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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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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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他想回扬州,想一辈子就叫了一次“爸爸”的纪芳许。
  他明明提醒丁汉白早点来接他了,丁汉白为什么不来?
  是因为他雕的富贵竹太烂,还是因为他用假翡翠骗人,又或是他没借那本《如山如海》。纪慎语继续走,背上的明月清晖都觉负担,他挨着墙根儿,红墙黑瓦挺漂亮,他就沿着一直走。
  丁汉白看见纪慎语的时候,对方在看屋檐下的一圈鸟窝。
  “纪珍珠。”他喊。
  纪慎语望来,没露出任何表情,欣喜或失望,什么都没有。
  丁汉白推车过去,伸手摘下纪慎语肩上的书包,很沉,他拎着都嫌沉。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最终还是那德行:“你怎么不等着我,瞎跑什么?”
  纪慎语说:“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的。”
  “什么?”
  “我知道你根本没打算接我。”
  “我忘了而已……”丁汉白捏捏铃铛,把心虚表露无遗,“我有点事儿,忘了。这不出来找你了么,上车。”
  自行车稳稳地沿街慢行,书包挂在车把上晃悠,丁汉白找人时出了一身汗,后背的衣服都贴着肉。纪慎语抓着车座下的弹簧,微曲着双腿轻轻打颤。
  “饿不饿?”,“今天都学什么了?”,“同学没让你来两句扬州话?”丁汉白问了一串,半字回应都没得到,他猛地刹车,“你到底想怎么着?你明天问问看门大爷我去没去,忘了就是忘了,别弄得好像我故意不要你。”
  纪慎语一拳头砸他背上:“忘了也不行!”
  丁汉白被砸得一怔,明白了纪慎语的潜台词。他的确是忘了,但忘了对纪慎语来说和被扔下没什么区别,因为当时的感受都一样。
  倦鸟要归巢,纪慎语立在校门口等到人们走尽,和离开扬州时一样狼狈。
  他顿时语塞,纪慎语便说:“我很快就记住路了,我记住之前你别忘不行吗?”他这回声音很轻。
  丁汉白一口气蹬回家,姜采薇在大门口等他们,还热好了晚饭。纪慎语没吃,径自回卧室写作业,丁汉白求姜采薇:“你去给他送点吃的。”
  姜采薇把饭盛好:“你自己去。”
  丁汉白单手托着碗回小院,见平时虚掩的门紧关着,敲敲也没人应。“我进去了啊。”他说完推门,里面亮着灯,桌上放着书本,但纪慎语没在。
  他估计纪慎语洗澡去了,放下碗赶紧走,免得见面又闹不愉快。
  一夜过去,丁汉白起个大早,拿着打气筒准备打打车胎,走近发现车横梁上一行小字,标标准准的瘦金体,刀刻完描金,转运处藏锋。
  醒目无比——“浑蛋王八蛋!”


第5章 此人反复无常。
  丁汉白觉得这大概就叫因果报应。
  他弯腰凝视那五个小字,撇开内容不谈,字写得真不错,写完刻得也不错。再上手一摸,转折拐角处的痕迹颇深,力道不小,遒劲得很。
  丁汉白通过昨天的情感矛盾确定是纪慎语刻的,但疑惑的是——纪慎语能刻出这么入木三分的字来?用那连薄茧都没有的十指,和画画时乱晃的腕子?
  他琢磨着这点事儿,以至于忘记追究这句骂他的话,打好气去吃早饭,终于和纪慎语碰上面。“师弟。”他把两股拧成的油条一拆为二,递给对方一股,“喜欢瘦金体?”
  纪慎语接过,坦荡荡地说:“喜欢,秀气。”
  丁汉白心中觉得有趣,哪怕是骂人也得挑拣好看的,挺讲究,对他的脾气。
  吃完趁早出门,书包还挂在车把上,铃铛捏响骑出去几米,丁汉白手抬高点就能抓住路旁的垂柳,指甲一掐弄断一条,反手向后乱挥。纪慎语躲不过,况且柳条拂在身上发痒,于是揪住另一头,以防丁汉白找事儿。
  丁汉白左手攥着车把,右手抻抻拽拽不得其法,干脆蛇吃豆子似的,用指甲掐着柳条一厘厘前进,一寸寸攻击,越挨越近,忽地蹭到纪慎语的指尖。
  飞快的一下,丁汉白的手背挨了一巴掌。
  柳条掉落,卷入车胎的轴承里饱受一番蹂躏,落地后又被风吹动,左右都是命途不济。丁汉白顽皮这一下没什么意义,结束后还有点尴尬,低头看见横梁上的字,故意感叹:“力道那么足,刻的时候得多恨我啊。”
  纪慎语不吭声,从出门到眼下,每条经过的街道都默默记住,路口有什么显眼的地标也都囊括脑中。他在兜里揣着一支笔,时不时拿出往手心画一道,到六中门口时拼凑出巴掌大的地图。
  丁汉白单腿撑着地,漫不经心地做保证:“我六点半下班,四十五准时到,你在教室写会儿作业再出来。”
  不料纪慎语背好书包说:“不用了,我已经记住路了。”
  丁汉白似乎不信:“远着呢,你记清了?”
