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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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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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芳道:“在宫里过得习惯么?”

金莲乐呵呵地说道:“习惯呢,连被子都是缎子的,奴家还是第一次摸到缎子,真细滑啊娘给奴家做的那件红衣裳是绸的,可从来不让奴家碰,现在倒好,用不上了。”

“你这丫头还真是有趣”李芳笑道,“缎子细滑可比不上你自个身上细滑,有机会多再皇爷面前表现表现,说不定皇爷一喜欢,封你个选侍美人之类的,不仅能穿缎子,还有人侍候,吃好的穿好的,你说安逸不,啊?”

金莲道:“我听二祖宗的。”

李芳又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皇爷昨儿回宫之后在做什么?”金莲道:“睡觉。”

李芳愕然,又道:“晚上咱家要过来值夜,你再告诉咱家皇爷今天一天做了些什么。”

说罢,李芳一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便不再和宫女罗嗦,急忙出了养心殿,然后坐轿子去御门传旨。

当他当着文武百官说皇帝的龙体欠安,仍需要调养的时候,想到刚才在养心殿看到张问生龙活虎地舞剑,心下就想笑,以至于传旨的时候声音有点走调,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来……传完了旨才想要是刚才不慎笑出来,可就麻烦了。

皇帝已是连续三天不上朝了,大臣们都有些隐忧,眼看大乾初立,且名正言顺也比较牵强,危机仍然存在,如果此时不能继续励精图治,政权是不是稳当也说不定,政权不稳,大伙到手的巨大权力和利益就不稳,所以不得不感到忧虑。

已有大臣嚷着要看皇帝了,李芳不允,大伙还闹了个不太愉快这时李芳说道:“咱家这里有一份折子,是皇爷口谕让大臣们议一议再报上去一会六部部堂各寺卿以上的官员都到内阁衙门去,开个小会。”

众人听说皇帝有旨意传出来,这才稍微安心了点,起码皇帝还在管着朝政不是,李芳当然不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假传圣旨,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政治嗅觉敏感的人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一起议奏章,不是票拟么?看来皇上是要选阁臣了毕竟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政务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前段时间张问从早操劳到晚的消息也传出宫了,大家都能理解皇上的辛苦,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设宰相或者重扶起内阁,当然后者的可能最大。

大伙散伙之后,纷纷从皇极门离开,而部堂寺卿大臣们向南走了一段路,过了玉河之后,便从会极门协和门出去,向南走不到一箭之地,便是内阁大堂路上沈敬便设法套李芳的话,沈敬问道:“是皇爷亲口说让咱们到内阁大堂议事的?”

李芳瞪了沈敬一眼,心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老子假传圣旨还是咱家擅自做主在内阁议事?在内阁议事皇爷没说,可不在那边议难道去你家议?妈的,咱家今儿就作这个主了。

只见李芳和沈敬两人,一个白胖,一个瘦黑,真像一个土财主和苦大仇深的贫农走在一起的模样似的。

李芳似是而非地说道:“咱家原本记得皇爷好像是说在内阁衙门议事,但您这么一问,咱家倒不敢确定了,不然说咱家误传圣旨那可了不得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去内阁衙门去哪里?”

沈敬呵呵笑道:“李公公多心了,老夫并无此意,就是随便问问。”

他这么随便问问可有文章,旁边一起走的官员都在心里琢磨,听李芳这口话皇帝应该是说了在内阁衙门的……地方都指定了,事儿的实质原本就是票拟的模样,那不是选阁臣是什么?

众人来到内阁衙门之后,将椅子在堂中分列两边,右边坐大臣们,左边坐司礼监的太监,不一会司礼监掌印王体乾和他的心腹太监李朝钦也到了,便一块儿分成两拨按高低入座左边的太监只有四个,右边的大臣倒是有十来个。

坐于左边上的王体乾说道:“人都到齐了,且都是朝廷重臣,都是可以参与军国大事的人,老夫就先把折子的内容说一下……是这么一回事儿,福建巡按御史习梦庚上了一份折子,细述禁海的理由,建议朝廷制定禁海的国策大家都先看看”王体乾说罢便把折子传到右边去,让大臣们过目,左边的司礼监太监早已看过了。

官员们都噤若寒鸦沉默不语,大家心里都在寻思:这可是躺浑水折子上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防止海贼资敌叛乱等等,可大伙心里明镜似的:禁海的话获利最大的是南方沿海的权贵和大地主,他们可以勾结走私,不仅不交税还能名正言顺地排斥普通缙绅商贾的竞争;但从朝廷公家的利益出,以及从皇家的利益出,禁海绝对是不行的,少了一大笔商税。

有识者是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会不会和沈贵妃名下的财阀有关?牵扯真是不小,内到宫里头,外到乡绅商人,都有牵连,不是浑水是什么。

