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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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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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当面订约,临时我自有人来和你接洽。”鲍橘人起初听了芮大姑娘半吞半吐的话,早已冷了半截,忽见她又活动起来,大有希望,也就鼓舞起来。谈了一回就说:“奶奶难得过江来,我们何妨出去走走。”芮大姑娘也很老实,马上答应说:“你先出去,在你房里等我。我更换衣服之后,再来和你同去。”

  鲍橘人就依她的话,出来等了一会。芮大姑娘出来,鲍橘人已预先嘱茶房备了一辆马车,两人就出来,坐着马车,在洋场上兜了一回圈子,转到岭南春吃了一回大菜,到夜才回。一切费用,自然是鲍橘人负担。到弄得那栈房里的茶房接管,都疑心起来,说:“这两人初来的时候,本不认识,在栈房里住了一夜,两人就非常知己,同去吃大餐,坐马车呢。”但是拿不着他们的证据,也不过私下议论几句罢哩。那镇江市面,已经在三十回中详细说过。芮大姑娘虽是扬州乡下人,倒也广见世面,断不会得如周太太的闹出许多把戏,不必再题。且说芮大姑娘回到扬州之后,陈小剥皮早来侍候,问起情形,芮大姑娘笑说:“我又觅得一个雄鹅来了,他是来替你职的。”

  陈小剥皮道:“果真有这雄鹅,我倒也情愿让他。恐怕这只雄鹅一落到雌老虎嘴里,连骨髓都吃光了。”芮大姑娘道:“我为什么要吃完他,我偏要留着慢慢的嚼吃哩。”陈小剥皮道:“你不要和我玩笑,我知道你恨我,不和你同到镇江去。你不知道前两天和常老二在镇上大输了一场,手头空空的,还欠了许多赌债,叫我如何跟你去呢?”芮大姑娘道:“我劝你不要赌,你总不听,看你手头又不济了,我所有的田地房产都交给你了,再不想点法儿,连我也跟了你做乞婆哩。”陈小剥皮说:“不要紧,等我一翻本,几千几百银子就来了。”

  芮大姑娘道:“你到得翻着本儿,我已经要饿死了。老实说罢,我这次上镇江去,看上一个人,我想在他身上先弄几百块钱用用,不过你须暂时离开了我,等我得了钱,究竟也脱不了你。但是掇合的时候,你也须帮个忙。”陈小剥皮听见有银钱进项,比芮大姑娘一个半老佳人自然要好多了。马上就笑嘻嘻的向芮大姑娘说道:“好人,我总依你的主意。你要怎么办,我就这么办就是了。”芮大姑娘笑了笑,对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引得陈小剥皮大笑起来,说:“我记得古时候有个诸葛亮,帮着刘备打仗,想出计策来,没有不赢的。你今天替我想得法子,简直是个小诸葛哩。”

  过了一天,陈小剥皮就跑到大观楼去找鲍橘人。这时鲍橘人正在候芮大姑娘的消息,不耐烦,忽见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找他,问起来,说是芮大姑娘的哥子,知道有信息来了,忙招呼他。只见陈小剥皮虽则是个乡下人,到也穿得清清爽爽,见面就说:“鲍先生,你和我妹子在镇江的事,妹子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妹子做寡妇,已经做了好多年,说媒的人,这个也不肯,那个也不要,偏偏遇着你先生,真是前世有缘。不过这是一宗大事,我要问你先生,究竟愿意不愿意呢?”

  鲍橘人道:“你妹妹既愿意,我还有什么不愿意。好在我现在扬州只有一个人,如何办理,听凭令妹做主。”陈小剥皮道:“妹子说如你先生愿意,她却有三种条件:第一,须你入赘过去,她自己不肯嫁人。第二,要先拿过二百块洋钱去作为聘仪。第三,她的行止自由,不能加以干涉。你只要依得她三件事,随便何日,办理喜事,都是可以的。”鲍橘人道:“依依。不要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我也依哩。”

  随即请陈小剥皮吃了一餐酒饭,就托他赶紧去说。并且约定了日期。陈小剥皮满口答应,鲍橘人还想来请云麟做个证婚人,仔细一想,恐云麟不肯,反失面子,因此只写了一个帖子来请云麟吃酒。果然云麟不去理他,他们就在一个星期之内,居然结合了临时眷属。芮大姑娘起先原是看中鲍橘人一表人才,和陈小剥皮比起来,竟有天渊之别。听他说又是在政界上混过的人物,自然有点势力,心里也有要想靠他辇去陈小剥皮的意思。那知过门之后,鲍橘人只虚有其表,干起实事来,竟是个银样蜡枪头,远不如陈小剥皮的风月。因此不到几日,就有点看他不上眼起来。并且看他的手头,除了二百元聘金之外,也是有限。因此就想了一个恶毒主意,和陈小剥皮商量妥当,拿鲍橘人做了招牌,去谎骗了许多货物,这是鲍橘人做梦也料不到的事。这天芮大姑娘起个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鲍橘人笑道:“我今天要到城里去走走,顺便购些首饰,你能和我同去么?”