  “嗯。”纪慎语挺笃定,“我知道你不愿意接送我,这是最后一趟,以后就不用麻烦了。”
  他一早就是这么想的,尽快记住路,那就再也不麻烦对方,要是昨晚丁汉白没忘,他昨晚就能记住原路。丁汉白却好像没反应过来,攥紧车把沉默片刻,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掉头走了。
  丁汉白去上班,但凡看见个挡路的就捏紧铃铛,超英赶美,到文物局的时候办公室还没人。他孤零零地坐在位子上,盯着指甲上一点淡绿色出神。
  不用再接送纪慎语,这无疑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但他处于被动,感觉被抛弃了一样。也不太对,像被纪慎语辞退了一样。
  纪慎语还在他自行车上刻“浑蛋王八蛋”,这也成了笔烂账。
  丁汉白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憋屈,亏他昨晚良心发现内疚小半宿,那堆残损文物都没顾得上欣赏。“什么狗屁。”他低骂,声儿不敞亮,闷着不高兴。
  而后又拔高,掀了层浪:“老子还不伺候了!看你期末考几分儿!”
  其实除了丁汉白以外,家里其他人也都等着看,他们兄弟几个虽然主业已定,但读书都不算差,就姜廷恩贪玩差一些。
  纪慎语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如此招人惦记,只管心无旁骛地用功学习。况且他志不在交友,期末氛围又紧张,独自安静一天都不曾吭声。
  放学后,班长忽然过来:“下周考试那两天你打扫卫生吧。”
  纪慎语应下,索性今天也留下一起打扫,省的到时候慌乱。他帮忙扫地擦桌,等离开时学校里已经没多少人了,校门口自然没有丁汉白的影子,他不必等,对方也不用嫌麻烦。
  纪慎语沿街往回走,停在公交站仰头看站牌,正好过来一辆,默念着目的地上了车。真的挺远,最后车厢将近走空,他在“池王府站”下车,还要继续步行几百米。
  清风拂柳,纪慎语蹦起来揪住一截掐断,甩着柳条往回走。他离开扬州这些时日头一回觉得恣意,走走左边,走走右边,踢个石子或哼句小曲,没有长辈看见,没有不待见他的师哥们取笑,只暴露给天边一轮活生生的夕阳。
  “师父啊。”纪慎语小声嘀咕,“老纪啊,我忽然想不起你长什么样了。”
  他小跑起来:“你保佑师母就行了,不用惦记我啦。”
  十几米开外,丁汉白推着自行车慢走,眼看着纪慎语消失于拐角处。他以早到为由,早退了一刻钟,纪慎语磨蹭着从学校出来时,他已经在小卖部喝光三瓶汽水,一路跟着公交车猛骑,等纪慎语下车他才喘口气。
  他既操心小南蛮子会走丢,又不乐意被辞退还露面,只好默默跟了一路。可纪慎语的活泼背影有些恼人,什么意思?不用看见他就那么美滋滋?
  丁汉白回家后拉着脸,晚饭也没吃,摊着那一包海洋出水的残片研究。本子平放于手边,鉴定笔记写了满满三页,他都没发觉白衬衫上沾了污垢。
  纪慎语进小院时明显一愣,他知道丁汉白不可能守着破烂儿欣赏,忍不住走近一点观摩,又忍不住问:“师哥,这些是什么?”
  丁汉白轻拿一陶片,充耳不闻,眼里只有漂泊百年的器物,没有眼前生动的活人。
  纪慎语不确定地问:“像海洋出水的文物,是真的还是造的?”
  丁汉白这下抬起目光:“你还认识文物?”
  纪慎语说:“我在书上看过。”就是那本《如山如海》。
  不提还好,丁汉白借书不得,一提就怄气,敛上东西就回了书房。纪慎语还没看够,走到书房窗外悄悄地偏脑袋,目光也在那堆“破烂儿”上流连。
  他想,丁汉白喜欢古玩文物?也对,纨绔子弟什么糟钱爱什么。
  他又想,丁汉白奋笔疾书在写什么?难不成能看出门道?
  纪慎语脑袋偏着,目光也不禁偏移,移到丁汉白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那只手很有力量,捏着笔杆摇晃,又写满一页,手背绷起的青色血管如斯鲜活,交错着,透着生命力。
  丁汉白握过他的手腕,也攥过他的手,他倏地想起这些。
  笔杆停止晃动,丁汉白放下笔拿起一片碗底,试图清除钙质看看落款,结果弄脏了手。纪慎语眼看对方皱起眉毛,接着挺如陡峰的鼻梁还纵了纵,他想,这面相不好招惹,英俊也冲不淡刻薄。
  他静观半晌,文物没看见多少,反将丁汉白的手脸窥探一遍,终于回屋挑灯复习去了。
  两人隔着一道墙,各自伏案,十点多前院熄灯了,十一点东院也没了光,只有他们这方小院亮着。凌晨一到,机器房里没修好的古董西洋钟响起来,刺啦刺啦又戛然而止。
  纪慎语合上书,摸出一块平滑的玉石画起来,边画边背课文,背完收工,下次接着来。他去洗澡的时候见书房还亮着灯,洗完澡出来灯灭了,丁汉白竟然坐在廊下。
  他过去问:“师哥,你坐这儿干什么?”
