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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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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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桌上静了,训斥完了。
  这时纪慎语站起来,红着脸说:“我是笨蛋。”


第25章 瘦西湖的水是珍珠的泪。
  丁汉白险些把饭喷一圆桌; 而硬生生憋住的后果就是呛进嗓子; 他咳起来,从一小声变成一大声; 逐渐剧烈; 快要咳出肺管子。
  其他人顾不上思考纪慎语什么情况; 姜漱柳倒水,姜采薇拍背; 丁延寿吓得停止训斥; 全将注意力凝聚在丁汉白身上。
  而丁汉白咳得地动天摇,目光却稳如泰山地留在纪慎语那里; 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又掺着难以言喻的稀罕。这小南蛮子太有意思; 居然当真了,并且还照着做,他慢慢平复,擦擦嘴灌一口热茶; 吐出俩字——“笨蛋。”
  纪慎语重新坐下; 一脑袋栽碗里; 将蜜瓜小枣饭吃得粒米不剩。饿太久了,还想再来一碗,可是师父师母的表情那么严肃,他便忍住。
  姜采薇小腿一疼,扭脸看丁汉白。
  丁汉白朝纪慎语努嘴,并用眼神示意。
  姜采薇了然; 二话没说将自己的碗递过去,故意道:“慎语,再盛一碗去吧,顺便帮我也盛点。”
  纪慎语见对方向他挤眼睛,立即明白,又盛一碗回来,胸中阵阵发热,饭也吃着更甜。织手套那次是,这次也是,姜采薇赐予他的体贴就像雪中送炭,他感激到……乃至觉得受之有愧。
  羹汤皆空,几口人陆续搁下筷子。
  两位长辈外出一周,虽然算不上风尘仆仆,但也气力有限,没继续教训小辈。而丁汉白逛荡一天累得够呛,才不管犯没犯错,撂下筷子就回去睡觉。
  纪慎语紧随其后,回到居住的一方小院才彻底放松。他踩着丁汉白的影子,上台阶,丁汉白的影子消失了,丁汉白本人也毫无停顿地走开。
  他还抱着对方那件外套,打算洗干净再还。
  纪慎语没有关门,坐在桌前听动静。听丁汉白跑去洗澡,又听丁汉白洗完跑回来。他掐着时间出去,挡住对方的去路。
  丁汉白浑身冒热乎气,潮湿又清新。想起纪慎语晃脚丫子甩他一身水,于是凑近模仿姜廷恩家的老黄,来回甩着头,水珠四迸。
  甩完头晕,他皱眉问:“挡着路干吗?”
  纪慎语说:“师哥,你为什么替我被黑锅?是我想学车才——”
  丁汉白打断:“那也得我让你学啊,左右都会骂我,少骂一个是一个。”
  纪慎语看着丁汉白,他想,丁汉白对他属于“少骂一个是一个”?难道不是“不能只骂我一个”?
  丁汉白被这人盯得发汗:“你还有没有事儿?困了。”
  他连回答都等不及,绕过纪慎语回房间,走得太急甚至撞到对方的肩膀。倘若思绪凝成一团,那轻轻一撞,加上到卧室的几步距离,就散了。
  丁汉白已经躺上床,散开的思绪七零八落,这一片是纪慎语注视他的眼神,那一片是纪慎语自说笨蛋,四处飘散,很难拼合。
  不光是散了,更是乱了。
  丁汉白闭眼,伸手关灯,却触碰着灯罩边缘的流苏没有离开,那穗子弄得他指尖发痒,带电流似的,一直蹿一直蹿,从指尖蹿到心尖。
  他霍然而起,估计自己得了什么病,含一片花旗参才沉沉睡去。
  纪慎语洗完澡回来望向隔壁,早已透黑无光。他今天情绪起伏颇大,此刻疲倦至极,但仍吊着精神拎起铝皮壶灌水,要浇一浇开始打蔫儿的玫瑰。
  吃水不忘挖井人,浇花自然要想起栽花人,于是又忍不住朝卧室望。
  那么黑,丁汉白在做什么梦?他想。
  一夜清静,丁汉白根本没做梦,天亮后才断断续续梦见一点影像,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西洋钟报时也没能将他叫醒。
  他一贯能睡,太阳高照才起是常事。
  只是西洋钟不够激烈,五分钟后来了大活人。丁汉白卷被沉浸于庄生晓梦之中,蓦然左耳一痛,结着厚茧的大手揪着他、拧着他,痛得他双眼大睁。
  “爸?”
