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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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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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个孩子,他母亲如何放他出去。”三姑娘笑道:“不错,我到忘记了,不多几日前,姐姐还同我讲,说是麟儿老困在家里,终非长策,想叫他到他姨父那里去碰碰机会,我还笑着同我姐姐说,说好呀,恐怕我们上湖北,便一齐带他去,不想到应了我的话了。”淑仪笑道:“谁还不是因为姨娘说过这话,我才想起他的。”

  朱二小姐道:“既这样说,便不必迟疑,快打发伍升去告诉云相公,说明日一准动身。”卜氏点点头,朱二小姐早一叠连声吩付人去请云麟去了。不多一会,云麟已随着请他的人一同转来。此时三姑娘已同淑仪转入自己房里,两人一边收拾,一边笑着议论。朱二小姐一心想赶到湖北去,偏生这红水到像是有意成全了她。三姑娘又笑道:“我还愁着你,不知你姨娘可肯放你麟哥哥一路同我们去。”

  淑仪笑道:“麟哥哥听见这话,包管肯去,我们姨娘又是一位糯米菩萨。麟哥哥说一句话,她准依着。”此时云麟已悄悄走至房外,笑道:“妹妹的话,可是一点不错,我为甚不同妹妹去。”淑仪笑道:“呸,幸亏不曾在背地议论你。”云麟笑着见了三姑娘,三姑娘也笑道:“呀,麟相公来得好快,我们的事,你想是知道了,你母亲意下如何?”云麟道:“适才伍升已将姨娘的意思告诉了娘,娘起先还有些迟疑,经我痛痛快快说了一番,娘已是答应了。此时正在家里替我料理行装,我特地先来告诉姨娘一声,请问姨娘可是明天大早便行动身。”三姑娘笑道:“你忙甚么!不料你这一颗心到同我们那位一样。”淑仪又笑道:“麟哥哥你在外面打听闹的那红水,究竟是个甚么顽意儿?我们听见伍升说城里的人,很有些搬到外路去的。”

  云麟笑道:“这也算不得甚么奇怪。古书上也曾说过的,大约不过是个灾异罢。”正在这里说着话,忽的朱二小姐那里走过一个仆妇来问云相公可来不曾?若是云相公来了,我们太太说请云相公先到那里见一见。三姑娘道:“云相公适才到此。”又望着云麟道:“你就先去走走,看她说甚么话。”云麟便叫仆妇先回去,说:“我即刻就来。”仆妇刚才走后,云麟忽然顿脚说道:“不该叫那仆妇先走,朱太太住的那一进屋里,我到有些模糊模糊记不清了,少不得要累妹妹引着我。”淑仪低头不答。三姑娘笑道:“仪儿你就陪你哥哥去走一趟。”淑仪道:“娘莫要睬他,这有多大点路,他会忽然不认得起来。”云麟笑道:“认便认得,只是冷清清的走得寂寞。”

  三姑娘笑道:“麟儿,你这么大了,还是孩子气似的。仪儿也不用作难,哥哥还送你上湖北,你陪哥哥走几步,便推三阻四。况且又在家里,也不似做主人的意思。”淑仪此时不得已,便轻移莲步,只管低着头望前走。云麟紧紧傍着她的背影,走了一会,见旁边已没有人,云麟长长叹了一口气,淑仪忍不住回头笑道:“你好好的为甚叹气?你不愿意往湖北,也不能勉强你。”云麟又叹了一口气,仍是不语。淑仪转立住脚步,含羞问道:“你有话尽管说,怎么学着哑叭儿。”云麟依然叹气说道:“妹妹你怎么知道我会愿意同你们一路上湖北去。”淑仪笑道:“奇呀,你不去也由你。”

