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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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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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厄的战巍巍地拄着拐杖,嘴里不住的念佛,听见晋芳喊着伍升外面去问,是什么地方失火,伍升说:“我刚才要来请示,外面人都说是南河下,云府上不知要紧不要紧。”晋芳忙说:“既是这样,你就赶紧到云府去瞧一瞧。若是他们有搬动的地方,你也替他们帮帮忙。”

  伍升连忙答应着几个是,就飞奔着出去了。原来这天失火的,正是南河下,离云麟家不远的一家旅馆里。当伍升走到南河下的时候,见各区水龙上的救火员,已经挤满了一街,好容易挨得进去,只见云府大门,关得紧紧的。伍升敲了好久,才有人来开了进去,只见云麟等一家人都呆立在天井内,仰着头呆望。那红珠胆子更小,抖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伍升说:“我的太太少爷,你们还这么安静,大门关得紧紧的,我看这边离火场很近呢。”

  云麟道:“你看外面的情形怎样?我先前看来,还不十分要紧,恐怕有种坏人趁火打劫,所以把大门关上。且看看情形再说。现在我正没主意,你来得到好,你看这情形,我们家里的东西要不要搬动呢?”伍升道:“我们老爷听见说南河下失火,所以命我来照料的。起先我看这火势正旺,心里也是着急,等到了府上相近,已经看见有许多洋龙到了,正在灌水,火势似乎渐渐的衰下去,现在恐怕不甚妨碍了。”秦氏道:“难得你们老爷关切,我们正在为难,倘若要搬动起来,哪里来的人手呢。”伍升道:“太太请放心,现在天上的红光,不是已经减了好些吗。”秦氏等都抬起头来望着,果见红光渐渐地退了下去,想火已烧完快了。那外面的人声,还是鼎沸似的,直等了两个多钟头,方才平静,大家也就放了心。伍升便告辞回去。云麟略睡了一回,醒来已经红日东升了,忙忙起来,踱出门去,就听人说火场里烧死人了,这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现在还没有人认得他呢。云麟也就踱将过去,见颓垣断壁里面,零零落落的瓦砾场内,还有一缕一缕的青烟,向上直冒。地下湿淋淋的几难插足。又走了几步,见着的人打了一个大围子,里面遮着几片芦席,横着两个尸首,焦头烂额,好不怕人。大家还笑着说:“这两个人大概先前是个水里鸳鸯,如今却变成了两个火里罪人哩。”

  云麟听了,甚为不解,仔细一看,见断墙上尚有文明旅馆四字,方知这是扬州最著名的野鸳鸯待合所,但是这俩究竟是谁呢?好好一个人,就是要学风流,也要拣个地方,像这种龌龊旅馆,居然也有人来图快活,末了还演了一出火神戏,真正自作孽哩。正在一人呆呆的痴想,忽的背后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云大哥,你好自在,我们许久不见了,尊嫂好吗?”云麟转身一看,不是别个,原来就是鲍橘人。云麟因他上一次几乎折散了他们的姻缘,待理不理地说:“鲍大哥,果然许久不见,你几时到这里的?”橘人道:“我已来了好久了,我原不住在此地,今日之来,原是为着内人的一件事。”云麟道:“为的尊夫人么?尊夫人和这里有什么瓜葛呢?”橘人道:“说来话长。闻得云大哥府上离此不远,我拟到尊府一行,一则过来拜望,二则藉此可以谈谈。”云麟心欲推却,却觉碍于情面,只得邀他到家,坐下之后,橘人开口便说:“云大哥,你可知道这火场里遭难的人是谁?”云麟道:“我却到了那边,不过望了一望,就走来了,虽听见人说起,但是不知主名,莫非鲍兄和他们到有什么关系么?”

  橘人道:“果然被你猜着,如若没有关系,我到不来了。不瞒云兄说,兄弟的作事,向来是很旷达的,对于男女的嫌疑,本来不甚关心。况民国以来,男女平权,在社会上交际起来,男子往往逊于女子,所以说到内子,她的交际自由,老哥是知道的。哪知不知不觉的竟会和人发生关系。近来到了扬州,她的性情还是不改。我曾说过几次,她也从来不曾理过。那知到了临头,终究演成恶果。云大哥,你道死的是谁,一个就是内人,一个就是和你作过对头的许道权。”云麟听了,惊得跳起来道:“原来尊夫人在此遭了大劫,老哥伉俪甚笃,何以为情呢?”

  橘人笑道:“原来老哥还是这等情痴,在兄弟看起来,却与老哥不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主权,就有一个人的主张。这种主张在旧社会的时代,有一种公共压制性压住,所以无人反抗,现在这种樊篱已经破了,他虽则和我发生过夫妇的关系,但不过起于一时情感,此外则我仍旧是我,她也仍旧是她。她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今日之来,原不过来看一看真假,既然知道,我就可以不管了,现放着有地方在,自然有人收埋,难不成我还破费着有用的金钱,去收殓那无意识的尸骸吗!哈哈,我又不呆,我为什么去管他人死后的事呢!”

