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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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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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枝左军先锋,本来已经杀入了幽州城的东门,但是后面的左军主力被一枝不到五百人的辽军一冲,便溃不成军,我们只能又杀出城来,眼睁睁地看着辽人堵上东门!到最后,还是金人攻下了幽州诸城,掳走所有子女玉帛,交到我们手里的燕云十六州,不过是座座空城!可是连我们自己也说不出问罪的话来,只因为那些城池原本就不是我们打下来的!”

小温侯胸中奔腾的怒意,令得寒风萧瑟的灵堂,似乎在刹那间已闪耀起烈火之色。

姬瑶花望着他按在灵柩上的左手,手背上带着一道浅浅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袖内。幽州之战,料来十分激烈,所以才会令小温侯也受了伤吧?

小温侯停了一停,语气稍稍平静了一些:“北疆世世传言,女真人不能满万,满万则天下无敌,所以辽人每年都要搜杀数百乃至上千名女真成年男子。现在看来,这句传言的确大有道理。与金人夹击辽国,只怕是大为失策,去一弱邻,却来一强邻,正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国家自此多事。但是未战之前,朝野上下,没有人会想到,禁军竟如此不禁一战,金人又如此勇猛。若不练一枝真正能当大用的精兵出来,金人一旦南下,局面便不可收拾!”

姬瑶花默然听着,轻声说道:“我朝祖制,将不专兵,以免藩镇之祸。你如何能有机会选练精兵?即使练成,只怕也会在派上用场之前便招来种种猜妒,适得其反。”

小温侯出了一会神,答道:“我打算扶柩回襄阳祖坟下葬。温姓和家母的吕姓都是当地大族,聚居百年,村落绵延上百里,族人、庄户、村民和依附的流人,不下十万之众,从中选取三千精干男丁,并非难事;现任襄阳知府黄守堂黄大人,素来与先父熟悉,志气相投,我可以请他下一道公文,用整顿保甲制和乡兵制的理由来征募壮丁,交由我训练。三年守孝,足够我在襄阳练一枝精兵。至于朝野必然会有的猜妒——我现在只担心金人贪婪,又已窥知我朝虚实,不等我训练好这枝精兵便会南下——谁要猜妒,就由得他去好了!”

这些话说出来,小温侯觉得胸中的愤怒与郁闷都大大缓解。

他这番话,自幽州一战之后,便在心中反复盘旋,筹思已久,但事关国家大政,又有拥兵自重之嫌,是以即使在梁氏兄弟面前,也未曾透露分毫,为的便是担心他们——尤其是梁世佑——没轻没重地附合张扬;但此刻当着姬瑶花,却是脱口而出。

姬瑶花望着小温侯此刻神采飞扬的面孔,心中一阵怔忡,不觉道:“你是想只手撑天?”

小温侯回过身来,双目灼灼:“我不是‘只手’。梁氏兄弟肯定会跟随我。”

他盯着姬瑶花,无声地问着她的决定。

这一刻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令姬瑶花感到自己似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前,晕眩欲堕。

急速旋转的水流,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冥冥之中,在那暗不见底的水底深处,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在无声地召唤她呢……

她蓦地惊醒,转过头去望向灵堂外,方才的幻觉消失无踪。

树影中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小侯爷,龙门三子来拜!”

虽然压低了声音,很奇怪的仍是字字清晰地传入灵堂来。

小温侯看看脸色微变的姬瑶花,心中明白这些与温侯府素无来往的道士,必是姬瑶花招惹来的。

他低声说道:“你要是不想见他们,就先到后堂坐一坐吧。家母一直想见见你。等打发走他们,也请你去看一看家母。她现在的情形不太好,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想你必定有法子劝解她。”

怎么会弄到去见小温侯的母亲了?这一来只怕她是越陷越深。

姬瑶花的脸上大大变色,还来不及想出回绝的法子,小温侯已经扬声说道:“三位道长请——”

她只有尽快隐入后堂。

总不能在灵堂中和龙门派的那些道士动手吧。

但是见到躲在后堂中的梁氏兄弟和温侯府诸多家仆脸上的神情,姬瑶花倒情愿自己留在灵堂中面对龙门派那些来找小温侯算她的账的道士。

三、

隔了飘扬的幔帐,小温侯和龙门三子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后堂来。姬瑶花本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温侯府的家仆来回穿梭,忙着给她端茶送水,送暖手小铜炉,踏脚小熏笼,宫样细点,时新果品;梁氏兄弟又在她耳边不停地谈论令他们险些气破肚皮的幽州之战。纷纷扰扰之中,什么也听不真切。

突然间小温侯高声喝道:“大梁小梁,你们出来,带上枪!”

看样子是说不拢,要动手了。姬瑶花不觉皱起了眉,抢在梁氏兄弟前面出了后堂,正待说话,小温侯已向后一退拦在她身前,头也不回地说道:“就让大梁小梁两人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出出心头那口闷气!”

