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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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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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姣弱弱的,怕她肚腹里很有点道理呢。”小翠子叹道:“太太,可怜我如今已是堕落的人了,承太太的恩惠,将我提拔起来,我这一去,除得随茶吃茶,随饭吃饭,再也不同他们争名夺利。他们骂我,我不开口。他们打我,我不还手。万事也过去了。”

  卜书贞点点头。第二天赶了一个清早,便将小翠子送到伍府上来。随后自家便也坐着轿子赶来贺喜,便是出门遇见林雨生这一天了。伍晋芳早就收拾出两间新房。朱二小姐母家,本没有多人,只有一个老母,年已七旬,平时的使用,都是晋芳这边供应。在先也知道他女儿同晋芳打得火一般热,今日外面,却不得不装着伍家来求亲,说是兼祧远房一个叔子,少不得先要将朱二小姐接回来住几天。草草行了一个婚礼,也赶在这一日,用喜轿抬得过来。三姑娘如今可算才见着小翠子,见她生得杏脸桃腮,媚态可掬,嘴边两个小酒涡儿有四五分深浅,见着人都含点笑意,心里到还很欢喜他。头一夜晋芳须是陪着朱二小姐安寝。三姑娘便同卜书贞在小翠子房里谈了一夜。第二天才交黄昏时分,晋芳便跳入小翠子房里,笑嘻嘻的问道:“阿呀,我们到有许久不见了,我以为今生总没有同你相会的日子,不想也有今日。你这几年想还得意。”

  小翠子初时见晋芳进来,十分羞愧,尽把头来背着,瞧看壁上挂的字画。忽听见晋芳问她这几年得意的话,不禁将眼一抬,很很的向晋芳看了一看,霎时那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直望下滚。晋芳大惊,正待来安慰她,早见朱二小姐房里使唤的一个丫头跑的来,对晋芳说:“太太请老爷过去讲话。”

  晋芳疾忙撇了小翠子,又赶到朱二小姐房里。朱二小姐正和衣躺在床上,见晋芳进来,也不起立。晋芳见房内没人,笑着向朱二小姐身上一伏,低笑道:“怎么,又生气了?”

  朱二小姐卟哧一笑说:“谁还敢生气呢,只是青天白日,便躲在她房里鬼鬼祟祟的干甚么把戏,放老诚些,让我坐起来,我这身体承不住你。”说着便将晋芳推过一边,兀自坐起来。晋芳也就坐起。朱二小姐笑道:“你瞧着她同我看谁标致些?”

  晋芳笑道:“她那里及得上你一丝儿。”朱二小姐道:“不用你假惺惺,老实说。就使我及不得她长得俊,我这身份,总还比她贵重些。她在外这一趟,阅的人想是不少,怕你以为是除却巫山,她还要自命是曾经沧海呢。”晋芳见朱二小姐说的话,有些刺心,便老大有些不悦,只得勉强笑了一笑。晚膳以后,三姑娘同朱二小姐都坐在卜氏房中。停了一歇,小翠子扶着一个丫头进房来请晚安,卜氏笑问了她几句话,便命她去回自己房里。转是朱二小姐拦着道:“时候还早呢,母亲何不让她在这里耽搁一会。”

  小翠子听见这句话便不敢走,可怜一双小脚,站得十分酸痛。好容易等卜氏有些困倦,大家才一齐退去。晋芳在小翠子房里,早命人来窥探过几次。一见小翠子进来,欢喜万状,解衣上床,两人唧唧哝哝的叙述这十几年离绪。小翠子问道:“我记得一年在一个荒僻所在,遇见一个白胡老者,他说同你是住在一条街上,我曾托他带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可收到不曾?”晋芳道:“是甚么东西?这人是谁?我梦也不曾梦过。”

