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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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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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巫山县城里的姬氏老宅,将老宅的房舍全部翻修了一遍,被褥衣服,也都重新裁制了。唉,看起来都是些琐碎小事,做起来可真的很累人。不过我累得很高兴。等到你回家,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了。”

姬瑶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留守老宅的吴妈那些姬家老仆,如何被明春水支使得团团转,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她背后不但有姬家的长辈认可,有朱逢春那个巫山县令撑腰,更有翠屏峰为她的依峙。

姬瑶光感到全身无力,无可奈何地靠在车壁上,听着她如一只快活的小鸟儿般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

八、

姬瑶花正在姬瑶光下榻的御柳街杨家客栈中等着他。

明春水不待她开口便抢先说道:“姬姐姐,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不过我现在已经很饿了,等一会再说行不行?”

姬瑶花淡然一笑:“远来是客,自然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来陪我说话。”

明春水“呀”了一声道:“在这儿我可不能算是客人。”转念又道:“可惜现在是住在客店里,要不然我倒可以下厨做几个菜来让姬姐姐你和瑶光尝一尝。我的厨艺可是顶好的,在翠屏峰上,这十年里一直都是我下厨。师父那个人,这几年来一日比一日寂灭,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一打坐就是好几天不吃不喝的,要不是我变着花样弄给她吃,我看她早就饿死自己了。”

姬瑶花与姬瑶光对视一眼,心中若有所悟。

午后姬瑶光照例要小睡一会。石头和孙小香知机地避得远远的,留给明春水与姬瑶花说话的地方。

她们坐在窗前,午后的秋阳澄明如水,透入房内来。

姬瑶花打量着面前的明春水,许久方才说道:“甘净儿也曾在我们家中住过一段时间。她对我的态度,和你大不相同。”

明春水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迎着她的注视:“姬姐姐不能拿我和甘净儿相比。她来找瑶光是别有用心,自然会对姬姐姐你百般奉迎。我只是为了喜欢瑶光才来这儿的,自然用不着那样奉迎姬姐姐你。”

姬瑶花微微一笑:“你真的无求于我们?明师叔早在去年冬天便已入寂灭之境了吧?否则你又怎么会丢下她下峰来?见到明师叔的样子,你心中真的不曾畏惧、不曾害怕?”

明春水坦然答道:“师父这几年那种渐渐儿万念俱灭、自己断绝了自己的生机的样子,我怎能不害怕?我害怕我会跟她一样。所以我才不去走她的老路。师父她年轻时,那样热心于世人世事,巫山乡民,敬她为‘翠屏观音’,她向我爹爹要我做弟子,我们整个白虎部都非常高兴。我不明白师父她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姬姐姐你的本事,也没有瑶光的聪明,找不出其中原因。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学师父。我不想去作救苦救难的‘翠屏观音’,只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一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姬瑶花沉思地看着她:“我记得你只在巫山县衙中见了瑶光一面,就决定要嫁给他。”

明春水的眼睛闪亮:“喜不喜欢一个人,自然是第一眼就知道了;更何况我早就听说过瑶光的很多事情。姬姐姐,我一直想问你呢。我觉得小温侯肯定是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喜欢你了;你刚刚见到他时,心里又是怎么样的?”

明春水冷不防问出这个问题来,姬瑶花脸上不觉腾起一片晕红,别过头去道:“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明春水吐吐舌头,转而说道:“姬姐姐,就算为了我是翠屏峰弟子这一点,你也不该赶我走啊。就让我来帮你和瑶光,好不好?我的天罗带和你的缚仙索,是相生相克的对手,自然也最能互相配合。”

姬瑶花回过头来,审视她许久,莞尔一笑:“你说得不错。十五日你和我一起去云阳观会会龙门三子吧。”

姬瑶光午睡起来,见到明春水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中不觉一怔。而明春水迎面撞见他时,脸上居然会泛起淡淡的羞红,更是令他暗自皱眉。

看明春水离去,姬瑶光在窗前坐下,疑惑地打量着姬瑶花:“瑶花,你刚才答应她什么了?你不会是将我给卖了吧?”

姬瑶花微笑:“我卖得了你吗?我不过是答应让她留下来。”

姬瑶光恼怒地站起了身:“你还说没有!”

姬瑶花轻声道:“我想看清楚她这个人。瑶光,如果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想,也许她就是陪你一生最合适的人。”

姬瑶光大大震惊了,坐下来,倾身向前,盯着姬瑶花的眼睛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瑶花轻轻叹了一声:“瑶光,我心纷乱。师父她当年放纵自己的心沉沦不返,是为了不想重蹈师祖的覆辙,错失之后痛悔终生;可是再往前面追溯,神女峰历代弟子,无论是选择沉沦还是选择遁世,都无法真正做到去留由心,以至于最终颠倒狂乱、自绝于人世。是进亦难,退亦难。而我——也许我面对的人与她们所面对的人都不相同,我要做的事也与她们要做的事迥然有别。但是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巫山云雨任飘摇’;更不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样的境界才是‘巫山云雨任飘摇’。前路渺茫,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倘若能为你找到一个真正能陪你一生的人,我便能放手施为,再无顾虑,也许反而能在绝地中寻出一条生路来。”

姬瑶光默然良久,慢慢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你又如何能寻到这条路?没有你,我又如何能在尘世中安下这颗心?”

