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语对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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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语对枯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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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疑,故宫的一砖一瓦都应当得到认真保护,但就在宁寿宫门外不及一箭之遥的宫廷区内,居然设有故宫内部停车场,只见一辆“奥迪”轿车沿着宁寿宫和东六宫之间的长长夹道飞驰而来,“呼”地一个转弯,把前往宁寿宫参观的游客着实吓了一跳,轿车却悠然转入停车场了。这地砖铺就的地面,咋就不怕碾压了呢?    
    2003年1月记


《天公不语对枯棋》 昔时金阶白玉堂坤宁宫前(1)

    坤宁宫前——关于故宫室内装潢陈设及其他    
    一    
    记不得去过多少次故宫了。每次陪友人游览,心中都有种压抑和怅然的感觉,难以一下子说清楚。细细想来,恐怕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紫禁城的建筑太单调呆板乏味,浸    
    透着封建礼教和等级制度的威严。初来乍到的人,会被它巍峨连绵的殿宇群落所震慑:悠悠蓝天之下,黄瓦红墙、白石基座,额枋上青绿和金色基调的彩绘,与老北京城灰黑低矮的建筑群落产生强烈的反差对比。看多了,却无非是十五个庑殿式、八十多个歇山式、十来个攥尖式和一二百个硬山式屋顶的组合,几十个大大小小连环相套的封闭四合院单调地重叠,在七十二万平方米的面积上平平地展开,像个毫无生气的庞然大物,呆呆地趴伏在大地上,以至天子们也大感腻味。为了日常起居时调剂生活,另在紫禁城西侧挖湖堆山,建造了碧波潋滟、白塔高耸的三海景区,还在西郊乃至承德盖起离宫别院,以打发消闲的大好时光。二是宫中珍藏的极品文物早被运走。美籍华裔太空人王赣骏博士参观故宫后直率地说,论东西是台北的好,论建筑是北京的好——因为紫禁城本身就是件大文物。1933年初山海关失守,日本军队迫近华北,国民政府将故宫所藏历代传世的数十万件重要文物装成13427箱又64包,搬迁至南京。当时限于运力,明清宫廷家具,尤其是皇帝宝座,太大而无法搬运;有的是限于眼力,认为是伪品的弃置不运;或是按照当时的评价标准,认为不太重要的,比如藏传佛教文物,也没有运走。鲁迅当时在《申报》上撰打油诗曰:    
    阔人已骑文化去,    
    此地空余文化城。    
    文化一去不复返,    
    古城千载冷清清。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抗日战争全面展开。南迁文物又辗转迁徙至四川,直到抗战胜利后,于1947年运回南京。1948年底至1949年初,国民党政府从南京库房中挑选出2972箱60余万件精美绝伦的文物,包括器物、书画5万余件,善本书籍近16万册,清宫档案文献38万册,运往台湾,后于台北市士林外双溪建立新馆。其中最著名者,如玉器中的新石器时期鸟纹玉饰,汉代的玉角形杯、玉辟邪和清代的翠玉白菜;青铜器中的毛公鼎、宗周钟、散氏盘;瓷器中的宋代汝窑莲花式温碗,明代景德镇釉里红菊花大碗、宣德年间的宝石红僧帽壶;书法中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怀素的《自叙帖》,苏轼的《寒食帖》;绘画中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范宽的《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以及古籍善本中的宋元刻本,都是无上珍贵的国宝。余下的文物,1949年以后陆续运回北京故宫博物院一万余箱,另有少部分被封存于南京库房,委托南京博物院代为保管。我们知道,时下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藏品超过100万件,其中20余万件是解放后陆续汇聚到故宫的。有的是解放后用重金从民间收购的流失品,比如三希堂法帖中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的《伯远帖》,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等等;有的是收藏家捐献的,比如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这些国宝级的文物,历来秘不示人。而故宫院方单独售票的珍宝馆,其展品水准,并不见得特别高明。    