  云麟叹道:“我为甚不去,好妹妹我告诉你罢,我魂儿梦里都防着妹妹要往湖北,今日果然听见妹妹是真要走了,我老实便是一个死。好容易将我的魂灵儿打从鬼门关上唤回来,纳入腔子里,就是姨娘肯叫我一同去,其实我就去也有甚么希望呢,不过远远的听着妹妹声音儿,见着妹妹身影儿,觉得这颗心有着落些,不然我这心就飘飘荡荡,再也收不拢到腔子里来。如今背着人,我有一句话要同妹妹商议。大家明儿到了湖北,妹妹是依然骨肉团聚,但是我可孤零零的了,妹妹怎么对得起我。”说着,眼眶一红,真个流下泪来。淑仪也是低头无语,两人并立在梧桐阴下,转痴痴的一言不发。还是淑仪怔了一会,不觉冲口说道:“好哥哥你叫我怎么样才算对得起你呢?”说过这一句,那粉脸上早堆下无限红云,匆匆掉过脸便走。跨上朱二小姐住的那一进阶台,早见朱二小姐将箱笼什物一古拢儿收拾齐全。一眼瞧见云麟说:“好好,云相公你也肯往湖北,这是再好没有的了。我请你来非为别事。”

  云麟笑道:“我早知道了,定然命我开行李单子,再没有第二件。”朱二小姐将脸沉了一沉,笑道:“阿呀,只有你们秀才会写字。你也不害羞罢。”又笑道:“我是特来同你研究那红水的,你道这红水利害不利害?”云麟笑道:“那里有这些古怪事儿,我再也不相信。”朱二小姐回头望着自家那个奶妈笑道:“我的话如何?”

  奶妈也笑道:“真个佩服太太心眼儿灵。”云麟、淑仪此时并立在一旁,正猜不出他们说的甚么。早又见朱二小姐望着云麟笑道:“我当我真个疑惑你迷信这些事么?莫说你们男子汉大丈夫,便是我这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女人,也知道自古以来,没有城里会发蛟的道理。便是发蛟,也没有地下先冒红水的道理。”说着,又笑道:“只是你的姨父在湖北,他难得肯来接我们。我同你的姨娘都愿意去,只是你那太姻母,她老舍不得离这扬州,难得这红水将她老人家吓了一吓,她是决意去了,我深愁你少爷见了她,再长篇阔论辩驳没有发蛟的话出来,她老人家一听又不肯走了,那才坑死了人,我所以特特的叫人将你少爷先请得来,万一到了她老人家那里,拜托你将这红水说得利害些,就说不出三天,蛟水定准到,她老人家便忙着动身,这就算是你相公成全了我们。云麟笑道:“这怕不容易,包在我身上,管叫她老人家不敢住在这扬州就是了。

  淑仪也是一笑,于是两人果到了卜氏那里,云麟真个将那红水点缀得活灵活现,引得卜氏连夜的忙着上船。云麟也便回家,命人将行李挑至伍公馆里。秦氏不免叮咛嘱咐,命云麟在外面凉暖留心,有点事故,都要当心去干,不可游荡的话,颠倒价说了又说。云麟一一答应,次日便同伍晋芳的全家动身。洛钟等闻得此信,少不得也走来送别,且搁下慢题。且表伍晋芳那边,几天头里先接到扬州家信,知道家眷于今日准行到鄂,并知云麟同来,喜欢得甚么似的,早命林雨生在善后局里派了两只红船过江迎接,小翠子在公馆里支派仆婢,打扫房屋,前后一共三进,留后一进,给老太太住,朱二小姐住中间一进,自己住前一进。另外一进,便在花厅背后,留着给三姑娘母女,一一布置妥当。

