腕喟叹。


《天公不语对枯棋》 昔时金阶白玉堂坤宁宫前(3)

    五在故宫参观,常会听到有人说:“从宫里随便弄一件东西出去,就够咱吃一辈子了。”这真是最令人沮丧的无聊话题了。扭头望去,说这话的倒还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材料。当年项羽看到秦始皇出巡的威仪,对他叔叔项梁说:“彼可取而代之。”亭长刘邦则用一副艳慕的嘴脸叹息:“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这都是底层人士对帝王的不同反应。湖南农民在大革命的日子里冲进地主老财家,往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滚一滚,断喝一声:“劣绅!今日认得我们!”翻身的心情跃然如画。可是破坏之余,缺乏建设,往往也跟着模仿,其奢侈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被称为中国第一位农民革命家的陈胜,起义之后,昔日的伙伴来看他,见其殿宇帏帐,门禁森严,咋舌说:“伙颐!涉之为王沈沈者。”陈胜便杀了他的头。    
    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虽然清军压迫就在身畔,洪秀全却马上起盖金碧辉煌的王宫,蓄后宫姬妾八十八人,用唐德刚教授在《晚清七十年》一书中的说法:“如此粉阵肉屏之中,大脚小脚应付之不暇,还有什么革命之可言欤?自起宫墙自绕,这位开国昏君,不论生死,就再也不愿全尸离此金粉之乡了。”等而上之者如是,等而下之者,便在博物院里窃议展品,这都是历史的悲剧,人性中的弱点。我一直期待着,到什么时候,大多数游客能在故宫潇洒漫步,心平气和地点评帝王将相的历史功过,认真地观察建筑物的精微细部,研究乾清宫    
    东西庑廊里的青铜陶瓷,而博物院,也不再强迫大家购买没有任何意义的“文保鞋”,我们的社会才能说真正进步了。我也相信,到了一定的时候,北京的文化机构也一定会在自身的素养上再跃层楼。至少在目前,上海博物馆、上海大剧院、上海图书馆的管理和运作,已经比北京的对应机构,更现代化也更人性化了。


《天公不语对枯棋》 落尽夭桃又侬李哀蝉落叶(1)