  小翠子笑道:“我隐隐记得他说是姓华,他敢是不曾送来,其实也没有别的物事寄给你,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今生是永远分手了,至于你当初赠给我的东西,都因为避兵零落尽了,惟有我们那一夜扎缚的一条大红绸子,却紧紧带在身边,我都舍不得改作别用,触目伤怀,觉得少小光阴都是像水一般的,再也留他不住,不如一径寄给你,算是叫你看见这物件,或者心中还可以忆起着我。一时喊我的名字,我梦中或会听见,亦未可知。”晋芳笑道:“是那个姓华的?我却认不得。既是住在这条街上,明天分付人去打探打探。这绸子原不值甚么,但总算是我们当年小小一个纪念。可怜你那时候口口声声,生怕不得同我长远在一处,如今可是天从人愿了。”小翠子叹道:“这也难说,只好看缘法罢了。”

  晋芳道:“你又说这些懊恼话,我不同你谈了,好好睡罢。”于是同小翠子并肩睡好。刚自闭上眼睛,伸手一摸,兀的惊得跳起身子。只见床上空空的,那里有个小翠影子,忙揭开帐子向外面一看,见窗栏上面高高悬着一个妇人,眼突舌出,头发散乱。晋芳十分悲痛,不禁放声大哭。正哭得利害,那房门外面早有许多人拥着进来说:“少爷快起,少爷快起!”晋芳惊叫道:“人可有救没救?”那一群人答道:“人还不妨事。太太特地叫少爷快去,大少奶奶早就起了。”

  小翠子这时候也被他们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问道:“是甚么事,这样大惊小怪?”内中有个丫头答道:“阿呀,翠姨奶奶,这句话到还稀松得很,并不是我们敢来惊动翠姨奶奶,这是太太分付的。太太看着二少奶奶,须不比翠姨奶奶,瞧不起二少奶奶,便是大少奶奶,也还不能压伏二少奶奶,何况翠姨奶奶呢。回明翠姨奶奶,二少奶奶如今是要生产了,所以我们敢这样大惊小怪。”

  晋芳昏梦初醒,见小翠子无恙,也不便再说甚么。又听见朱二小姐要分娩,暗笑适才几句话,到还针锋相对。于是趁势下床说:“你们先去,我即刻就来。”众人答应了。刚刚走后,第二起报喜信的已到说:“二少奶奶生了一个小相公。”晋芳十分欢喜,掉头见小翠子已哭得像泪人一般。晋芳推着她笑道:“怎么好好哭了,你呕气你不会也替我生一个。”

  小翠子哽咽道:“谁同你讲顽话呢,你看适才光景,不过是一个丫头罢咧,直骂得我无地可容。我是一时大意,我须不知道她们二少奶奶要生龙种呀。”晋芳笑道:“你忍耐些罢,这丫头叫小善子,是她一个宠婢,刁钻古怪,我也有些怕她。我同你快快过去看一看。”小翠子道:“你要去就去,我是不去。”

  晋芳跺脚急道:“你不去又该叫他们说歹话,你可体谅些我罢。”小翠子不得已,才下床随着晋芳到朱二小姐这边来。是时天已大亮,进了房见朱二小姐已经上床,各事都妥贴了,卜氏同三姑娘坐在一旁。卜氏见晋芳进来,放下一副铁青面孔说:“你还肯来呀,我疑惑你陪小老婆耍得一世呢。一个人不知道缓急轻重,这是再没有出息的。你看着她这生产没有要紧,你可知道她已替我们姓伍的人家传宗接代,她便算是伍家门里一个功臣。亏你还没良心,听旁人挑唆,说是到你那里大惊小怪。你们不要发糊涂,她是我的干女儿,如今又是我的媳妇,又替我生了孙子,别说是外面来的小老婆,便是我这大媳妇,也还要让她一二分呢。”又望着房里那几个稳婆说道:“你们大家听听看,我的话可是不是?”那几个稳婆笑道:“太太不用生气,今天是大喜的事,少爷最明白的人,断不会安着别的歹心。”此时朱二小姐在床上听见卜氏一番话,不禁流下泪来。卜氏忙上前安慰道:“好孩子,你不用伤心,凡事有我做主,有甚么闲言闲语,你尽管告诉我,我有本事揭他们的皮。”晋芳也就涎皮癞脸的走过来问着朱二小姐,只苦了一个小翠子,气得将两个小腮颊儿,鼓得像虾蟆一样,在三姑娘面前,一言不发。三姑娘此时心中也不甚高兴,便挽着小翠子说:“我们外面去罢,让他安静些。”