梁氏兄弟早已经摩拳擦掌地扑入了庭院之中。侯府家仆在廊下又加了十数个大灯笼,照得庭中一片通明。

姬瑶花站在一根廊柱旁,望着庭中叱喝腾跃的梁氏兄弟和龙门三子;小温侯站在她身边。

旁观者清。看梁氏兄弟与龙门三子交手,比她自己和龙门三子交手,似乎更能看清龙门派的身法与剑术。夜风穿庭而过,龙门三子利用风势出剑和闪避,令她仿佛能看到黑夜中气流的变幻,如黄河中的水流。无论梁氏兄弟出枪是疾是徐,是刚猛还是阴柔,刺中的似乎都是水流,而非水流中的游鱼。

这样子打下去,龙门三子已立足于不败之地,要做的只是捱到梁氏兄弟力竭。

姬瑶花的眉头皱得更紧,回过头来道:“梁氏兄弟若是败了,你答应龙门派那些道士什么事情?”

她语气中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小温侯轻轻吁了口气。姬瑶花不知不觉间已经忘了在他面前保持那种刻意的尊重与距离,毫不客气地质疑他方才的决定。

小温侯答道:“我什么也没答应他们。就为了这个才打起来的。等大梁小梁他们出完这口闷气,我再去舒展一下筋骨。”

龙门三子,是送上门的箭垛。

姬瑶花看看他又看看梁氏兄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百变手段,每次一遇上小温侯,便如撞南墙。

小温侯却又道:“他们说你这大半年来尽找各派道士的麻烦。你想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下回再有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我也好有个准备。”

姬瑶花脸上的神情一僵,正想着如何回答,高墙外有人惊讶地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怎么打得这般热闹?”

说话之间,那人已经越墙而入,翠色罗裙与血红披帛在夜色中闪着点点波光。却是明春水。

姬瑶花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现在已经够头痛了,明春水偏偏还要走到她面前来。

明春水看似要绕道而行,肩头的天罗带却蓦地里怪啸着飞卷向离她最近的凌虚子。夜风中的气流被罗带搅乱,凌虚子的剑式也随之出现一点紊乱,梁世佑的短枪立刻搠了过来。

凌虚子当机立断,撤剑后退,清虚子与净虚子随之后退。

凌虚子竖掌向小温侯行了一礼,说道:“今晚多有得罪,还请小侯爷不要见怪。姬姑娘,三日之后,也就是十五日的日落时分,贫道三人在云阳观候教。倘若贫道三人能赢得一招半式,就请姬姑娘就此罢手,不要再在我清净道门中惹起争斗。”

姬瑶花目光一转,答道:“日落时分——那么我回城时便是夜晚了,多有不便。道长若是当真有意做一个了断,我想定在正午时分。这样我无论是出城还是回城,都不碍事了。”

东京城墙虽高,要拦住姬瑶花,却也不能。

她选正午而非日落时分,必然有她的道理。凌虚子微变的脸色,更证实了这一点。

要对付凌虚子这些人,姬瑶花自是游刃有余。

即使在这个时候,小温侯心中也不觉微微一笑。

看着凌虚子三人离去,明春水奔到姬瑶花面前,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姬姐姐”,说道:“三日后我也和你一起去好不好?你看方才我一出手,那道士便露了破绽!对了姬姐姐,你为什么非得选正午呢?日落时分有什么不对?我想天色再怎么昏暗,我们也不至于看不清楚吧。”

巫山各峰,都是长年幽暗不见日色,她们都早已经习惯了在暗中视物。

姬瑶花道:“因为云阳观那个地方,正午时分没有风,日落时分却是山风最大时。”

有风便有强劲的气流。

明春水还是不明白,但是看姬瑶花的神情,自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当下很识趣地住了口,转向小温侯说道:“小侯爷,我一听到你爹爹战死的消息,就赶快来这儿看你了。你很难过吗?其实你不用太伤心。在我们那儿,战死的勇士,都会升天变成神灵的。我想你们这儿也一定会是这样。我是瑶光的未婚妻,按你们的规矩,是应该来给你爹爹上香的对吧?你不用陪我进去了,就叫他们两个给我带个路吧。”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言语之间,已经将自己和小温侯当成了一家人。说完之后也不管姬瑶花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径自跟着溜之唯恐不快的梁氏兄弟进了灵堂。

梁世佑看她上完香,一本正经地磕了头,忍不住说道:“明姑娘,姬大小姐好像并不怎么乐意承认你是姬瑶光的未婚妻呢。而且姬瑶光那小子一直躲在宫里的书堆中,好像也不怎么想见你吧。”

明春水不以为意地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梁世佑疑惑地道:“姬瑶光那小子,有什么好?尖酸刻薄,老爱吊在他姐姐裙带上——”

他没敢往下面说,因为明春水瞪人的样子,的确很凶。

明春水道:“你们当然不喜欢他了,谁叫他老和你们小温侯作对?哈,他一定将你们气得半死,对不对?我就最喜欢看他整人的样子了。我想要论起聪明来,连姬姐姐也比不过他!”