这时只听得王体乾说道:“皇爷就是让大伙儿商量商量,没说指定人数,如果诸位中有其他事要做的,可以不用参与。”

段二六 流言   

今天张问又没上朝,性质和做其他工作的人旷工差不多,但没人能把他怎么样紫禁城内外的日常运作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大臣们在内阁衙门议事,宫人们到各司各房当值,各人都干着自己的事儿。

还有一些宦官装着沾满尘土和油渍的衣服,背着菜筐,出入宫廷,购买一应所需杂物,这些人多半不是为公家采办,负责采办的宦官都是有关系有门路的人,这些脏兮兮的宦官出去买东西多半是为其他宫女效劳他们一般是地位低贱、相貌丑陋且又年岁较大的宦官,自知不可能被宫女看上结合为“菜户”,便甘心做菜户之仆役,为其执炊、搬运、浆洗,宫女每月付给他们一定的银两。

紫禁城就像一个小社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当然也少不了闲言碎语最近流传起了一件鲜事,那就是罗宁妃罗娉儿竟然也玩起了对食,和另个嫔妃好上了。

这种事当然很鲜,是很值得说道的谈资宫女和宦官、宫女和宫女搞对食,已是司空见惯,因宫中低级宦官无力娶妻纳妾,宫女又很少有机会被皇上临幸,宦官和宫女便只有自己寻求安慰,正如明朝人沈德符所说“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但嫔妃之间干这事儿实在少见,因为她们不是有真正的男人皇帝么,而且皇帝不喜欢她们也不会给封号不是,在皇帝的面前搞这事儿简直稀奇极了。

也不知道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听说好像就是从永寿宫里漏出来的话,还将罗娉儿和方素宛之间的细节都描述得十分细致,连很多嫔妃都知道了。

传言罗娉儿和方素宛都有所耳闻,方素宛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她想罗娉儿一定想不开,便急忙坐车赶去永寿宫看看。

却不料方素宛到永寿宫之后吃了个闭门羹,出来传话的宫女说道:“娘娘说传出那样难听的话,咱们还是不见为好。”

方素宛问道:“宁妃怎么样?”

宫女道:“早上起来到现在都不吃不喝,还能好得了?”

方素宛见进不去,只得吩咐那宫女好生开导照料,然后返回去了刚才传话的宫女就是上回跟着罗娉儿一起去养心殿,回来的路上一块儿“救”了方素宛的那个宫女,名叫郑氏,和罗娉儿的关系十分亲近,罗娉儿一向把她当成心腹,泄漏密事应该不是郑氏干的,但谁又能完全肯定呢?不过相处了几个月时间而已,知人知面不知心。

罗娉儿也不想再去计较谁泄漏的了,都到现在这种境地,计较也是无法弥补。

宫女郑氏回到内室,对罗娉儿禀报道:“奴婢已经传娘娘的话让方安嫔回去了……娘娘,平日里您和方安嫔从未有来往,那些谣言真是凭空捏造,不如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主持公道,严惩那些嚼舌头根子的贱人,平息谣言。”

罗娉儿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她自个心里清楚哪里有空穴来风的事,那天晚上和方素宛确实是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要是真查起来,把那事儿查出来,出丑也还罢了,非得连累家里人不可。

就算这么保持沉默不去招惹别人,谣言越传越离谱,也终有一天会传到皇帝或者皇后的耳朵里,到时候出丑的不仅是她罗娉儿,还有皇帝也会跟着蒙羞,总之会追究根源。

罗娉儿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会儿”郑氏只得执礼退出居室。

等房间里只剩下罗娉儿一个人时,她的面色变得加憔悴,唉声叹气心如飘飞的落叶一般。

从小到大,虽然她有艳名传出去,但名声一直清清白白,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自个受点委屈也就罢了,她了解父亲罗良臣是最好面子的人,何况她们家世代香门第,岂能因为自己就让全家蒙羞抬不起头做人呢?

罗娉儿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她都有点厌恶自己了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冒出她的心头:也许只有死这条路可以解脱,人都死了,上边定然不会再去追究死人之前做过的错事,再说磨镜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人们也犯不着再去计较。

冒出这个念头,她自个都吓了一跳,这样就要结束生命么?她不禁眼泪长流伤心不已。

虽然罗娉儿从小就没吃过苦,但这点委屈她还坚持得住,为了自己当然不必寻短见,可一想到家里人,特别是两鬓斑白的老父,她就过不去这个坎。

就算是那些罪大恶极的恶徒在西市就斩之前,很多也会痛哭流涕大呼最对不起的人是养育他的父母,孝道和亲情在此时的人心里都看得比较重罪大恶极之人尚且如此,罗娉儿是接受不了连累家人的现实。