    哀蝉落叶——宁寿宫凭吊珍妃    
    一    
    故宫东北角,有片自成体系的宫殿群落,统称宁寿宫。参观了钟表馆(奉先殿)的游客,照例还要再看看宫中收藏的价值连城的宝物。因此,只消往东一拐,穿过锡庆门,便进入    
    宁寿宫了。表面看来,这里也是白阶红墙黄瓦的连绵殿宇,与别处并无二致。各类导游书,也只介绍珍宝馆的收藏,对陈列珍宝的宁寿宫本身则语焉不详。其实,宁寿宫本身就是本值得一读的大书,游故宫是不能不游宁寿宫的。至少在我,每次去故宫,都爱到此一游。宫中游客依稀,最适宜悠闲地漫步观赏。或者择处小坐,看看宁静的院落、嶙峋的假山、漂浮莫测的白衣苍狗。遥想二百年前的乾隆皇帝和九十余年前的慈禧太后,都曾在此悠闲地看云,便会觉得空气似乎也是旧日凝固下的。假如还有茶,那用京西玉泉山的泉水沏出的碧螺春,盛在官窑粉彩盖碗瓷杯里,飘着一缕沁香,端将上来,真能使人无酒而醉。但这里也是昔日宫廷谋杀之地,徘徊着被害者的冤魂,不知夜深人静之时,冤魂是否会出现在月光之下,使黑夜变得更加阴森?每念及此,就使人感到心颤。不过好在谁也不会到此夜游。    
    在明代,宁寿宫的前半部叫做仁寿宫,中间为仁寿宫花园和哕鸾、喈凤二宫,皆作宫妃养老之所。后半截是空地。清初改仁寿宫为宁寿宫,供皇太后居住。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高宗弘历已达天命之年。登基之初,他声言继位六十年后,将移祚于太子。因此,内务府从本年起,在此营建起一座供未来太上皇居住的宫殿来。新的宁寿宫南北长406米,东西宽115米,占地面积4。7公顷,相当于紫禁城总面积的百分之六点五。它以前朝后寝的布局闻名于世,就一组宫内建筑而论,是很特殊的,似乎是紫禁城的缩微,也可以说是皇宫里的皇宫。游人进入锡庆门,最先看到的是九龙壁。造型精巧、形态生动的九条蟠龙在海中翻腾,气势恢宏、色彩斑斓,精致地镶嵌在南面墙中。以琉璃砖制作的游龙照壁,以山西大同最多,我在观音堂看过三龙壁、在善化寺看过五龙壁,在东街看过我国现存最大的九龙壁,据说还有其他不同龙数的照壁。大同的龙壁,皆是明代所产,釉色偏青,不如北京九龙壁绚丽。    
    北京共有二处九龙壁,除故宫之外,另一处在北海公园,都是乾隆年间所制。从九龙壁北折,穿过三券七楼的皇极门,迎面是一个封闭的大院落,从格局上说,犹如太和门前的广场。再过宁寿门,就来到重檐庑殿顶的皇极殿。当年高宗退位后,依然孜孜不倦地忙于训政,未尝从养心殿移跸于此,但“太上皇帝之宝”和“十全老人之宝”玺印都陈放在皇极殿的御案上。嘉庆元年(1796年)正月初四日,即他退位的第四天,还在殿中举办过“千叟宴”,召集海内60岁以上的老大爷3056人赴宴,作诗3497首。赏106岁老翁熊国沛、100岁老翁邱成龙六品顶戴。90岁以上的,皆赏七品顶戴。    
    说起来是尊重老民的善举,其实是表明这些老人皆是乾隆盛世的目击者,很能反映太上皇自我欣赏的心境。后来,慈禧太后那场耗资近一千万两白银的六旬寿诞,也在皇极殿举行典礼。慈禧临终,吩咐在这里停放梓宫,打破了皇太后例殡于慈宁宫的惯例,由此更可看出慈禧太后对宁寿宫的钟爱。有人认为,慈禧归政后之所以偏爱宁寿宫,是她以当年的太上皇自居,这个分析是有道理的。加之宁寿宫本来就是皇太后的居所,她住到这里,别人也没法说闲话。    
    二皇极殿及其北面的宫殿宁寿宫,皆属“前朝”部分,相当于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再往北,过养性门,即进入“后宫”。“后宫”的主体是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景祺阁。慈禧晚年常住宁寿宫,便在养性殿起居和进膳。一个盛夏的午后,我独自来到珍宝馆第二展室颐和轩。没有游客,一片静穆。太阳在庭前阶石上反射出眩目的白光,到处弥漫着炙人的溽热。轩中有高宗自撰自书的对联:    
    丽日和风春淡荡;    
    花香鸟语物昭苏。    
    正是在这个地方,1900年8月14日,慈禧太后单独召见珍妃,并下令把她推入井中。如今人事全非,雕栏依旧,使我产生思古幽情。珍妃,满洲镶红旗人,他他拉氏。祖父裕泰,当过陕甘总督。父亲长叙,官至户部右侍郎。1880年12月14日,她的姐姐出嫁给护理山西巡抚布政司葆亨之子,此日恰为康熙帝的忌辰,因而长叙为“清流”邓承修弹劾而革职,从此家居,不再做官。1888年她12岁,与另一位姐姐一起被选入宫中,分别被封为珍嫔和瑾嫔。以后又被晋封为妃。珍妃聪明伶俐,因伯父长善曾任广州将军,她从小随伯父住在广州,见过点儿世面,故喜爱新奇玩艺儿,诸如奇装异服和摄影。从传世的照片上看,她长得胖嘟嘟的,虽然算不得娉婷靓丽,但比那个胸部平平,相貌又很男性化的隆裕皇后,显然漂亮得多。人们总以为后妃都是美女,“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不是美女哪有机会入宫?其实这是误会。清朝的后妃来源于旗人女子,通过“选秀女”的制度,为皇帝提供后宫人选。但选中者,按现代人的标准看来却未必美貌,也许当时满族美女本来就乏善可陈。咸丰帝奕共有十九位皇后嫔妃,我们只看到他的一位宠妃兰贵人(即慈禧太后)的晚年照片,显然,这位老太太年轻时并非国色天香。珍妃的姐姐瑾妃,长得过于肥腴,也可归入丑女之列。再往后数,溥仪的后妃,婉容算是美人,但文绣却像个粗使丫头,也不知当初溥仪在看玉照时,是怎样鬼使神差地画圈的?光绪的生母醇亲王福晋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光绪的皇后隆裕是慈禧太后弟弟桂祥的女儿,也就是说,是慈禧太后妹妹的儿子娶了她弟弟的女儿,当时的说法叫“亲上加亲”。    
    据桂祥的曾孙那根正转述他祖父增锡(即隆裕的弟弟)的回忆,这表姐弟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年长三岁的姐姐,还对光绪特别照顾。但在选皇后时,光绪看中的是别人,只是由于慈禧太后的干预,才改选了隆裕。他没有想到,姐弟怎么会被慈禧太后指定为夫妻?所以特别接受不了。那根正说,“后来隆裕对我爷爷说,当时在洞房里,心情坏到极点的光绪一下扑在表姐隆裕的怀里,号啕大哭,并对隆裕说:‘姐姐,我永远敬重你,可是你看,我多为难啊。’”皇帝洞房之语如何,我不敢揣度,但他感情上的郁闷沮丧,显然给珍妃带来了    
    机会。有的书中讲,共同的改革理想,使她和皇帝情投意合,这有点儿想入非非。


