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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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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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来,实在令人胆寒,最终,父亲又成为了一个头头儿。    
    一路打杀到了云南,沉静的父亲想起了母亲支边也在那里,当天大病一场。几天后,父亲病好,去了横断山脉。父亲先在昆明作了番准备,由于这里少数民族众多,想学几句少数民族语言,父亲在街头拦住一个少数民族面孔的人:“你会说几种少数民族语言?”那人回答:“全会。”父亲又问:“你能带着我去哪?”那人回答:“哪都行。”    
    那人就成了父亲的向导,一路上他总提出要把女儿嫁给父亲,说:“以前你们汉人把文成公主嫁到西藏,今天我把女儿嫁给你,汉人藏人之间就算扯平了。”父亲问他:“你是不是藏族?”向导:“不是。难道不能拿着藏族说事吗?”父亲又问:“你到底有没有女儿?”向导:“没有女儿就不能拿女儿说事吗?”    
    向导属于一个爱开玩笑的少数民族,他带着父亲越走越远,最后说:“咱们迷路了。”父亲问他不认识路,为什么还当向导,他说他长着一个少数民族的面孔,如果说不会走山路,就丢了少数民族的脸。    
    “你到底是哪族?”    
    “其实我是汉族。”    
    父亲几乎被气死。    
    父亲和向导挥手告别,继续前进,向导则回昆明。望着向导消失在莽莽森林,父亲知道此人凶多吉少。许多年过去,听说在横断山区一个迷路的汉人,受到了少数民族欢迎,他收集了各族民歌,被称为“西南歌王”,其中最著名的一首名叫“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张金贵”。父亲知道,这人一定是自己的向导。    
    当父亲找到母亲的时候,天上落下一架飞机,摔得粉碎,当地知青们去捡飞机残骸时,父亲对母亲说:“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不小心摔坏了。”然后便饿得晕了过去。当天广播说,祖国空军又打下了一架美国侦察机。    
    9    
    父亲的确给母亲买了许多礼物,但考虑到他们住在山区,肯定吃不好,所以买的都是食品,在山中迷路时,父亲吃下了这些食品,空手而来。    
    几天后父亲缓了过来,为了表达心中的爱意,支撑着病弱的身体,偷出母亲的衣服去洗。驻地的知青们见到这一可耻行为,纷纷向母亲提供了种种对付父亲的阴险建议,妈妈也觉得此人刚一吃饱便思淫欲,人品上多少有些问题,何况此时的父亲已非当年长椅流泪的诗人模样,怎么看怎么是个饿鬼。    
    正当众人劝说母亲时,父亲走进来将一个纸条送入母亲手中,快速转身离去。知青们从母亲手中夺过纸条,展开传看,却是首诗:    
    我爱红卫兵,你是红卫兵。    
    我爱红太阳,你在阳光下。    
    我爱毛主席,你不也爱他?    
    共同志向共同爱又是同龄人,又同在此地,你看该咋办?    
    母亲觉得父亲列出的种种理由堂堂正正,按其诗的思路最后应该是“同居”。知青们经过争论,决定揍父亲一顿。当父亲捧着洗好的衣服,向母亲的帐篷走去时,忽然眼前一暗,一群愤怒的知青站在跟前。父亲沉静的双眼扫视众人,灵光一现,想起了爷爷的“九阴白骨爪”。    
    众知青并没有打死他的意思,面对这个目光呆滞、瘦得不成人形的家伙,有些人产生“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想法,有些人却高举着棍棒,父亲伸出了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做出鹰爪的样子。


流氓家史流氓家史:徐皓峰(5)

    危急时刻,母亲钻出了帐篷,说:“我细细分析了一下,他的诗是有道理的,我还是讲理吧。”知青中有人喊道:“可我们都爱红太阳、爱红卫兵、爱毛主席呀,是同龄人,早就同住一地了!”母亲一时语塞,父亲叫道:“可诗是我写的,总得有个著作权吧!”说完抡起爪子在岩石上一划,只听岩石被划得“哧哧”响,大吼一声:“不怕死的就上来!”    