  不到上灯时分,卜氏同三姑娘并朱二小姐、淑仪四乘大轿,早飞也似的抬入门来,早有家人们升起鞭爆,还有许多女仆都各乘小轿纷纷拥至,随后便是云麟骑着马,林雨生拥在后面,相继到了厅上。伍晋芳见了母亲,自然无限欢喜。小翠子格外打扮得花枝般插烛也似拜见了卜氏,又同三姑娘、朱二小姐行礼。朱二小姐见了小翠子,长得愈加艳丽,心中好生不自在,暗暗咬得牙响。淑仪、云麟也上来见了晋芳。晋芳便邀着云麟到花厅上叙了些寒暄,云麟一眼看见自己的卧室,便设在这座花厅侧首一个房间里。窗外翠生生的还披拂几竿竹子,早有家人替他布置行李。晋芳问了问扬州的水灾,云麟欠身说了一遍。晋芳又谢他在路上照拂着家眷,云麟脸上一红。此时晋芳忽然向云麟望了一望,含笑说道:“老姨甥近来风神越发秀美了。似老姨甥这般人才,自然少不得有些窃玉偷香偎红倚翠的故事。我们都系至亲,有何奇遇,何妨说出来听听呢。”

  云麟被这几句话,直惊愧得无地自容。原来云麟起初本系有心向晋芳这边乞婚,小儿家心性,见了晋芳,越发装得十分诚笃。晋芳夫妇背地里也曾称赞过云麟年幼老诚,虽是近来婚事已经为富玉鸾所夺,然而富玉鸾自从游学东洋,简直与伍家不通音问。卜氏婆媳时刻把这一件事搁在心上忧虑,云麟遂又发出奇想,知道富玉鸾有心将仪妹妹让给我。安知他不因为此事,终久不肯回国。那时候仪妹妹的婚姻,不属之于我,还属何人。是以这一次决意随淑仪等来湖北,也是有心来探看晋芳的口气。不料初次相见,便雷轰电掣的被晋芳说了这一番话,又怕仪妹妹同我亲热样儿,已经被他看在眼里。过后万一防闲起我们来,这便如何是好。想到此不禁面红耳赤,半晌回答不出话来。晋芳又笑道:“这又害甚么羞呢?秦楼楚馆,谁则无情,横竖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罢咧。”

  云麟才悟出晋芳是问他可曾嫖过妓女的意思,暗想我便是嫖过妓女,又如何可以告诉得你,且你又如何得知耶?遂不免侃然答应道:“姨父来取笑了,愚甥自幼读书,略知礼义,虽非柳下惠坐怀不乱,然而当这年轻时候,那种不尴不尬的地方,自信却一步不曾走过。”

  晋芳拍手大笑道:“这话未必尽然,……这话未必尽然。……”云麟刚待再辩,忽然走来一个家人,说上房里请老爷进去。晋芳望云麟笑道:“风尘辛苦,你好生歇一歇罢,我们明日再谈。”说着拱拱手又跑进去了。云麟此时独自走入卧室里,见有一个小厮替他料理壁上的字画。云麟觉得他面熟得很,便向他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小厮垂手答道:“小的叫稳子,少爷认不得小的,小的到反认得少爷。当初在扬州的时候,小的常见少爷到我们少爷那里去。”云麟笑道:“我的记性真个不好,你们少爷究竟是谁?”稳子笑道:“就是富少爷那里呀,小的姓林。”云麟点头道:“不错,林雨生是你的父亲。”稳子点头笑了笑。云麟道:“既这般说,你如何在这里忙?”稳子道:“这是翠姨太太吩付我伺候少爷的。”云麟又点点头说:“原来那翠姨在这里早称呼太太了。”稳子笑道:“这是老爷命我们喊姨太太,其实翠姨一总不肯,怕大太太同二太太到来,还要不依呢。少爷你评评看,翠姨又不曾生着一男半女的,如何便称得太太。”