《天公不语对枯棋》 落尽夭桃又侬李哀蝉落叶(2)

    当初小乔初嫁时,只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哪懂得什么政治?但在充满诡谲阴谋的宫廷中,她满怀激情地投身进去,力图用女人的智慧和手腕,来保持和提高自己的地位,获得皇帝的宠爱。她爱光绪,是皇帝孤独寂寞生涯中的一枝芳菲的花朵。她不仅协助羸弱的光绪料理政务,连慈禧太后批览奏章时,居然也在一旁观察,以体会懿旨的深意。这在饱经沧桑的老佛爷眼中,不正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吗?她与李莲英竞相收贿鬻官而闹矛盾,还向皇帝举荐私人,一个是自己的堂兄志锐,一个是自己的蒙师文廷式。关于志锐,许多书上说他是珍妃的胞兄,其实不对。裕泰共有三子:长善、长敬、长叙。    
    长善官至广州将军和杭州将军,以好结纳名士而著称。长敬曾任四川绶定府知府,死得较早,有二子即志锐和志钧。志钧过继给伯父长善,志锐则在1880年考取进士,与于式枚、王懿荣、李慈铭、梁鼎芬皆是同年。虽说志锐本来就是高干子弟,此时已成“国舅”,文廷式也是当朝名士,极得帝师翁同的青睐,但毕竟是通过珍妃的裙带而加强了“帝党”的圈子,颇为时人侧目。清朝政治不同于以前任何朝代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外戚权势一直不盛。慈禧以垂帘听政方式监国,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醇亲王,但她娘家的人物并不在政治前台活动。志锐、文廷式却不同,他们已是“后清流”的重要角色,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1890年殿试,翁同不顾文廷式明显的卷面错误,硬将他拔擢为榜眼,颇遭物议,而翁在日记中则透露过光绪对文的评价:“此人有名,作得好。”光绪从哪里知道文廷式的名气?1894年大考翰詹,皇帝又面谕阅卷大臣,擢文廷式列一等第一。所以有人讽刺说:“玉皇大帝召试十二生肖,兔子当首选,月里嫦娥为通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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