  云麟听了他这一番不新不旧的一派荒唐说话,心里觉得好笑,说:“有其妇,乃有其夫。这一对到可称为难夫难妇了。”但是嘴里不好直说,只得答道:“这是老兄达观,兄弟万万不及。不过这许道权为什么又同尊夫人打起交道来呢?”鲍橘人听了,脸儿一红,想了一回说:“像道权这种人,我们还说他怎的,这样大的年纪,见了女色,还是和苍蝇见血似的,只须看从前,一听见了如夫人的名字,他就想吃天鹅肉,再三来央求兄弟从中撮合。但是兄弟知道这人,已为云大哥的禁脔,那里肯来说。后来又来央求内人,我曾再三劝止,哪知内人不知深浅,只向如夫人露了一句口风,竟招了她的白眼,这真是女人的见识呢。”云麟听了这话,觉着很不入耳,便也一笑说:“这种故典,我们可以不谈罢。”

  橘人说:“诚然诚然,我来的时候也久了,过一天再见罢。现在我住在二巷内第三家,云大哥如不见弃,我们终究是多年的弟兄,请你常常枉顾我,虽则内人已故,尚有小妾在家,烧点菜倒也是扬州风味,颇可口的。”云麟正恨得被他绊住,忙说道:“既是这样,兄弟过一天再来奉候罢。”就送了鲍橘人出去。云麟被他缠了半日,走走到红珠房内,见她正坐在窗前,缝着一件小夹袄儿,笑道:“好呀,儿子还没有落地,要想做娘哩。”

  红珠瞪了他一眼说:“亏你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怎地不通。譬如玉凤儿的衣服,姊姊没有空闲,不许我替她代做么?难道必定要娘才做小人衣服么?”说得云麟笑起来说:“我一句话,引出你许多话来,真不愧伶俐女儿哩。我特会进来报告你一件事,你可听得火场上烧死了两个人吗?”红珠道:“我也刚才听得黄大妈说的,说是烧死了一男一女,真正可怜,母亲还替他们念了好几卷往生咒,说是可以超度他们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哩。”

  云麟道:“这话慢说。你可知道死的两个是谁呢?”红珠笑道:“我也不曾出门,如何会认识这两人。”云麟叹道:“这两个人都是你的旧相识哩。”红珠嗔着道:“你也该说个明白,甚么新相识呀旧相识呀的。”云麟道:“一个人因果循环报应,真个不爽,天道可是有的。这两个人生在世上,可算坏人,临死之时,果遭了惨劫。一个就是和你要好的女诗人紫罗女士。”红珠惊道:“她么,怎样也住在这里,烧进在内?还有一个呢?”云麟道:“曾经和我做过情敌的许道权。”红珠笑道:“原来这一对宝货,但不知怎样会死在一起,真奇怪极了。”云麟道:“死的地方,是个旅馆,又是个台基,两个人合拢来,有什么好事。但竟遭此劫,恐怕他们做梦还想不到呢。”红珠道:“这也可谓生有地死有方了。”

  吃了午饭,云麟想着昨天姨丈曾着伍升来问,今家中无事,应该去告慰一番,遂穿好衣服,和红珠说了,又到母亲面前讲了一回话,才出门来,叫了一辆车子,到伍家去。到了里面,晋芳有事出去了。三姑娘、淑仪均坐在中堂,陪着一个女客谈话。但见女客衣饰虽不华丽,而面貌却甚冶艳。云麟不知是谁,不敢进去。还是那女客站起身来招呼着说:“原来是云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说毕满面堆下笑容。三姑娘也说:“麟儿进来,这位明小姐,你是见过的。”

  云麟方始恍然,慢慢的踱进去,忙向淑仪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淑仪站起身来问了姨娘的好,并问嫂嫂、红珠姊姊,想必身体康剑”云麟也回答了好,只见淑仪面色黄黄的,觉着较前消瘦更甚,便说:“妹妹怎样又病起来?脸上格外清减了。”淑仪道:“我也不能算是生病了。在起初的时候,请个医生吃两剂药,尚觉有点效验。到了现在,吃药也是这样,不吃药也是这样,但觉着一天到晚,总是懒洋洋的,不知有病,也不知没有病,所以我可以说得是没有病了。”

  云麟道:“妹妹的病,总是因为心经不畅,还望妹妹诸事看开一点,有时外面出去散散心。譬如我家里,自从我们那个。”说着就伸了两个指头,“到了扬州,妹妹只来过一次,何妨常去走走。又如明小姐她是很旷达的人,能够时常请来谈谈,开怀一点,那病自然渐渐的好了。”似珠道:“云先生的话果然不错,但是仪妹妹是个拘谨的人,叫人有何方法可以进言呢?”