  朱二小姐见小翠子要走,便有气无力的嘶唤道:“娘呀,我有句不识进退的话,要向娘说一声。我那房里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我想叫翠姨在这里帮着照应几天,不晓得我们老爷还答应不答应?”晋芳忙接口道:“使得使得。”便转身丢了一个眼色给小翠子,小翠子没奈何,便在房里伺候。自此以后,朱二小姐坐蓐这一个月内,便一夜不放小翠子回房去睡。一会儿叫她递茶,一会儿叫她递水,稍不如意,便叫小善子去禀明卜氏,走得来便是一顿毒骂。三姑娘很有些不平。暗中告诉晋芳。晋芳道:“叫我有甚么法儿呢?他背地里扯着我只是尽哭。好在前日接到湖北藩台衙门里一个朋友的信,说已经替我在藩台面前注了一个册。我意思想在这几天内动身,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三姑娘听得笑了一声说:“你不管我呢,却没有甚么要紧,怕翠姨在家里的日子难捱。我替你想。横竖你既是出去候补,少不得要带一个体己人伏侍的,我看不如将翠姨带去罢。”晋芳听了这话,只是傻笑。过了一会说:“怕母亲不答应罢,要说将你同他反搁在家里,转携着翠子走,又该骂我爱小老婆了。”三姑娘笑道:“等我来教你一个好法子。”于是附着晋芳耳朵,说了一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晋芳大喜。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三十二回卜书贞替人吃醋林雨生拚命戒烟

  过了几天,晋芳午后闲着没事,便带了一个家人,步行到卜书贞这里来。才跨入那座高大石库门内,看见先前已有一个鸠形鹄面的汉子,在那里问他们少爷可在家不在?有几个爷们团坐在门房里抹骨牌,只听见吆喝道:“少爷不在家,你明天再来。”晋芳此时已走到门房之外,便接着说道:“你们少爷到那里去了?”内里爷们见是晋芳,忙着站起来笑道:“少爷在里面呢,待小的引着老爷进去。”一面说,一面便迈步前行。晋芳绕了几重房屋,一径到玉鸾的书房,却好玉鸾立在阶下,命童儿们将他养的许多百灵、画眉、八哥等鸟放在栏杆外边逗着叫。看见晋芳,含笑迎上前说:“表舅难得高兴到这儿来。”晋芳笑道:“老侄很乐,我听去也不知道他们叫的甚么。”

  玉鸾道:“这叫的名色很有讲究呢。前天甥儿新买了一个百灵鸟,计六十四两纹银,能叫十五六声猫。”晋芳笑道:“可像不像?”玉鸾道:“活像。”晋芳笑道:“若是我只须花得百十来文买一个雪里拖枪的小猫,不是更比这百灵叫得像么。”玉鸾也不禁大笑起来。两人说着话,都走入客座。晋芳问道:“门外有一个人问你,看这人光景很是不济,这是谁?你几时认识的?”玉鸾笑道:“正是,咱早已想过去同表舅谈谈,听说表舅不久要往湖北当差,包不定是厘金筹饷,咱这里有一个姓林的,咱被他闹昏了,敢望表舅提挈,带他到湖北去一躺,只算成全甥儿,甥儿心感就是了。表舅适才进门看见的,大约就是此人,他几乎无一天不到咱这公馆里来。”