    游录音机,因此早就不需要人来讲解)。加上千千万万潮水般涌来退去的游客,把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棱角打磨得溜光且凹陷,还到处留下痰迹、废物,使得高贵的皇家气象大为逊色,令人扼腕叹息。博物院为了保护文物,就用竹片钉成简易的架子罩在石阶外,虽然行之有效,但看上去粗鄙不堪,踩上去更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各宫各殿,一律使用落伍的铁门别儿加弹子挂锁,细微之处,流露出这里的文物保护缺乏专业水准和认真的考虑。——北京实在是皇家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也就不当一回事儿,直到最近,2003年1月,我还看到颐和园排云殿的殿堂里,负责室内管理的工作人员,在紫檀木的条几上堆放着她吐出来的葵花籽壳呢。我相信,对故宫的这种失望,是许多参观者的共同感觉。    
    二    
    这次去故宫,我在坤宁宫流连了较长时间。    
    坤宁宫位于内廷生活区的正中,乾清宫、交泰殿之后,三座宫殿同在一个“工”字形的汉白玉基座上。广九楹,深七间,照例也是红墙黄瓦,额枋上绘满了精致的彩画。在明朝,坤宁宫是皇后居住的正宫。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崇祯帝跑到煤山自尽,周皇后在此悬梁。清朝将此地改为祭神的场所。清朝的祭祀名目繁多,除了每日朝祭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关圣帝君,夕祭穆哩罕神、画像神、蒙古神外,正月初二和仲春秋朔都要大祭。平常的日祭由皇后行礼,但为了方便,设一女官代之,食三品禄,称作萨满太太。日祭每天用猪二口。宫西侧设有专用的神灶,安着三口大锅,祭神的白肉就在这里烹煮。《大清会典事例》第1183卷载:“乾隆五十二年奉旨:‘旧制坤宁宫每日祀神祭肉,理宜洁净熟暖,给散秩大臣、侍卫等分食。乃近来该首领太监等每将整块好肉私行偷用,以冷肉及瘦脊残剩皮骨分给充数,以致散秩大臣、侍卫进内食肉者渐少’”,透露出宫中太监胆大妄为,竟敢将祭肉偷出宫外售卖,可见这类以权谋私的第三产业也是自古就有,源远流长。大祭要跳神和祭神肉,不仅皇帝亲自参加,王公、贝勒、辅臣、六部正卿也能分享祭肉。此外,四月初八日浴佛、腊月廿三日祭灶,这里都要热闹一番,想来当年坤宁宫很带有神鬼气氛。皇帝天人相通,所以选择坤宁宫举行婚礼。康熙、同治、光绪三帝还在此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1923年,前清逊帝溥仪也在坤宁宫结婚。他回忆说:    
    这间房子的特色是:没有什么陈设,炕占去四分之一。除了地皮,全涂成红色。行过合卺礼,吃过“子孙饽饽”,进入这间一片暗红色的屋子里,我觉得很憋气。新娘子坐在炕上,低着头。我在旁看了会,只觉眼前一片红:红帐子、红褥子、红衣、红裙、红花朵、红脸蛋……好像一滩溶化了的红蜡烛。我感到很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觉得还是养心殿好,便开了门,回来了。这番记载,同电影《末代皇帝》中婉容皇后在小皇帝的脸上吻满好莱坞式的朱红唇印情节是大相径庭的。“皇帝的洞房”,说明牌上的文字吸引了游客的无    
    穷想象。中国历来宫闱野史发达,尤其到了只有专业工作者啃正史的时候就更是如此。故宫的殿宇是不让人入内的,游人只能撅着尊臀,饶有兴致地挤在坤宁宫东暖阁的吊搭窗前,窥看洞房内景,盛况不亚于养心殿寝宫两翼后妃们侍候皇帝时临时居住的体顺堂和燕禧堂窗外的景象。洞房的窗台下,是铺着丝绸褥子的连通大炕。对面挨着北墙,有两个落地花罩。东侧花罩里安着宝座,座后墙上,悬挂着御书《坤宁宫铭》。西侧花罩里,是最引人注目的龙凤喜床。床的上方,悬挂着题有“日升月恒”四个大字的匾,床前挂着五彩百子帐,床中悬有对联字画。喜床四隅,各放一柄如意,以求“事事如意”。喜床和宝座之上,还有雕镂精美的仙楼,宛若两个华丽的神龛,但给人的总体感觉并不舒适——其实在我看来,故宫内几乎所有的房间,除了养心殿西暖阁内隔出的那间精致小巧,面积似乎还不到十个平方米,乾隆专门用来陈放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和王《伯远帖》这三件稀世珍宝的三希堂外,似乎都是硬邦邦不舒适的。以享受著称的中国皇室,为什么在居室装饰的舒适性、家具设计的功能性上远不如欧洲人?这个谜底相信不少人都曾费心地猜想过。


《天公不语对枯棋》 昔时金阶白玉堂坤宁宫前(2)