罗娉儿寻思如果她自尽了,宫里一般不会说实话,紫禁城里的秘密又不是一件两件,很大可能会宣布她得急病身亡,并且还会安抚一下她娘家的人



她就这么犹豫徘徊了一整天时间,中午饭也没有吃,到了晚上想得也差不多了,终于下定决心牺牲小我,成全娘家的人。

眼泪几乎都流干了,带着及其不甘心和对死亡的恐惧,罗娉儿开始了准备工作女子要自杀,比较好的方式当然是服毒和上吊,但在宫里头一般人不容易找到毒药,只得上吊,还有有个全尸,稍微死得好看一些。

她先给自己上妆施粉,还涂了朱唇,打扮一番之后,才把房门锁死找来一条结实的白绫挂到房梁上,打了个扣,垫着板凳把脖子挂上去。

没法子,到了这一步,不想死也得走此路了,罗娉儿呜呜哭了一会,闭上眼睛,脚下猛地一蹬,人就挂了上去疼痛和窒息让她拼命地挣扎着,双手在空中乱刨,双腿绷得老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猛蹬,但什么也蹬不到,无法呼吸身上的力气迅消失中。

就在这时,外面的宫女郑氏听到动静,便唤罗宁妃娘娘,无人应答,里面还有奇怪的声音,郑氏一听急了,顾不得许多,忙去推门,结果门被闩住了,她便用力去撞,女人比较柔弱,撞了几下都撞不开那门,郑氏几乎要哭将出来。

郑氏的对食宦官正巧从院门口过,她对自己的伴儿当然熟悉,一眼就认出来了,忙大喊道:“快进来帮忙。”

那宦官忙跑了进来,问郑氏在做什么,郑氏顾不得解释,急道:“快把门撞开,救娘娘。”

宦官一听也急了,后退了好几步,豁出去了地猛冲向房门,只听得“砰”地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宦官虽然被阉了搞得不难不女,可力气却比宫女大,在这种场合果然派上了用场。

二人急忙冲将进去,只见罗娉儿已挂到了房梁上,手脚还在挣扎,看样子没死还来得及郑氏慌了神,带着哭腔道:“你快把娘娘放下来”这么高她也不知道怎么马上把人放下来。

还是那宦官遇急事机智,上去就抱住了罗娉儿的小腿,然后往上撑,如此就能最快地让罗娉儿喘口气。

幸好两人来得及时,罗娉儿都还没昏迷过去,脖子上一松,她便本能地大口喘着气来郑氏听得喘气的声音,喜极而泣:“娘娘还活着,娘娘还活着。”

官宦这才叫郑氏推来桌子,垫上去把罗娉儿脖子上的白绫取下来罗娉儿被救之后,缓过气来,第一句话便是:“你们要干什么?谁叫你们救我的!”

郑氏哭道:“娘娘,您何苦寻短见,什么事儿慢慢解决不好么,您要是这么去了,上边不得怪罪到奴婢们头上啊。”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其他奴婢也知晓了,都跑到院子里往里面看罗娉儿见状道:“你们别管我。”

这时那官宦道:“奴婢该死,娘娘您喜怒顺顺气儿”说罢给郑氏递了个眼色,反正门都被撞破了,一时半会儿罗娉儿没法子死,她便跟着官宦退出房间问道:“你刚才想给我说什么?”

宦官道:“娘娘是铁了心寻思,你刚才不是也说了,要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身上能轻松得了?这事儿得马上禀报皇爷。”

郑氏不知所措地看着宦官道:“要……要惊动皇上?娘娘以后不得怪罪我们么?”

宦官皱眉道:“听咱的没错,娘娘怪罪什么打不了责罚一下,咱们好歹救过她的性命,皇爷要是怪罪咱们,直接喀嚓了你在这儿看着,事宜从权,关键时候不用听娘娘的命令,我立刻去养心殿禀报皇爷。”

郑氏满脸惊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和宦官是菜户,也算是形同夫妻,对自己的对象还是比较信任的,听罢便点头道:“成,我听你的,你快去快回。”

“放心,今儿二祖宗去内阁那边了,养心殿的管事和我关系不错,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帮忙让我见着皇爷”宦官说罢,便小跑着一溜烟从永寿宫跑出去。

段二七 杖刑

永寿宫那边出了事,太监报知张问,这时他画了一天的画,正拿着本随意翻着,听到这件事之后心下猛地一惊,心道:莫不是那晚上把她吓着了?他也顾不得询问细节,忙吩咐太监道:“你赶快回去看着,别再出事,朕立刻就过去。”

说罢张问也顾不上叫人备轿,直接便步行赶往永寿宫,因为永寿宫就在养心殿的北边挨着,并不是很远当初嫔妃们不知道皇帝会搬到养心殿住,否则永寿宫指不定多少人抢着要住,也轮不上罗娉儿。

张问一边快步走路一边心道,我对自家的女人算是厚道的,对她们连重话都很少说,别说故意虐待处罚之类的了,他想不通为什么总有人要自寻短见幸亏罗娉儿被人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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