她脸上那种一提起姬瑶光便满溢欢喜的神情,令得梁氏兄弟浑身不自在。梁世佐谨慎地道:“明姑娘,你和姬姑娘真的很不相同。好像你就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唔——嫁入姬家,别的什么事情都不管——”

明春水的眼睛眨了几眨:“这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有什么不对。平常妙龄少女,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如何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吧。

但是明春水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一点也不像巫山弟子,这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太不正常了……

四、

长夜漫漫,街道之上,挑着食盒叫卖的小贩都已归家,只有更夫“小心火烛”的喊声与锣声在回荡。

姬瑶花飞掠过长街的身影突然间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身后,轻声喝道:“出来吧!”

于观鹤拈着长须,慢慢地踱了出来,微笑道:“看来姬师妹真是耳目通灵,什么都瞒不过你。夜色已深,姬师妹就算不便在小温侯府上留宿,小温侯也该派人送你一程才是。也许姬师妹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住的地方?”

姬瑶花转过身来:“于师兄原来一直在跟踪我。不知于师兄有何见教?”

于观鹤道:“谈不上什么见教。不过是因为这大半年来,姬师妹太过胆大妄为,令得各家道友都来向我抱怨,说如果姬师妹再不收敛,便要发动道门各派联手来制服姬师妹与幕后筹谋的瑶光。恰恰官家最近又下旨征召各地道门入京,参同契,求天机,证仙道,若是道门各派当真要联手来对付姬师妹,这个机会当真是再方便不过。所以我来劝一劝姬师妹,多为你自己和瑶光的安全着想,善自珍重。”

姬瑶花一笑:“如此说来,我真要多谢于师兄的一番好意了。于师兄这番话,我会转告瑶光,他日若有机会,再来面谢于师兄。”

她向来对于观鹤防范甚紧,今晚却突然变得这么通达,反而令于观鹤暗生疑虑,沉吟一会才道:“明天九华山太乙观紫府真人会在紫微观开坛讲道。紫府真人是江东天师道之泰斗,太乙观九派剑术也久享盛名,紫府真人更被称为江南武林第一人。姬师妹若真的有意参详各派道家的心法与武功,何不循正道而行,求见紫府真人,与太乙观诸弟子共同参详?若有紫府真人出面介绍,姬师妹再要与其他各派共参大道,自然容易得多了。”

姬瑶花欲笑不笑地盯着他:“于师兄与紫府真人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这个引见之责,瑶花是不是可以托付给于师兄呢?”

于观鹤拈须而笑:“姬师妹与瑶光若真有此意,这引见之责么,我自是当仁不让。”

姬瑶花的笑容忽地一变而为怒容,缚仙索自袖中蜿蜒而出缠向于观鹤的同时,咬着牙说道:“可惜我从来就不相信于师兄你有何善意!”

于观鹤拂尘挥起,挡住缚仙索的缠绕,身形旋转之际,拔出了背负的长剑,挑向缚仙索的中段,心中不免疑惑。姬瑶花平日里就算磨好了刀子要宰人,也会面带微笑、温婉可亲地下手;今晚却似乎沉不住气了,连带得缚仙索的飞舞也大见浮躁之象,无复往日的温柔缠绵。

姬瑶花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缚仙索蓦地在空中拐了一个弯,缠向对街的小楼,带动她身形飞往对街。

于观鹤追了上去。难得有一个姬瑶花心浮意乱的好时机,如何能够轻轻放过?

姬瑶花飞掠的速度极快,于观鹤起步又晚了一瞬,眼看距离越拉越大,斜刺里忽地飞来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尖哨着自前方击向姬瑶花的双腿。姬瑶花疾奔之中不及止步,只能借着前冲之势,硬生生扭转身躯,向后一翻,让过那暗器,那暗器击在她身后的屋顶上,碰得粉碎,却原来是暗中那人不知从何处随手揭起的一片屋瓦。

这一停之间,于观鹤已经追近。

而暗中那人接连掷出的几片屋瓦,无论是出手的力道还是把握的时机方位,都极是精当。姬瑶花转眼之间已陷入前后夹击之中。

但是暗夜中传来明春水的叫声:“姬姐姐,你等等我呀!”

于观鹤不觉一惊,他并无把握同时对付姬瑶花和明春水,攻势立时停了下来。

暗中那人也停住了手。

姬瑶花向对街横飞了过去。明春水的声音也跟着变了方向,远远地向城南去了。

于观鹤向暗处道:“贫道于观鹤,是何方朋友暗中助我?可容贫道当面谢过?”

暗处悄无声息,想必那人不肯露面。

于观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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