    众知青惊惧而走。多年以后,父亲问母亲:“你当年为什么又喜欢我了?”母亲:“就是觉得你挺有手劲的。”父亲:“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划岩石的时候,手心有一个五分硬币。”    
    母亲在众知青中一直是圣洁的女神,多少来自于祖国各地的男知青默默地爱着她,没料到被一个诗人夺走了,这一变故使不少人懊悔不已,小部分人决定将痛苦锁之于心,留待年老时品味,大部分人决定将痛苦转化为力量,一定要让这个诗人遭到暗算。    
    不料爱情是最大的力量,几次计划精密的暗算全部失败,父亲的九阴白骨爪威力非凡,参加暗算的人不敢复述那个诗人的毒辣凶残,经过数次知青大会,最后决定:干脆让他当头儿吧。    
    于是父亲又成为了一个头头儿。    
    10    
    这是块不毛之地,知青生活十分困苦。父亲决定与此地民族交流,看看有什么谋生秘诀。此地民族说:“少生孩子,少吃饭。”关系融洽后,又说:“看你们都是好人,索性都告诉你们吧,还有秘诀是,多念佛经,多睡觉。”众知青只能感慨,少数民族的生存能力太强了。    
    父亲从历史书上看到,旧社会的汉人霸占了最好的平原,将少数民族逼到高山上,于是说:“以后要对他们好点。”从此知青们一见到少数民族,就扑上去热烈拥抱,以至少数民族出门前,总要相互叮嘱:“别光顾着走路,注意观察附近有没有知青。”    
    其实此地民族也不是讨厌拥抱,主要是抱在一起后,知青们还要询问:“老乡,生活得怎么样啊?”接着,问寒问暖,聊起来没完,实在耽误不起时间。他们的意见反映到父亲那儿,父亲就对知青下命令“不许废话”,从此知青们抱一下就走,留下目瞪口呆的少数民族。    
    此地民族也聚在一起研讨,认为此地太穷,人与人之间实在无法用礼物来表达感情,知青们只好用肢体语言,想明白这一点,就颇为感动。当地的头人说:“知青都是外来的,拿不出东西是应当的,咱们是土生的,如果也拿不出东西,就太丢人了。咱们一定要送一件让知青们欢蹦乱跳的礼物。”    
    至于什么能让知青欢蹦乱跳,他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于是派人去打探。由于来的知青都是地质系毕业的,除了每天种田,业余爱好就是挖洞,打探的人欢蹦乱跳地回来报告:“他们爱挖洞!”头人大喜:“那就好办了,不用送东西了。”    
    第二天早晨,知青们醒来,见到营地附近被挖得千疮百孔,站着一队喜洋洋的少数民族,为首的头人说:“怎么样,喜欢吧?”便扑过来拥抱。经过热烈的拥抱,知青们又被“过得怎么样呀?”地询问了一番,最后头人问:“你们为什么要挖洞呀?”父亲叫过来一个知青:“说给他听。”那知青讲了半天地质学知识,头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挖个洞就完事,还要挖出点什么。”    
    头人带着族人回去后,下令“挖东西”。    
    知青们的驻地有一个喇叭,每天晚饭后广播,那几天广播说,西安挖出了秦始皇兵马俑,漫山遍野地响。少数民族挖了没多久,就有人报告:“挖出东西来了!”头人:“什么?”答曰:“兵马俑。”头人大怒:“兵马俑在西安!”但来报告挖到兵马俑的人越来越多,头人也怀疑:“难道秦始皇死在我们这儿?”忽然想起一事,将来报信的人一脚踢开,怒吼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家的祖坟给挖了!”    
    原来当地也有造陶俑陪葬的风俗,但只有历代头人能享受这待遇。他们又挖了很长时间,最后挖出了一些东西,头人拿了块东西得意洋洋地到了知青驻地,说:“这就是煤吧?”知青们一看,是金子。    
    头人终于见到了知青们的欢蹦乱跳。知青们熬夜研究,是把这些黄金上缴国家还是留着自己用。大部分人都想上缴国家,只有一个人想留下来自己用,那人就是父亲。由于说服不了众知青,父亲就写信召集当年贩人集团的人。这些人来了后,威胁知青:“再说交给国家,就把你们卖到台湾去。”当时广播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没人愿意去,所以就屈服了。    
    知青们开始漫山遍野地挖掘,头人感慨:“他们真爱挖洞呀。”但是他们挖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挖到黄金,便找到头人:“你们上次在哪挖的煤?”头人说:“我家祖坟。”说完便后悔,但后悔已来不及,所有知青奔向了他家祖坟,头人心道一声:“要糟!”便晕了过去。    
    头人醒来,推想祖先们一定痛苦万分,便召集族人背着双管猎枪,赶往坟场。    
    父亲正领着人挖得起劲,忽见烟尘四起,此地土著手持猎枪骑着快马而来。父亲问左右:“咱们有什么武器吗?”立刻听到洪亮的回答:“有。”原来贩人集团的伙计们一听召唤,都有种大干一场的激情,在来横断山脉前,从沿途的军事博物馆抢来了步枪、手枪、迫击炮,甚至还有二战间谍的钢笔手枪和一个国民党电台。    
    父亲叫了一声:“开火!”只听迫击炮响了一声,一个椰子飞向了少数民族。一个人尴尬地对父亲说:“博物馆里没有炮弹。”父亲哀叹道:“就算没有炮弹,你们塞进个石头也好。”当众人捡石头时,父亲说:“算了算了,赶快发电报吧,要求增援。”一个人噼里啪啦地打了半天电报,猛然抬头:“咱们给谁打电报呀?”    