  晋芳点点头,又说道:“这人烟瘾敢是不小呢。他既想在外边混饭吃,这一层毛病到很有点累赘。”玉鸾笑道:“表舅说的话,怕不正经,待甥儿明天分付他戒了罢。此时可好叫他进来见一见?”晋芳笑道:“左右没事,却也使得。”玉鸾扭头分付一个小厮,到外边将那个姓林的喊进来。不多一会,果见雨生将个身子斜着进来,一双手垂得壁直,走入室内,便是两个屈膝大安。玉鸾欠起身子说:“林先生,你总是多礼。这又算甚么呢。”又指着晋芳告诉他:“这是舍亲,不日将往湖北。先生的事,咱已重托了。大家见一见,省得彼此不认识,将来会着到反生疏。”

  林雨生答应了是,遂又走近晋芳身边,请了一个安。晋芳含笑说:“不敢。先生大号是雨生,请坐请坐。”雨生忙答道:“老乡台在上,晚生焉有坐位。”玉鸾笑道:“坐下不妨,没有站着讲话的道理。” 雨生不得已将屁股尖儿轻轻搭在一张椅子角上,呵着腰,仰着脖子,等他们问话。晋芳道:“先生腹中想是高明的了。”雨生道:“晚生才识短浅,一切都望老乡台指教。”晋芳道:“太谦了,兄弟此去,怕没甚么好处安插先生。”雨生道:“只求老乡台赏饭吃。”晋芳道:“先生怕还有点嗜好罢。”雨生道:“是,晚生稍有点烟累,目下正想发狠戒绝。”晋芳道:“这却是要紧的。一个人吃了鸦片烟,志气也就短了,身体也就亏了,自己固然不想上进,就使旁人要想提挈提挈,也就意懒心灰。先生立志戒除,足见超然物表。”

  雨生又连连答应了几个是。这个当儿,玉鸾叫人将他孩儿稳子唤出来雨生偷睛一看,打扮得十分精致,皮肤也转白了,不似先前干燥模样。见着雨生,只管笑嘻嘻跳跃,雨生却不敢拿正眼去瞧。早听见玉鸾笑道:“林先生,你看令郎怎么样,可被咱修饰出来了。这个孩子很知好歹,咱想留在身边。林先生实告诉你,咱须不放他回去了,你可舍得舍不得。”

  雨生正色道:“若少爷不弃,肯提拔这孩子,晚生感激不尽,焉有领回的道理。晚生还有一句肺腑的话,说出来少爷不用见疑,万一少爷果然爱着他,不妨叫他长远在此伺候少爷,只是求少爷温存着些,怕孩子年轻。”

  玉鸾听见他说出这几句话,不禁羞得脸上红云一直泛到耳根,转一句回答不出,引得个晋芳暗暗发笑。接着说道:“林先生便请回罢,等兄弟有动身的确期,再来给信到这里。只是先生戒烟第一要紧。”雨生答应了,立起身来,又请了两个安,趑趄着退去了。玉鸾到此,方才急出两句,说:“这是那里说起,这厮不是发疯了。”晋芳笑道:“人穷则志短,他此时不知怎样谄媚老侄才好,所以讲出这些不伦不类的话来,你亦何必同他计较呢。”

  晋芳正说着,猛见一架大大衣镜背后,有一个丫头身影,霎时又不见了。晋芳便问道:“令堂近日还好?”玉鸾道:“他老人家别的都不打紧,只是时常发动肝气,闹起来,都是这些丫头晦气,准备着挨皮鞭子。前天因为甥儿出门回来得迟了,还将甥儿叫到面前,痛痛的骂了一顿。”晋芳道:“这也难怪,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为何不到我们那里去?”

  晋芳话还未毕,早听见玻璃窗子后面,有人笑着出来说:“大哥在这里呢,为甚不到后边去坐,尽管在这里同孩子长谈。若不是丫头们来告诉我,停一会子早该又要奔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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