  云麟更不言语,转背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暗想晋芳适才问的几句话,大是奇怪。便是红珠这件事,连仪妹妹也不明白,就使仪妹妹晓得,今日大家一齐才走入门里,又不曾见仪妹妹同姨父讲一句话。姨父那里就会知道了,难道仪妹妹曾经将这件事写信告诉过姨父的?而且这件事与仪妹妹又有甚么相干?他要写信又怎生个写法?断乎没有这事。为今之计,若使姨父知道我在外游荡,这仪妹妹的婚姻,如何想得到手。而且再随时防闲起来,或竟禁阻我同仪妹妹相见。我这一番到湖北,不是自寻苦恼么?越想越恨,便向床上一倒,长吁短叹起来,后来拿定主意,若使姨父再来问我,我须辩得一个雪白,便是犯人口供,也会抵赖。他疑惑我难道就成了定谳吗?想到此才将心放下。一连几日,晋芳又请了些客,替云麟接风。云麟此时只管巴着晋芳问他,好让他分辩。谁知晋芳早将此事搁在脑后,一总再不提起。云麟好生着急,无意中便时常引逗晋芳。这一天晋芳重又踱入房里,云麟谈了好一会,便故意说:“这汉口地方妓馆太多,必然有害风俗,姨父是在这里候补的人员,何不同各大宪设法禁一禁呢?”

  晋芳猛然触起前事,不禁大笑道:“想起来前天刚问着姨甥那件事,姨甥如何此事忽然发起这一种正论,真是希极了。”云麟便趁这机会,忙分辩道:“原是姨父前日问愚甥那几句话,愚甥很是惊讶,愚甥忝列胶庠,真要算得谨守卧碑。譬如别的念书的人或者当那乡试时辰便不免罗掘宾兴之费,作为卖笑之资,至于愚甥应试,一心便在文章上面,从不肯出门一步。不知姨父何所见定要诬栽愚甥游荡,愚甥自问实在不甘。”晋芳抚掌大笑道:“真是的呀,便在贤甥到南京乡试时辰,就游荡起来呢。贤甥不提起考试,我一时也记忆不起。说起来就一点错,若不是在南京省里,那里有第二个莫愁湖呢。”

  云麟觉得自己的话,又说错了,正待辩驳,晋芳大笑道:“老姨甥,你也不用掩藏罢,你那贵相知的芳名,我都知道了,可是叫做红珠?”云麟愈惊,忙荷荷的说道:“这更奇了,这是打那里说起。”说着便站起来,将脸对着窗子外面,要想掩藏他一种惊愧之色。晋芳更觉好笑,一眼看见稳子站在房外,便笑道:“稳子,你替我在签押房里,将这几天的公论新报拿得来。”稳子答应了一声如飞而去,霎时抱来一卷报纸。晋芳笑接着来,颠倒翻了一遍,在里面检出一张,对着云麟笑道:“喏喏,你且请看,这不是载着你的故事么。”

  云麟此时好生惶急,勉强接到手中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张汉上消闲录,上面排列许多诗文杂志。晋芳瞧了一瞧日期说:“不错就是九月初二日这张报呀。那一天刚刚揭开来看时,忽然看见两首诗,题目上有你的名字,我就诧异,暗念你还在扬州呢,如何会有诗寄到这公论报馆里。再一望时,原来是别人赠你的,这赠你的人就是红珠。姨父老了,虽然不懂得甚么风月。然而瞧红珠的口角,怕不是同你山盟海誓的情人,况且她明明说从莫愁湖寄来,我就猜到你是乡试时辰认识她的。贤甥贤甥,看我我这侦探手段敏捷不敏捷?你还想抵赖么?”说罢,又哈哈大笑。

  云麟此时转陡然触起一种心事也不再开口,便细细瞧那两首诗,见上面写着中秋望月怀云麟七绝二章,红珠女史由莫愁湖寓寄:红楼寂寂不成眠,意绪心旌两地悬。苦恨秦淮今夜月,无情偏只向侬圆。推窗不欲盼团圆,怕触相思拭泪难。犹忆当年真武庙,暗教阿姊病中看。云麟念完这两首诗,不禁一缕酸泪,几乎从眼眶里直迸出来,急忙忍着,呆呆的一言不发。晋芳已揣知其意,不便再行调笑,重又说道:“这消闲录便在汉口发行,是附着公论新报出版的。文士骚人,争奇斗胜,到还十分热闹。我还听见人说有个同乡,他名字叫做甚么沁香阁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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