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 作者: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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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魇 作者:张爱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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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认。宝钗心里想“难道我就不知道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更利害了”。书中并没有薛蟠与秦钟的事。第九回入塾,与薛蟠只有间接的接触。同回宝玉第一天上学,“秦钟已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戚本批注:“此处便写贾母爱秦钟一如其孙,至后文方不突然。”后文并没有贾母秦钟文字。回内同学们疑心宝玉秦钟同性恋爱,“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淫秽,布满书房内外,”句下戚本批注:“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显然第十回原有薛蟠调戏秦钟,可能是金荣从中挑唆,事件扩大,甚至需要贾母庇护秦钟。

    此外还删去什么,从第十二回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此回开始,贾瑞来访,就问凤姐:

    “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缘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

    上一回并没提贾琏出门旅行的事,去后也没有交代。显然第十一、十二两回之间不连贯,因为第十、十一两回改写过,原有贾琏因事出京、删去薛蟠秦钟大段文字的时候,连带删掉了。

    第十、十一回是作者在世最后几个月内的遗槁,没来得及传观加批,现存的只有一个近白文本第十回有十条夹批(己卯本),没有双行小字批注──新稿的征象。雪芹故后若干年,有人整理一七六零本上半部,抽换一七六零后改写诸回,缺这最后改的两回。不但缺这两回,显然一七六零本的第一册也已经遗失了。

    一七六零本第一回应与X本第一回相同──即甲戌本第一回──因为那是此回定本。但是除甲戌本外,各本第一回都是妄删过的早本,楔子缺数百字。一七六零本是十回本,一回遗失,必定整个第一册都遗失了。一向仿佛都以为庚本头十一回在藏家手中散佚,这才拼凑上白文本。其实编集上半部的时候,一七六零本第一至十回已经遗失,如果还存在,也从来没再出现过。当时编者手中完整的只有这白文本──与己卯本的近白文本──这两个本子倒是有新第十、第十一回。

    从删批的趋势看来,一七八四年的甲辰本也还没有全删,白文本似乎不会早于一七八零中叶。白文本是编上半部的时候收入庚本的,因此这也就是庚本上半部的年份的上限。根据第二十二回末畸笏丁亥夏附记,上半部不会早于一七六七夏,现在我们知道比一七六七还要晚一二十年。

    这白文本原是一回本,有简单的题页:“石头记 第X 回”,但是已经合钉成十回本。庚本收编第一册、与第二册上拆下来的一回,只撕去第一、第十一回封面,代以回目页,配合一七六零本,不过改用上半部无日期的格式。第一册回目页照抄白文本各回回目,第二册仍旧保留一七六零本原回目页上的回目。

    所以庚本除第一册外,回目页上的回目都是一七六零本原有的。庚本的主体似是同一个早本──当然内中极可能含有更早的部份──这本子用“旷”、“嫽嫽”、“姆姆”、“儒海”、“瑠璃”,但是屡经抽换,分两次编纂,在一七六零年与一七八零中叶或更晚,回目页上始终用这早本的回目,不过一七六零年制定回目页新格式,也很费了点心思,回目上面没有第几回,只统称第X至X回,因为有的回目尚缺。流传在外的早本太多,因此需要标明定本年月。区别评阅次数。

    前面估计过脂砚死在雪芹前一两年,一七五九冬四评想必也就是最后一次,因此一七八零年后编的庚本上半部仍旧是“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庚辰秋的日期已经不适用,删掉了。这三张回目页显然注重日期与评阅次数,与一七六零本时回目页同一态度。上下两部回目页的款式显然都是编者制定,没有书主妄加的签注。












    二详红楼梦──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之五)

    庚本特有的回前附叶共二十张,自第十七、十八合回起,散见全书。典型的格式是:第一行,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行起,总批,低两格,分段;没有标题诗。内中第二十一回稍异,总批平齐,而且附在第二十回回未。又有三回款式不同,没有书名,包括第七十五回有日期的那张。

    典型的十六张内,吴世昌举出第二十八回与第四十二回的总批与今本内容不符──第二十八回有“自闻曲回(第二十三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其实第二十八回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提起黛玉的药方;第四十二回有“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回数不同。