  丁延寿说:“还敢睡懒觉,滚起来去给我修车!”
  丁汉白扒着床沿嗟叹,半合住眼负隅反抗,折腾一番还是屈服于丁延寿的铁拳之下。他只好换衣服出门,早饭都不给吃,启动破车时肚子跟着一起叫。
  车扔进修理厂,丁汉白绝不多待,那里面汽油柴油味儿难闻,机器零件又脏污,向来是付完钱就撤。但他不准备回家,回去要被姜漱柳唠叨,也不去玉销记,碰见丁延寿的话等于撞在枪口上。
  打辆车,直奔世贸百货。
  损失一件外套,他得再买件新的。
  而家里,纪慎语已经醒来,睡饱后懒在床上不想动,回味昨天滑稽抑或惊险的种种,慢慢露出笑。脸一侧,晃见椅背上搭的外套,不懒了,利索地骨碌起来。
  就一件不值当用洗衣机,纪慎语坐在水盆前搓洗,洗干净挂起来,等晾好后完璧归赵。
  可惜完璧的主人已经穿上新衣服,试穿时将薄外套向后一披,伸胳膊牵动到后背肌肉,那痛意绵密悠长。他反手摸,摸到一片肿起的肌肤。
  昨天撞那一下有些厉害,背上没什么肉都肿了,丁汉白好心疼自己,掏钱包又买了件衬衫。
  他独自快活,从百货离开又去和平广场附近的文化街。说是文化街,其实是另一处古玩市场,因为规模最大,外来游客最多,被文物局联合市政府规划一番,美其名曰文化街。
  古玩这种东西,有时未必市场越大越好,可能赝品反而更多。丁汉白闲逛,每家店都进去看看,有什么不错的文房玩意儿,不问价格便买下来。
  深入一点,有了零散的摊位,他顿住,盯着戴墨镜的老头看。
  张斯年左右观望,扭头也看见他,然后若无其事地扭回去。丁汉白缓步走近,隔着一个摊位停下,瞥见张斯年手里的东西。
  粉彩葫芦瓶,釉面上百蝶振翅,之前就搁在里间窗台。
  一个男人停下看,摩挲的几处显示他懂行,低声与张斯年交流,几句之后搁下瓶子走了。没谈拢,没多少是一次谈拢的,互相都要吊一吊。
  丁汉白经过张斯年,转悠到街尾才折回,刚才的男人在他一米之前,果然又停在张斯年那儿。同时停下的,还有一个大爷,两客一主,成了卖方市场。
  张斯年说:“这物件儿应该是一对,现在只有一个了。”
  凑不成一对必然打折扣,可他看出顾客懂行,因此主动透露,反添真诚。男人看了又看,凑近一闻急躲开:“这是什么味儿?”
  张斯年打马虎眼:“老物件儿都不好闻。”
  丁汉白在隔壁摊噗嗤一乐,百寿纹瓶装腌豆腐,那葫芦瓶指不定装过什么不明液体。他余光看人太累,干脆也过去凑热闹,直接问:“大爷,这什么年头的?”
  张斯年答:“民国。”
  他瞎看一通:“款识是乾隆年制,民国那时候仿制的啊。”
  张斯年干笑,擎等着应付他,无视那二位的存在。既然要脱手,当然是为了钱嘛,丁汉白这副人傻钱多的模样多招人喜欢,是个卖家都宝贝。
  丁汉白扭头问另一位大爷:“大爷,你觉着这东西靠谱吗?”