他俯下身来,将头靠在姬瑶花手臂上,姬瑶花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额上,仿佛又回到幼时,静静感受着彼此的血流与心跳,感受着另一个身体带给自己的温暖与宁静。

九、

十五日午时,龙门三子在云阳观外等到的不是姬瑶花,而是明春水。

她身后的马车上,石头和孙小香一左一右坐在车夫身边,重帘低垂,车壁一侧,镶着一面小小的镂花木窗,隐约可以看见人影,想必姬家姐弟就坐在里面。

明春水笑盈盈地道:“三位道长,我既是瑶光的未婚妻,又是姬姐姐的师妹,所以今天这一阵,我先代姬姐姐出战。我以一对三,自是不能久战,所以我要定下三炷香的时间;三炷香的时间里,三位道长若是能赢得了我,姬姐姐自然会出来接战;若是不能么,那就请三位道长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先回去看好你们的龙门观再说吧!”

孙小香将一个小铜炉放在马车的踏脚板上,点燃了第一炷香。

明春水肩上笼的血红罗带在这同时呼啸着卷向龙门三子。

凌虚子三人立刻分开,各占一角,正当前锋的清虚子挺臂一剑,刺向天罗带的梢头,尖锐的剑气,如破水而入、分开急流的鱼喙。

天罗带倒卷回去,明春水的身形斜斜飞出,掠过清虚子身旁时,蓦地一挥左手,袖中一道黑影闪过,清虚子急退数步,但仍是被抓裂了道袍的一角,那道黑影重又缩回到明春水的袖中,竟然无人看清是什么兵器。

天罗带回旋呼哨,抽向守在左翼的凌虚子。

如果单单是天罗带,凌虚子三人完全可以借助罗带卷起的冷风与气流,立足于不败之地;但是明春水袖中所藏的古怪兵器,每每于风生水起之时,突出一抓,抓裂了气流,也扰乱了他们的身形剑法。几次交手之后,他们总算看清,明春水袖中所藏的,是一只精巧的虎头铁钩五指抓,伸缩之间,有如活物。

看起来如此明丽活泼、开朗温暖的明春水,用的兵器却这般凌厉辛辣。

而更令凌虚子三人心惊的,还是明春水动手之际那种罔顾自身的气势。

他们三人多年联手,早有默契;向来是凌虚子主守,清虚子主攻,净虚子攻守兼备。明春水挥起天罗带拦住净虚子、五虎爪攻向凌虚子时,清虚子挥剑刺向她后背,用的正是攻其所必救的围魏救赵之法。但是明春水却没有收回五虎爪来格挡身后这一剑,相反却叱喝一声、去势更急地撞向凌虚子怀中去。凌虚子向后疾退,仍是被抓裂了胸前衣襟,抓出了五道血痕。而明春水的后背也被剑尖刺破,只是长剑去势已尽,才未能深入。

孙小香高声叫道:“第一炷香已经燃完!”

第二炷香将要燃完时,明春水又受了三处剑伤;而凌虚子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云阳观的住持,一脸愁容一身寒酸的老道云阳子,看得脸上的愁容更深。

不待第三炷香点燃,云阳子击掌叫道:“大家都住手吧,这样子打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

凌虚子三人同时收剑向后退去。明春水也住了手,仍是笑盈盈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受伤之处渗出的血迹,已将她的翠色罗裙染红,但是她很小心地没有让天罗带沾染血迹。

云阳子耷拉的八字眉微微颤动着,长叹道:“明姑娘,天罗带,五虎爪,贫道当年都曾见识过的。据说天罗带代代相传,饱饮鲜血,洗之不净,以至于咒怨纠集恶灵不散,易生狂魔之性,所以翠屏峰才会皈依佛门求取解脱。令师祖为此而不愿将天罗带传给令师。却不料你还是披上了这条天罗带。今日看你如此慎重地对待天罗带,不让它因为沾染主人之热血而引发狂魔之性,贫道心中大感欣慰,还希望明姑娘你能善始善终,驭使得当,不为它的戾气所动。”

明春水一笑:“我还不知道老道长和翠屏峰曾有过一段交往呢,难怪得对翠屏峰了如指掌。多谢老道长忠告,我自会小心的。”

望着她登上马车,辘辘而去,云阳子长叹一声道:“有了明春水,姬家姐弟,真是如虎添翼。凌虚道友,这件事情你们已经管不了啦,都回龙门观去看好你们自己的门户吧。”

凌虚子诧异地道:“明春水未必就比姬瑶花还难对付?”