  鲍橘人没口子的答应说:“陪你走走,我有什么不愿意呢。”芮大姑娘就命长工往城内雇了两乘轿子,坐了进城,直到多子街天宝银楼,下轿进去。店伙见他二人来得阔绰,忙招呼进去。问了鲍橘人姓氏,才知女眷是鲍太太了。芮大姑娘这样看看,那样看看。鲍橘人也随着指点,就看定了一副手镯,一只金刚钻戒子,一对金刚钻耳环,光芒闪霎的。鲍橘人想:你已经这大的年纪,还要这些饰物何用?就拣定的算起来,也要值到二千洋钱光景呢。那店伙拿起算盘算了一算,果然要一千九百二十四块钱,芮大姑娘就向身边摸出一个小皮夹,内满贮着钞票,拿出来在桌上一摆。又在钞票里面拣出一张即日庄票,说这是二千块钱,请你找我罢。店伙接来一看,忙交到账房里,叫另外一个伙友,到钱庄里去照票。一面仍由原招呼的店伙陪着,因为这样大买主,近来扬州是难得遇到,所以格外奉承。又拿了许多饰物出来给他看,又被芮大姑娘看中了一只珠花,粒粒都是滴溜滚圆,好不精彩。

  这时去照票的伙友已经转来,账房里就拿剩余的七十六块钱,找出来,芮大姑娘就问这只珠花要几多钱呢?店伙一看牌子,说是三百四十八元,如奶奶要买,连前共是二千二百七十二元。芮大姑娘很从容的,又拿出一张二千五百元的票子说:“你拿那张票子还我,拿这张去,其余的找我罢。那店伙又交易成功一宗生意,自时欢喜,忙拿票子进去掉换。账房拿来和前张仔细一对,那笔迹图章,一式无二,当然信得过了,也不再去照票,就收了下来。一面将余款找了,芮大姑娘将银钱首饰都收拾了,就和鲍橘人出来,嘱咐轿夫抬到天兴馆吃饭。这时那陈小剥皮已经在天兴馆等着,像是预先约定的。当时三人聚在一起,芮大姑娘就将买来的首饰一一拿出来和陈小剥皮看。鲍橘人想,料不到你居然手头如此阔绰,想必另有余款,将来不怕他不到我手里。他们乘鲍橘人不觉着,拿二千块钱的票子,向陈小剥皮手里一塞,陈小剥皮说:“我忘了一件事,好在菜没有来,我出去走一走,你们先吃着等罢。”

  不多一刻,菜已到了,两人就浅斟低酌,谈谈说说。鲍橘人自和芮大姑娘结婚之后。要算这一天最得意了。忽见陈小剥皮兴冲冲的进来,遂又添了菜。吃完之后,芮大姑娘向鲍橘人说:“你乘着轿先回去罢,我们还要到亲戚家去走一趟哩。”鲍橘人道:“乘轿到可不必,我还到公园里吃茶哩。”

  芮大姑娘就将两乘轿子打发回去,三人步行出门,就大家分手。鲍橘人直到傍晚始行回家。等了一夜,不见他们回来,心中好不气闷。到了第二天大早,就见两名警察和两个公差,敲进门来,见着鲍橘人,不问情由,拉了就走。鲍橘人还不知犯着何事,直等到了江都县公署门前的差役公所里,才有人告诉他天宝银楼,告他伪造假票,谎骗首饰的事情。原来芮大姑娘,本来在月航手里弄得钱不少,印灵手里也敲了许多竹杠,在乡下放了许多鬼债,手头着实过得去。后来被陈小剥皮一括,用去不少,连置下的房产,都被他押去了。另外还有二千块钱,在钱庄里的存款,尚紧紧的捏住,此次陈小剥皮又赌得大输,班里的弟兄们,知道陈小剥皮姘着了芮大姑娘,就和肥羊肉一般,天天前来耨恼。

  芮大姑娘知此地不可久居,又算了一算,只二千块钱,做什么用,因此就和陈小剥皮商量,照钱庄票式样,托人造了一张伪票,用在银楼里,一面就由陈小剥皮把真票子换了现银,连同鲍橘人的零碎款项衣服,竟卷了五千余金,不知去向。鲍橘人知道这案子犯得不小,实在上了大当,这时还有那个和他帮忙。幸亏想起云麟,就详详细细将原因始末,写了一封信给云麟。差人因为想点油水,马上替他送去。就是云麟和朱成谦吃茶回来的时候,门上将这封信递进来。云麟拆开一看,始知始末根由。想鲍橘人虽则人品不十分靠得住,然而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他现在已经到了极危险的地步,我不救他,谁人救他呢。就和红珠说明,要了几十块钱,着一个家人先去安慰鲍橘人,一面就携了他的原信,去谒曹县长,证明这人实系自己被骗,并非骗人的拐子。