    这一起子总批显然都很老。年代最早的第二十九回就有,第三十七、三十八回来自宝玉别号绛洞花王的早本,'24'这两回也有。X本新改的第三十九、四十四就没有,用“嫽嫽”的第四十一回就有。原先的第五十四、五十五合回也有,所以第五十四回仍旧有,X本新分出来的第五十五回就没有。X本废除回前回末一切传统形式,所以此本新写或改写诸回都没有总批,其他原有的总批仍予保留,正如此本头五回内新的、大改的两回没有标题诗,其余旧有的标题诗还是给保留了下来。

    X本头五回仍旧沿用早先的“回目后批”方式,格局谨严而不大方便。总批最初该都是回末(石朱)批,那是最自然的方式,看完一回,批在末页空白上,没有空白就作眉批。重抄的时候移到回首,墨笔抄入正文,也许回末又有新的(石朱)批,从别的本子上移抄这些总批为回目后批,如果没来得及抄进去就无法安插。回前另页总批该是一个变通的办法,在一回本前面添页,也就是封面,因此在总批前加上书名。不标明第几回,因为回数还在流动状态中,免得涂改。

    X本头五回还是回目后批,后来感到不便才改用附叶,因另页总批始自X本。旧有的总批重抄收入X本,这种回前叶的款式显然不是为数回本而设。附在一回本前面,至少掀过一页就知道是评哪一回的。编入数回本后,更不清楚了,附叶上的书名不必要,必要的回数反而没有。X本大概始终停留在一回本的阶段上,除了最初几回有四回本──从甲戌本上,我们知道X本至少有两个四回本,不过第六至八回在诗联期抽换了。

    这十六张回前附叶来自X本,有这种扉页的十六回却不一定是X本,可能此后改写过。

    这十六张之外,第二十一回回前附叶在第二十回后面,显然是在一七八零中叶或更晚的时候,上半部编成十回本之后、才有人在别的本子上发现了第二十一回总批,补抄一页,只好附在上一个十回本后面。

    这总批分三段,第一段很长,引“后卅回”的一个回目“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与此回对照:“此回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变迁如此,光阴──”末句未完,因此下一行留空白。下两段之间没有空白。

    这一大段显然原是个一回本的回后批,未页残破。移抄到十回本上的决不是脂评人,否则至少会把末句续成或删节。

    第二段全文如下:“今日写袭人,后文写宝钗,今日写平儿,后文写阿凤,文是一样情理,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多少恨泪洒出此两回书!”开首四句也就是上一段已有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也就是上一段最后两句:“人世之变迁如此,光阴──”两段大意相同,不过第二段没有第一段清楚,似是同一个批者扩展阐明第二段,改写成第一段,大概批在两个本子上。第一段末句中断,下留一行空白,显然还希望在另一个本子上找到同一则批语,补足阕文。“后卅回”的数目也是后填的,多空了一格。

    款式仿照此本典型的十六张附叶,但是总批与书名平齐,走了样。如果是因为这一回总批特长,怕抄不下,至少也应当低一格──结果也并没写满,还空两行。

    补抄第十三回总批,也在一七八零年后改编上半部之后,因为第十三回不比第二十一回在十回本之首,无法附在上一册后面,只好用朱笔抄在第二册回目页反面。因为不是附叶,没照典型的格式加上书名。补抄这两回总批的人有机会参看多种脂本,似乎是曹家或亲族子侄辈。时间已经至早也在一七八零中叶以后,与那十六张X本附叶相距三十多年,所以完全是另一回事。

    第二十一回这张回前附叶与那十六张差之毫厘,去之千里,另外那三张格式不同的更不必说了,可以搁开以后再谈。

    “逛”字此书除写作“旷”、“(亻狂)”、“(犭往)”外,还有“(犭任)”,只出现过五次,在庚本第五十四、五十六、七十一、七十四回。──内中第七十一回写作“(犭彳壬)”,这是甲戌、庚本的抄手将单人旁误作双人分的倾向,甲戌本更甚,除了“待书”,“(亻狂)”统作“(彳狂)”。──这四回内倒有三回属于X本,我们不妨假定X本用“(犭任)”字,是“旷”改“(亻狂)”的中间阶段,还没有在《谐声品字笺》上发现正确的写法。

    书中贾蓉并没有续娶,但是第二十九、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七十、七十五、七十六回都提起“贾蓉之妻”或“尤氏婆媳”,大都是大场面中有她,清虚观打醮,除夕、元宵节、中秋节、老太妃丧事等。