  大爷反问:“你自己不懂?”
  他摇头:“我年纪轻轻哪儿懂这个,看着好看就想买。”又转去问男人,“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说:“本来一对,你买回去一只没什么用,升值空间也不大。”
  看完又折返,懂行认出真东西,并且不建议自己买,丁汉白知道这大哥动心了。他仍拿着,怪舍不得一般,问价钱。
  他与张斯年一唱一和,最终买卖没谈成,搁下离开。绕一圈,甚至去和平广场喂了会儿和平鸽,再回去,张斯年已经两手空空。
  “大爷,葫芦瓶卖了?”
  “卖了,四万。”
  “一对也才四五万,那哥们儿居然乐意?”
  “他家里有一只,凑一对能可劲儿升值,他当然乐意。”
  如果表明家里有一只,那心思必然被卖方揣摩清楚,反不利于压价,所以男人肯定没有告诉张斯年。丁汉白问张斯年怎么知道,只见对方轻轻一笑,还踹他一脚。
  “徒弟。”老头说,“咱们不光要看物件儿,也要看人,千千万万的物件儿记在脑中,形形色色的人也不能见过就忘。”
  两年前,张斯年卖出其中一只葫芦瓶,买主就是刚刚那个男人。
  他揽住丁汉白朝外走:“当托儿辛苦了,走,咱爷俩去淘换个腌糖蒜的罐子。”
  丁汉白玩儿到天黑才回家,买了衣服,下了馆子,绕过影壁贴边潜行,争取不惊动大客厅内的一爸一妈。潜回小院,富贵竹生机勃勃,那片玫瑰苟延残喘,他凉薄地瞧一眼,并无其他想法。
  反正印章已经要回来了,他毫不在意。
  上台阶,虚掩的门倏地打开,纪慎语又掐着时间截他。“师哥,你回来了。”纪慎语将晾干的外套叠好奉上,“我洗过了,给你。”
  丁汉白说:“我不要了。”
  纪慎语确认:“洗干净也不要吗?”
  丁汉白回答:“擦脚布洗干净也还是擦脚布,我都买新的了。”
  对方说完回屋,纪慎语只好又把外套拿回去。尺寸不合适,他没办法穿,可是崭新的,扔了肯定被骂败家子。他静默片刻后收入衣柜,先留着再说吧。
  柜门关上,房门打开。
  丁汉白拿着药酒进来,一副大爷样儿:“来,报个恩。”
  他反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将衣扣解开,从上往下,胸膛先见了光。脱掉衬衫,两臂交叠搭着椅背,下巴搁在小臂上,等待对方伺候。
  纪慎语只记得昨天那一撞动静响亮,却没想到红肿淤青这么严重。药酒倒入手心搓热,轻轻覆上去,蜷曲手指,用手心将药酒一点点揉开。
  他问:“师哥,疼不疼?”
  丁汉白舒服得眯眼:“还行。”
  温暖的掌心在后背游走,力道轻重有别,痛爽参半。纪慎语又倒一些,揉着对方的肩胛骨下面,再移一些,揉到肋边。
  不料丁汉白猛然站起:“让你揉淤青,你揉我痒痒肉干吗?”
  纪慎语小声说:“我怎么知道你痒痒肉长在那儿。”
  他更始料未及的是,丁汉白竟然扑来抓他,手肘被拂开,直取肋下。他双手湿淋淋,支棱着无法反抗,踉跄后退至床边倒下。
  “你躲什么?难道你的痒痒肉也长在那儿?”丁汉白欺压起兴,弄得纪慎语蜷缩身体,扭动着,头发都乱了,“见天跟我顶嘴,老实不老实?”
  纪慎语连连点头,折磨停止,他手心朝上分别摊在脑袋两边。仰躺着看丁汉白,丁汉白半跪在床上,同样打量他。
  他有些受不了那目光,尽管那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丁汉白问:“脸红什么?”