  曹县长见这封信写得委婉详明,很爱他的笔墨,就有心要成全他。无如有天宝银楼的对头,正犯既逃,他就不能脱离关系。和云麟商量好久,就提出二点:一,这票子是芮大姑娘亲手交出。二,所有找回银钱首饰,均由芮大姑娘收回。鲍橘人不过同去走了一趟,是个嫌疑。一面又由云麟邀了就地几个绅士出来,证明鲍橘人并非拐骗一流,所以带去问了一堂,即行开释,另缉正凶。鲍橘人一天风雨,总算消灭,自然感激云麟不置。云麟替鲍橘人办了这事,心里非常快活。忽然思到他姊丈田福恩犯了罪,我倒不能和他一样出力,虽则当时和现在情形不同,想起来终究有些对不住姊姊,因此心里又有些懊闷起来。忽然门上人来回说:“田姑爷来了。”

  云麟喜欢道:“原来他刑期已满,出来了,何用我又在这里着急。最好笑的,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但不知他这次出来了,脾气可还和从前一样?”心里想着,忙忙的出来。原来田福恩自从做了亲,到岳家不知仅来了几趟,这时因为自己在监狱里,一切均由云家招呼,况且绣春也在这里,一则特来拜谢云麟,二则要绣春会面。见他和从前情形不同,新的头皮,癞疮已结了痂脱去了,只有一个一个的疤,不似从前的血肉淋漓,脸上也丰满了许多,含着一团静气。云麟道:“大哥,恭喜你孽债满了,但愿你此后一帆风顺。”

  田福恩道:“趾青我事事都承你照顾,我很感激你。我现在想起来,从前竟和做梦一样。”云麟道:“自己至戚,照顾本属应该。至于以前的事,如今可以不谈。不过从今以后,大哥到要审慎些,不要和从前似的,那就无意外之虞了。”田福恩道:“趾青,你道我还是从前的田福恩么?凡人经过一遭祸患,就长着一遭智识。我从前都是幼小时,父母过于溺爱,诸事不知检束,亲近的人,都是一种下流人物,所以做了不好的事,自己统统没有觉着。别人好意劝我,我还当他是恶人哩。我自从吃了乔家运的亏,就有些觉得交友是不容易。这次的官事,其实我用空的钱,还不及王少十分之一,王少自己逃之夭夭,竟将这事完全委在我身上,我真真是第一个大冤桶了,我心里又觉悟了些。后来到了监狱里,人说犯罪的人都是不好的,我说那真真不好的人,到可以逍遥法外,断不至入那牢笼。惟有那本身实在忠实,受了匪人之愚,一旦有事,连自己救护自己的方法也没有,那才真吃亏呢。和我同在监狱里的这类人物,到有大半。终日无事,谈将起来,没有一个不懊悔不迭的。我在这几种情形里看起来,就自己知道从前实在不好,所以得此恶果。现在若不洗心改革,我还成了个人吗。”

  云麟听了他这番说话,和以前的为人,大不相同,有觉悟又有见地,心里很为诧异说:“原来不好的人,到了监狱里,一历炼就好了,那监狱真比学校还要好哩。但是那些进去过的人,依旧不觉悟的很多,这又为什么缘故呢?”心里一面想着,一面说道:“大哥能这样决心改过,不但家母放心,连家姊将来也有幸福哩。”

  田福恩含着眼泪,自己打着嘴道:“说起令姊,她苦头已经吃够了,我前此实在匪人,此后应当使她享受点幸福,我心里也安。不过趾青,我还有话和你商量。我那绣货铺子,不是人人知道是你云家之物,都是我那死过的老子娘,使了歹心,谋吞过来,在我那老子临终的时候,还有鬼神,附在他身上,责备个不应做这事,这鬼我知道就是这里的岳父。我抵庄把这爿铺子,仍旧还了你,请你自己去管。我是没事的人,我也在你店里相帮招呼,拿几个钱薪水,能彀养活,就得了。如此一来,在我个人,可以问心无愧。在先人也可稍消罪孽,请你不要推辞。”

  云麟道:“这事却使不得。第一层,我现在家里不似从前窘急,勉强可以敷衍过去。你却根底全无,全靠这铺子上进款过活。我不能夺了你的生计。第二层,我姊姊在你这里,你的就是我姊姊的,姊姊的就是我的,我们何必再分彼此,什么云家铺子,周家铺子,这都是先人做的事,我们可以不谈了。”田福恩道:“我心里总觉得负了重罪似的,你既这样说得有理,我也说你不过,且放着再谈罢。我如今且见见岳母去。”

  两人同着进来,秦老太太见了,心里自是欢喜。不过久别重逢,从欢喜中自有一宗悲惨景象,不觉流了两点老泪说:“阿弥陀佛。姑老爷好了你出来了也放了我一点心。可怜自你进去了,我们姑娘又有了孕,受了多少苦处,但是一心一意,哪里有一个时候忘记你。”这时绣春也出来了,夫妻相对,又有一番悲欢离合的景象。原来田福恩自出了监狱,因为自己是个不祥人物,不肯直接就到云家,先到店里更换了衣服,了头,又向城隍庙里点了香烛,磕了头,才到云家,所以来的时候,已经从从容容,和一出来就到家里的情形不同。自此之后,田福恩果然改过,两口儿仍旧搬了过去,他终日在店里守着,比老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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