    第七十一回贾母八十大庆,招待王妃、爵夫人的筵席上,戏单传递进来,由林之孝家的递交帘内“尤氏的侍妾配凤(他处作佩凤)”,配凤奉与尤氏,尤氏送给上座的南安太妃。侍妾在隆重的大场面上露脸,这是书中仅有的一次,不论是否合适,反正可以断言贾蓉如果有妻,一定由贾蓉妻递给尤氏,像除夕祭祖的菜(第五十三回)。第七十一回属于X本,显然到了X本已经没有贾蓉继室这人物,删掉了。

    第七十一回有改写的痕迹。下半回鸳鸯向李纨尤氏探春等说凤姐得罪了许多人,再加上女仆挑唆──指邢夫人听信谗言挫辱凤姐事:“……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庚本第一七一一页)但是她明明刚才还在告诉贾母:

    “……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缘故。鸳鸯便将缘故说了。

    ──第一七零九页固然人有时候嘴里说“不说”又说,也是人之常情,却与鸳鸯的个性不合。

    凤姐受辱后,琥珀奉命来叫她,看见她哭,很诧异。凤姐来到贾母处,鸳鸯注意到她眼睛肿,贾母问知为什么老钉着她看,也觑着眼看。凤姐推说眼睛痒,揉肿的,否认哭过。鸳鸯后来听见琥珀说,又从平儿处打听到哭的原委,人散后告诉贾母:“二奶奶还是哭的,……”等等。如果贾母凤姐鸳鸯没有那一段对白,鸳鸯发现实情后就不会去告诉贾母。

    若要鸳鸯言行一致,就没有那段关于眼睛肿的对白,光是琥珀来叫凤姐的时候看见她哭,回去告诉鸳鸯,鸳鸯又从平儿处问知情由,当晚为了别的事去园中传话,就把凤姐受气的事隐隐约约告诉尤李探春等。

    关于眼睛肿的对白,以及鸳鸯把邢夫人羞辱凤姐的事告诉贾母,这两段显然是后加的,虽然使鸳鸯前言不对后语,但是贾母凤姐鸳鸯那一小场戏十分生动,而且透露三人之间的感情。

    所以第七十一回是旧有的,X本改写下半回,上半回庆寿,加元妃赐金寿星等物──原文元妃已死──又用贾珍妾配凤代替贾蓉妻。下半回添写的鸳鸯告知贾母一节,下页就有个(犭彳壬)“字(庚本第一七一零页),X本的招牌。

    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定稿,回前附叶上有日期。第七十四回上半回有两个“(犭任)”字(第一七六八、一七六五页),此回当是X本添改,漏删回末套语,再不然就是一七五六年又改过,所以恢复了回末套语。

    第五十四回末行的“(犭任)”字,显然是第五十四、五十五合回在X本份两回的时候,自“旷”改“(犭任)”。同回又有个“(亻狂)”字,是元宵夜宴,三更后挪进暖阁,座中有“贾蓉之妻”(第一二七五页第四行)。

    贾母笑道:“我正想着,虽然这些人取乐,竟没一对双全的,就忘了蓉儿。这可全了。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到(倒)也团圆了。”因有媳妇回说开戏……

    ──第一二七五至一二七六页贾母不要戏班子演,把梨香院的女孩子们叫了来。文官等先进来见过贾母。

    贾母笑道:“大正月里,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亻狂)亻狂)”
    ──第一二七六页第七行这一段如果是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改写的,所以用“(亻狂)”,怎么会不删掉“贾蓉之妻”?只隔几行,而且是书中唯一的一次着重写贾蓉有妻,不光是点名点到她,容易被忽略。此处的“(亻狂)”字,只能是“旷”一律改“(亻狂)”的时候,抄手改的。

    第五十一至六十回编入一七六零本,保留这十回本原有的封面,只在回目页背面添了三行小字,等于打了个印戳,显然是一个囫囵的十回本收入一七六零本,没有重抄过,也没有校过,所以这十回内独多“贾蓉妻”。这十回内一律改“(亻狂)”,不会是一七六零年改的。这十回当是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才收入十回本,在那时候重抄,一律改“(亻狂)”。

    X本只改了第五十四、五十五两回之间的分回处,而贾母与梨香院的女孩子们的谈话在第五十四回中部,因此仍旧是“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旷旷?”收入十回本的时候“旷”改“(亻狂)”,但是同回回末的一个“旷”字,已经由X本在分回的时候改“(犭任)”。抄手只知道“旷”改“(亻狂)”,以为“犭(任)”是另一个字,就仍旧照抄。这是此回的“(亻狂)”字唯一可能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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