  纪慎语反问:“脸红也不许?”
  丁汉白不是头一回吃瘪,视线移到那双手上,想起刚刚被揉肩搓背的滋味儿。他忘记疼,一心探究:“你似乎说过不能长茧子,为什么?”
  纪慎语再次始料未及,竭力寻思一个像样的理由,就算不够像样,能把话题岔开也好。然而这琢磨的工夫令丁汉白好奇增加,骑在他身上扭了两扭。
  他胡编:“长茧子弄得就不舒服了。”
  丁汉白问:“弄什么?”
  纪慎语豁出去:“你说男的弄什么?”
  静得可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改口还来得及吗?可没等他纠结出结果,丁汉白长着厚茧的大手伸来,轻轻拍他的脸颊,而后停下,指腹来回抚摸着他。
  丁汉白笑着说:“长茧子弄得才舒服,还真是笨蛋。”
  呼吸凝滞,纪慎语生出错觉,似乎被触摸的皮肤着了火。
  他却魔怔地不想逃,脑袋没偏,只仰着面。待丁汉白将他把玩够了,离开时未置一词,只留下那半瓶沁着苦味儿的药酒。
  片刻之后,窗外晃来一人影,纪慎语翻身坐起,直愣愣地盯着。开一道缝儿,丁汉白扔进一盒东西,仗义地说:“小小年纪别伤了底子,弄完含一片花旗参。”
  ……合着是给他补肾壮阳?
  ……难不成误会他沉迷自渎?
  瘦西湖的水都洗不净这点冤,纪慎语羞恼不堪,恨不能以头抢地,哀嚎一声呜呼悲哉!


第26章 约战。
  纪慎语一夜没睡安稳; 侧躺着; 脸颊在枕套上蹭来蹭去,频频睁眼; 又被窗外的浓黑夜色逼得合上。逐渐睡着; 一感应到天亮立即醒来; 干脆晨起念书。
  他坐在廊下呼吸新鲜空气,捧一本语文书低声诵读; 读完一章节; 树杈上喜鹊高声啼叫,像附和他。他读开心了; 亮起嗓子大声念; 诗词朗诵; 一篇接着一篇。
  又翻一页,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
  卧室门被踹开,丁汉白面如修罗般立在门当间,戾气环绕; 要是拿着剑绝对会劈人。他忍下哈欠; 冲吓懵的纪慎语骂道:“接着念啊; 我听听你能念出什么花儿来,大清早扰人清梦!”
  纪慎语唯恐再待着遭殃,丢下句“抱歉”便奔逃去前院。
  白天上课时报应不爽,他打扰丁汉白睡觉,此刻轮到他困得睁不开眼,书上留下的笔迹都有些歪拧。昏昏沉沉度过这天; 放学后他一路飞奔去了淼安巷子。
  纪慎语是来告诉梁鹤乘瓷窑情况的,他怕回家太晚,因此打算见面加紧说完,可真见到梁鹤乘,便支吾起来。
  梁鹤乘靠着床头,笑着:“怎么这副模样?学校有同学欺负你?”
  纪慎语回答没有,他想,梁鹤乘生病后消沉许久,好不容易遇见他,打起仅剩的精神传手艺,要是得知瓷窑已经废弃,故友也了无踪影,会不会又受一场打击?
  也许他的确不擅长伪装,眼角眉梢都把心事暴露个透,梁鹤乘还是笑着:“去潼村没有啊,找到地方了么?”
  纪慎语不敢撒谎:“找到了。”
  梁鹤乘敲他脑门儿:“自己说,别让我挤牙膏。”
  纪慎语道:“师父,那间瓷窑已经废弃了……听村里人说有一年多了,我也没有见到你的朋友佟沛帆。”
  梁鹤乘怔愣片刻,笑容凝滞又恢复。他歇了很长一段日子,与外界几乎毫无联系,没想到已发生翻覆。心中无声感慨,再一抬眼看纪慎语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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