    父亲绝望地说:“算了算了,那你们能不能找出块白布?”少数民族见父亲举着一件白色衬衣迎风摇摆,不由得纳闷:“都这时候了,他还卖东西?”头人说:“咱们不能示弱,多少钱都买。”然后冲父亲喊了一声:“你报个价。”父亲:“一人做事一人当。”    
    头人将一把钱往地上一扔,说:“不管多少,就是它了。”夺过衬衫,将父亲带走了。父亲在被五花大绑之前,母亲将一支钢笔插在他的上衣口袋中。知青们都哭了。    
    11    
    头人宣布:“肯定是死刑。”当地民族的法律是,先判死刑,然后再审判,根据审判结果减刑,这还是以前奴隶制时留下的规矩。关父亲的地点在六十里外,解放前是逃亡奴隶的受刑处,陈列着众多奇形怪状的刑具,经历过日本酷刑的父亲两相比较了一下,觉得凶狠程度相当。    
    审判官的面貌十分奸诈,他的第一句话是:“家法、国法、佛法,你想接受哪一种法的审判?”父亲一听,便知是爷爷、法师一类的人物,答道:“佛法。”审判官一愣:“你懂佛法?”父亲:“懂,佛就是贼,贼就是佛。”    
    审判官大惊,双眉紧皱,满屋窜动,最后瘫倒在地,神情痛苦不堪。父亲见此情形,思量爷爷跟法师的对答心中还记得不少,每天给这家伙讲两句,让他日日痛苦,倒也好玩,便闭上眼睛一句句回忆,忽然被人剧烈摇晃,一睁眼见审判官双眼闪闪发光地望着自己:“你说的对,佛就是贼,贼就是佛。”


流氓家史流氓家史:徐皓峰(6)

    原来此地民族信仰佛法,这个审判官叫葛若多,年轻时便苦苦修行,甚至还到北京的佛学院进修,学成归来原想成为一代高僧,无奈天生一脸奸相,讲经说法的效果实在太差,头人认为他奸诈的脸却正好适合审判犯人———葛若多讲到这里一脸无奈,父亲也不住叹息:“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专业不对口。”    
    葛若多觉得自己大半生因这张贼脸而生的诸多烦恼,全仗父亲一句“佛就是贼”得到解脱,在北京进修时喜爱汉族文学,感慨之余作诗一首:    
    一张老脸扰半生,数欲成佛不庄严。    
    牢中得遇小流氓,方知贼佛本一家。    
    父亲赞道:“押韵!”此时已是落日时分,二人站在窗前远眺,远方山峦似悬于空中一道红线,葛若多轻唤“啊啊下萨麻哈”。父亲问什么意思,葛若多说:“稀奇古怪,美妙非凡。”    
    葛若多出门时目露贼光,嘴挂奸笑。父亲说:“啊啊下萨麻哈,有话快说。”葛若多:“我决定还是先判你死刑,怎么样?”父亲:“行。”葛若多:“视死如归,好汉!”哈哈大笑推门而去。    
    从此葛若多便不来了,甚至连一个送饭的人都没有,父亲呆在牢房中又饥又渴地度过了几天,想到:“他们是要饿死我,已经执行了。”从此睡中便不再有梦,所有的往事都模糊了。牢房一点细微的变化,如灰尘飘动,如一只小虫伏于墙上,都能将他吸引,痴痴看很久。    
    唯一的乐趣便是伏在窗上观看远方山峦上的光色变幻,想起那日和葛若多凭窗远眺的情景,下意识一句“啊啊下萨麻哈”随口而出,再念一句,忽感心中郁结缓缓打开,于是一句句念下去,直至如江水奔流,全身血脉都在发音,整个人仿佛喝醉了一般。    
    当意志清醒后,觉得嗓子很疼,张口已不太会说话,怀疑是声带萎缩,见浑身的衣服都已破碎,也不知是过去了多少时间,唯一的感觉就是肚子异常饥饿。为了避免在饿死前,精神涣散得发疯,他一遍一遍地整理屋内物品,翻出了当初母亲插在兜中的钢笔,仔细研究一番,竟是二战时英国间谍所用的钢笔手枪,可惜只有一发子弹,就冲着窗外开了一枪。    
    窗外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里面有人!”这句话越传越远,一直响到远方的山峦,山峦处奔出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人,正是葛若多。    
    他一进门便叫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原来葛若多早就叫人放他,当初说判死刑不过是个玩笑,不料放他的人当天喝多了酒,酒醒后以为已将他放了,面对知青们要求放人的抗议,葛若多认为父亲在山林中走失了,还曾派人大规模地找寻。这个牢房在解放后便已废弃,离居民区十分遥远,当初也是头人一句:“不要以为我们没有牢房。”才将父亲关在这里,平时没有人来,所以父亲被遗忘至今。    
    葛若多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父亲一问时间,原来刚才一恍惚已经六七年过去,知青们都已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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