  淑仪道:“我也不是拘谨,不过在我看起来,我的一身,如大海中飘着一叶浮萍,又眼看着世事沧桑,不十年间,时局变迁,我们不谈,只是我们几个相识的姊姊妹妹里面,年纪长的长了,出阁的出阁了,在从前何等亲密,临了终归一散,这样看来,做人有何乐趣呢?我但愿能稍迟天年,奉侍祖母及父母西归之后,那时生也好,死也好,我也不计较了。”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三姑娘听了,也觉得惨然,说:“好孩子,你一年到头,都是含着一泡眼泪过日子。说起话来,惨凄凄的,不但你自己伤心,连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

  云麟道:“姨娘也不必伤心,到是仪妹妹的病,总要自己修养才好。”明似珠道:“刚才仪妹妹说先前何等亲密,末了终归一散。这两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今天可以齐举出一个例来,昨天晚上不是南河下火起吗?”三姑娘忙向云麟道:“我到忘了,昨天的火离你们家里不远,母亲想是受惊了。你姨父命伍升来了,巴巴的等着回来,说道没事,我才放了心。”云麟忙道:“多谢姨娘,我们幸亏没事。”明似珠笑道:“你们府上没事,那边旅馆里却有事了。”云麟道:“原来明小姐也知道这事,不知可有什么新闻,报告我们哩。”明似珠道:“云先生,你不要做假,死的两个人,并死的原因,还和你现在这位姨太太有大大的关系哩。”云麟道:“不错,我早晨无意中,碰见了一个叫做鲍橘人的,说死的一个是他的夫人紫萝女士,一个是许道权。我只知这两个人,在她未嫁我以前,曾出来生了许多阻力。后来因为发生了炸弹的嫌疑,才算罢休。但是他死的原因,为什么又关着我们,到要乞道其详哩。”

  明似珠道:“原来你尚只知其一哩。你可知你们只位姨太太,未入门之前,许道权托鲍橘人做媒,他们夫妇就做成圈套,只说是姨太太的身价,骗去了五百块钱,乘许道权入狱的时候逃回泰州去了。后来许道权保释,知道扬州是站不住了,到了上海,那知这鲍橘人,在泰州不多时候,所有骗去的钱,已经用完,也到了上海。偏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许道权。那时他就跟鲍橘人要赔偿五百块钱,不然就要在新衙门控告他欺诈取财的罪。橘人没法,回家后就和他夫人商量,用了一个美人计。那许道权爱色心重,就上了他的道儿。不但旧债赖去不还,而且两人在上海吃着用着,都是许道权供给他们。后来许道权回到扬州,他们又在上海游荡许多时候。前晚才到扬州,就登门去拜望许道权,自然要他破钞些金钱。许道权自然应允,但有个条件,须要和他夫人重温旧梦。橘人只知要钱,那管什么名誉,自然满口答应。许道权安置他们在二巷内,但是许道权不好进去,就约紫萝女士到这文明旅馆,偏偏这天夜里,祝融下降,偏收了他们这对老鸳鸯,作为部下驱遣的神将。”

  云麟笑道:“明小姐说得如此详尽,真是能道人所不能道。但不知这新闻从何处得来?”明似珠道:“我和许道权也是熟人,昨天去的时候,正见许道权和他们办交涉,所以得知详细。”原来似珠正和许道权商量朱二小姐的事,许道权满口应承帮忙,哪知连夜出了乱子,所以今天来见朱二小姐,叫他另想别法。朱二小姐自昨天做了一梦,不愿再和晋芳为难,反劝了似珠一番。似珠出来看望淑仪,所以这段新闻,竟被云麟探得十分详细。此外又谈了许多闲话,明似珠先去,云麟亦告别回家。刚踏进门,看门的就递上一个字柬儿。云麟见了,皱着眉头说:“何苦又来找我。”不知此柬,来自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悬弧设三府徵祥进爵添筹一堂集庆

  上回书中说到云麟回家,接到一个红柬,很有鄙薄他的意思。可知这红柬上的人物,并且内中含有许多趣闻,但是此回书中写将出来,就要把伍府的丧事如何办理,田福恩的官事如何结果,统统都要搁起。这两件事已经读者望眼欲穿,所以我又不得不把笔头儿倒翻过来,再说一说那伍府的丧事。且说晋芳等当晚,将朱二小姐安置好了,出来就要商量办理老太太的丧事。晋芳此时,究竟多了几岁年纪,不比死老子的时候,只知和朱二小姐偷情的不同。但是他究竟是个公子哥儿,如何办得这样大事。想了半天,平日最相信的就是云麟和洛钟等几个人,当时就着了伍升去知照。伍升到了云家之后,又到秦家去了。所以云麟到了伍府之后,不久洛钟也来了。一切办事,尚还容易。无如各种款项,多待现钱开支。晋芳本不打算,以为朱二小姐处,自有款项存在,拿出来便是。那知进去拿钱,只见朱二小姐昏晕虽醒,已经和死人差了一口气。转身来问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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