    三以欧洲宫廷的通常布置方式来对比故宫,不同之处大略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中国古建擅长木结构和硬木家具,故宫在这方面可谓集大成者。奇怪的是,宫中没有硬木拼花地板,一律采用金砖墁地。所谓“金砖”;是以江、湖水底淤泥为原料,经糠皮烧制、桐油浸泡磨制而成。长2。2尺、宽2尺、高1。7尺,为皇家建筑专用的材料。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全国只有江苏太湖附近出产。据古籍《金砖墁地》解释,这种地砖运到北京,供皇宫专用,称之“京砖”,后逐步演化成“金砖”。中国古代不缺乏木材,可是从宫殿庙宇到寻常民居,均极少使用高级木料铺设地面(我印象中只有楼阁式建筑的二层以上是采用木材做楼面地板的,比如山西应县木塔和嵩山悬空寺)。民间的说法,砖地可以接“地气”。    
    但从视觉上看,灰黑色的“金砖”无论烧制得怎样平整光滑,仍有室外的感觉。加上宫内多数殿宇,室内外的檐柱、金柱、斗拱、额枋、门扇,不仅样式,就连油漆颜色、彩绘图案也完全一致,给人的联想,设计者显然是在刻意追求外在的等级礼制,较少关注居室本身的使用功能。欧洲的镶木地板据说是在马赛克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马赛克最初采用天然石料拼制,这和中国传统建筑材料不是一个路数。无论马赛克,还是硬木拼花地板,甚至欧洲人后来广泛选用的釉面地砖,我们的古人一概都不采用。他们独爱金砖墁地,因此室内缺乏温馨的气氛。中国古建筑很少将石料用于室内装潢。宫廷中没有华丽绚烂的石柱石龛石壁炉,云南大理出产的大理石,只被选来用作硬木家具的椅背镶嵌。——我揣想,中国人不是不喜欢色彩美丽的石头,而是缺乏这类石料。通常我们只看到北京西郊房山盛产的汉白玉,被大量使用于宫廷庙宇的基座、牌楼和装饰性的桥梁;而欧洲宫廷和贵胄豪宅中普遍采用的大花绿、爵士白、紫罗红、老米黄,似乎仅产于欧洲非洲,直到现在我们还得依赖进口。    
    50年代北京造十大建筑时,讲求自力更生,连人民大会堂都不曾使用考究的进口石料,这是老天爷对中国人的不公。我们的先人,只能把对石头的浓浓兴趣转移到更加精致纤巧的方向:他们玩鸡血、玩田黄、玩翡翠,做成插屏、做成印玺、做成翎管、做成挂件,这是欧洲人不玩也不会玩的。高等级的室内装潢缺少刚中带柔的云石点缀,显然就不够华丽舒适。没有软体家具似乎是中国传统生活方式的又一个特点。老派的中国人讲究“坐如钟;卧如弓”,所有的家具线条都是平直硬朗的。上海博物馆陈列着瓷枕头,有人说凉爽,我劝他不妨回家试试用板砖垫着脑袋,一定难以入眠。    
    究其原因,可能同中国人当时不能制造弹簧有关——我不知道欧洲人何时发明弹簧,却知道没有轮就没有车,没有螺栓就没有金属材料的紧固与可拆卸,没有齿轮就没有钟表,没有火药就没有枪炮,没有罗盘就没有大航海时代的到来。科技上的发明,有的看来微不足道,却能使生活方式发生极大的变化。没有弹簧,自然没有沙发,即便在椅上炕上安置了明黄缎子缝制的垫子(不知里面的填充物是丝绵、棕麻还是棉絮),仍旧缺乏弹性,改变不了硬木家具的刚性格调。此外,今天的故宫陈设里,没有柔软的从天花板上一直垂落下来的丝绸帷幔和窗帘(一些房间隔断和床架前有刺绣的帘子),居室里很少见到厚实的毛茸茸的地毯(主要殿堂的皇帝宝座前有小幅脏兮兮的地毯)。    
    丝绸制作的帷幔本是中国的国粹,我们在古装戏中常常看到。欧阳修词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写的就是这种感觉。地毯则是从西亚到蒙古早就普遍流行的装饰物,不知故宫里原来曾有现在没放,还是当初就没有?反正缺乏这些织物,房间里就缺乏温馨的气氛,加上大多数殿宇外面都有宽阔前廊影响光照,殿堂内也很少考虑光线的运用,因此房间里就越发显得阴冷昏暗。所以我想,倘若从前确有织物饰品,故宫的陈列部门应当用复制品把它装点起来,使得后人能够真正了解那个时代宫廷生活的全貌;而如果确    
    实没有的话,我们只能对列位皇帝爷的亡灵说,原来你们的奢侈生活,在同时代能够达到的水准上看,还是有许多不足的。上述推测是建立在与欧洲宫廷建筑的比较上的,有人可能不同意我的这种比较的角度。然而在实际上,明清时代紫禁城乃至北京城的修筑,本身同欧洲许多重要城市的兴起是同步的。中国皇室通过传教士得悉欧洲建筑的最新成果,但他们基本没有采纳这些成果。    
    这一方面显示出皇室固步自封的保守心理,另一方面也表明宫廷建筑需要附会传统礼教的程式,来体现统治者的法统和威严,在这种时候,舒适性往往被忽略和放弃。问题的实质在于,现代社会是以西方生活方式和生活情趣为基调的,而西方建筑及装饰中体现的功能性和舒适性,在破除了封建礼教的束缚后,不仅易为平民百姓,而且更为皇室贵族所接受,并成为现代建筑装饰的主流;而纯粹中国风格,反倒成为偶然为之的一种点缀。因此我以为,用现代眼光检讨古人生活方式上的缺陷是有意义的。当然,我不用当时人无法达到的水准去评说,我不提出紫禁城里缺乏自来水、电灯和抽水马桶。我也相信明清宫廷建筑布局在设计时是有自己明确的价值取向的,这方面的研究亟待深化。    
    四    
    岁月的交替,常使我们很快就忘记从前的生活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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