  丁汉白打个哈欠:“还能干什么,等着洗澡。”
  对方的衬衫上都是泥垢,没准儿还沾了虫尸,纪慎语弄不清那堆文物上都有什么生物脏污,总归不干净。他又走开一点,叮嘱道:“那你脱了衣服别往筐里放。”
  丁汉白听出了嫌弃:“不放,我一会儿扔你床上。”
  三两句不咸不淡的对话讲完,纪慎语回卧室睡觉,自从纪芳许生病开始他就没睡好过,无论多累,总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平躺半天没踏入梦乡,先空虚了肚腹。
  纪慎语起来吃桃酥,一手托着接渣渣,没浪费丁点。
  人影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抬手一推,又由虚变实,丁汉白一脸严肃地进来,浑不拿自己当外人:“饿死了,给我吃一块。”
  他没吃晚饭,早就后背贴前胸,没等纪慎语首肯就拿起一块。“难吃。”一口下去又放下,可以饿死,但不能糟践自己的嘴和胃,“潮了,不酥。”
  纪慎语有些急地申明:“这是小姨给我的。”所以他省着吃,不能吃半口浪费。
  丁汉白莫名其妙,误会道:“给你盒桃酥就舍不得吃了?怎么说扬州的点心也挺多种吧,别这么不开眼。”他想起对方是私生子,还招纪芳许的老婆恨,“估计你也没吃过什么好的。”
  纪慎语一听立即问:“今晚师母买了九茂斋的扒鸡,那是好的吗?”
  丁汉白说:“百年老字号,一直改良,当然是好的。”
  纪慎语擦擦手:“我以为你吃过什么好的呢,也就这样呗。”
  两分钟后,前院厨房亮起灯,丁汉白和纪慎语谁也不服谁,还想一决高下。纪慎语不敢吭声,怕和丁汉白嚷起来吵醒别人,他把丁汉白推到一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半只扒鸡。
  丁汉白问:“你干什么?”
  纪慎语不回答,把装着香料的粗麻布包掏空,然后撕烂扒鸡塞进去,再加一截葱白一勺麻椒。布包没入冷水,水沸之后煮一把细面,面熟之后丢一颗菜心。
  一碗鸡汤面出锅,丁汉白在热气中失神,一筷子入口后目光彻底柔和起来。无油无盐,全靠扒鸡出味道,还有葱香和麻意,他大快朵颐,不是吝于夸奖,实在是顾不上。
  纪慎语捞出布包:“扒鸡现成,但味道差一点,鸡肉煮久也不嫩了。”
  丁汉白饿劲儿缓解:“那就扔。”
  纪慎语把布包扔进垃圾桶,扭脸遇上丁汉白的视线,忽然也懒得再较劲。“师哥,”他盯着碗沿儿,“我也饿了。”
  丁汉白夹起那颗嫩生生的菜心:“张嘴。”
  口中一热,纪慎语满足得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丁汉白连汤带面都吃净了。夜已极深,肚子一饱翻上来成倍的困意,丁汉白说:“坐公交得早点出门。”
  纪慎语知道,丁汉白又说:“那你能起来么?”
  纪慎语不知道,丁汉白又又说:“还是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纪慎语回屋才发觉,合着他就吃了口菜??


第6章 大吃一惊。
  谁也没料到纪慎语会在期末考试中一骑绝尘。
  丁家的几个兄弟成绩都不错,但家里并不算重视学习,丁延寿也一早说过,玉石雕刻才是主业,其他都是副业。之所以没有预料到,还因为纪慎语平时不吭不哈,嬉笑打闹或者深沉严肃都难见,露于人前时安静,背于人后时更加安静。
  除了丁汉白,没人接近过纪慎语的日常生活,然而就算丁汉白近水楼台,也没怎么注意纪慎语的一举一动。他倒是知道纪慎语睡得很晚,天天挑灯不知道干什么,哪怕猜到是读书,却没想到这么会读书。
  之前那晚他被纪慎语一碗细面搅软了心肠,头脑一热提出继续接送对方,奈何他实在不是伺候人的命,送了几次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幸亏放暑假了,两个人都得到解脱。
  机器房的门关着,纪慎语终于能仔细观摩一遍,丁可愈和丁尔和擦拭机器,挑选出要用的钻刀。三五分钟后丁延寿也到了,一师三徒准备上课。
  空调没开,满屋玉石足够凉快,丁可愈声若蚊蝇:“哥,咱们和他一起?”
  “他”指纪慎语,丁尔和瞄一眼丁延寿,没有出声回答。
  “你们仨过来。”丁延寿洗净手开口,“小件儿易学难精,你们都知道技法,得自己不停琢磨。这个不停——不是一个来月,也不是一年半载,是这辈子。”
  丁延寿顿了顿:“慎语,芳许有没有说过这话?”
  纪慎语回答:“师父说这行没顶峰,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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