云阳子慢慢地道:“方才我说的那番话,你们难道没有听明白?我曾经亲眼见过明春水的师祖明若心以天罗带血战阴山群盗的场面。平日里那样温柔可亲有如静水观音的一个女子,挥舞血染的天罗带时,却完全变成了魔母,四十八名盗贼,无一生还,我若不是亲眼见到,绝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变化会有如此之大。明春水会不会是又一个明若心?我不希望由你们来验证。”

凌虚子三人默然不语。

清虚子受伤最重,包扎伤口时,回想着明春水动手时的辛辣,摇着头道:“姬家姐弟养这么一头不知什么时候会亮出爪子的猛虎在身边,就不担心反受其害?”

一直沉默着的净虚子突然说道:“他们这车辙的痕迹不对。这辆车上,不可能有六个人。”

净虚子出身于洛阳一个世世相传的捕头之家,耳濡目染,看人看事,自是格外细致入微。

他这么一说,凌虚子和清虚子都是一怔。

这么说姬家姐弟只来了一个人。石头和孙小香都在此地,姬瑶花不可能将她弟弟一个人丢下,所以不在此地的只可能是姬瑶花。她弄这空城计,为的又是什么?

云阳子沉吟着道:“姬瑶花是想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

凌虚子道:“她想求证龙门派的武功心法,所以才一直缠着我们斗——”说到此处,凌虚子的面色陡然一变:“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姬瑶花让明春水拖住我们,她自己会不会是去龙门观偷经书了?”

他们三人都在此地,龙门观中只怕是任由姬瑶花来去自如了。

凌虚子三人再不迟疑,立刻告辞赶回龙门观去,希望还来得及在姬瑶花找到藏经石窟前拦住她。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云阳子慢慢转过身,向着山风初起、黄叶始飞的林中说道:“看也看够了吧?”

唐梦生哈哈一笑,拖着小师弟秀松跃下树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云阳子面前,长揖到地,说道:“晚辈是背着家师来看热闹的,还请道长包涵则个。晚辈这就告辞,以免惹得道长生气。”

说完之后立刻扬长而去,云阳子想说些什么也晚了。

他只得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道:“于道友,你也看够了吧?”

于观鹤哈哈一笑:“原来于某并未瞒过云阳道长的耳目,惭愧惭愧!于某告辞了!”

留下云阳子在那儿摇头叹息。

十、

孙小香帮着明春水裹好伤口,说道:“好啦,姬公子你可以进来啦!”

姬瑶光重又坐回车厢中,孙小香即刻退了出去。

车声辘辘,不紧不慢地驶向东京城。

明春水盯着姬瑶光:“喂,云阳子的那番话,有没有吓坏你?你怕不怕我会突然之间狂魔之性大发、撕碎了你?”

姬瑶光懒懒地道:“云阳子当年,虽然差点儿成了你的师祖公,可他也未必比我更了解翠屏峰。”

明春水眼珠一转,即刻明白过来:“你是说云阳子就是当年绰号‘一醉解千愁’的杨愁?这老道一副潦倒模样,就算年轻上三四十岁也好不到哪儿去,师祖怎么会看上他?真是莫明其妙!哈,我明白他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变成我的师祖公了,一定是被师祖使天罗带的模样给吓跑的!胆气这么小,也难怪得只能窝在这么一座破破烂烂的小道观里!喂,你会不会也被吓跑?”

姬瑶光微微一笑:“你自然是见过峡江之中的暴风和急流的,不过你是否注意到,它们摧毁的,往往只是树木与船只,而不会是小草与木片?翠屏峰弟子,世世信佛,向来兼具菩萨心肠与霹雳手段;天罗带的狂魔之性,其实只会被对手的凶暴激发;若面对的是弱如细草的对手,即使饮了主人之血又如何?更何况我不会与你为敌,又怎么会害怕?”

明春水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回答说,你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呢。”不过她随即又变得高兴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比我们自己还要了解翠屏峰呢!我真开心你不害怕我,不会被我吓跑!”

孙小香探进头来笑道:“你当然吓不倒他了。有姬姑娘那样一个什么事情都敢做的姐姐,姬公子肯定是从小吓到大,什么阵仗没见识过?还怕明姐姐你的狮子吼?”

明春水一掌拍向孙小香,孙小香咯咯一笑,向后一闪躲了开去。

姬瑶光仰靠在车壁上,暗暗叹了口气。

瑶花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好尽快将他从眼前这样的尴尬局面中解救出来。

十一、

洛河畔的龙门观,孤伶伶地悬在山顶,日夜俯视着涛涛河水。晨星寥寥,远远望去,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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