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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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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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只奇怪那点电灯的人,怎么不约而同,说点就都点起来了,飞毛腿也跑不来这样快,这就不怪我们只知道人点灯,一共不看见点灯的人了。这也罢了,有一天我经过一处地方,瞧见一个穿西装的人,说他呆又不呆,说他不呆呢,他没的对着一个小木箱儿,喃喃呐呐的讲话,我背地就问了问人,说这位先生同谁讲话?那人告诉我说:那先生是同他堂客讲话。我听了笑得肚肠子发疼,他疑惑我打乡里进城的,甚么事都理会不得,自然拿这样话来哄我。你们大家想想,那木箱子周围也没有七八寸宽,一尺来长,他这堂客,再矮小些,那木箱子也盛不住他的堂客呀。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不过不屑同他去辩驳罢了。哼哼,他瞧不起我们乡下人,拿这样鬼话来同我开心,他不知道我这乡下人,却还与众不同,见识比他高着几百倍呢。当时若是我拿话同他辩驳,包管他羞的要不得。……”

  周二福越说越是高兴,那大块肥肉,便尽性夹着望嘴里塞。顾亮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只仰着脖子向别处瞧望。二福正讲得高兴,偏生那位唐老板耳朵不大方便,他便欹过身子向云麟问道:“他们在这里讲甚么?何妨说给我听听。”云麟见他是个聋子,忙提着声音回答道:“他们在那里谈论时局哩。”

  唐老板不慌不忙,叹了一口气,冷笑说道:“史六么?那个畜生越发倚老卖老的了,论他的岁数,比我还小得十多岁,他仗着他哥子在都督府里打更,他的字馆也不去开张了,镇日价在街上讹人。他讹别人也罢,偏生讹到我们这棺材铺子来了。去年年底,他的嫂子得了暑痧身死,承他的情,巴巴的来照顾我家棺材,这也算不得甚么,谁知那厮惫赖不过。买了我一个棺材,到硬饶去两个。……”这句话说得大家哄堂一笑。田福恩向众人挤了挤眼睛,说道:“你信他呢,天下也没有这种事体。”那唐老板已瞧见田福恩神情,急得甚么似的,将嘴上胡子抹了抹,面红气急的说道:“我若冤枉他,叫我家里也死人。他饶了我两个棺材,却是比他嫂子睡的小得许多,他也有他的主意,他说自从换了民国以后,弄得民间柴荒米贵,这小棺材毕竟是木板制就的,他扛回去劈了当柴烧,也彀煮熟好几顿饭。有钱的人,才怕忌晦。史六穷极了,他那里顾得忌晦不忌晦呢。”

  云麟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一会子由伙夫送上一碟臭鱼来。众人见了那鱼,一双一双的筷子,早已劈空而下,比较打鱼的在河里用叉叉鱼,还来得飞快。云麟同顾亮都端坐着,不肯去吃。田福恩只顾招呼他们说:“臭鱼比臭肉好吃得多呢,你们也来尝尝看。”顾亮正色说道:“那鱼臭得这样,还好下咽吗?吃下去怕不能卫生。”陈大发笑道:“果然甚么叫做卫生呀!我们敝同行招牌上都换上这字样儿,我就不大懂得。”唐老板这时候将云麟袖子扯了扯,歪着头向他说道:“真个过到老学不了,我们那条街上,是凡有开店铺的,都拿这卫生两个字,做了招牌。说也奇怪,那生意就比平时好得几倍了。可想这卫生便是招徕雇客的好法子。改一天我也想奉烦先生的大笔,替小店里写他几个大字,说是卫生棺材可好不好?”云麟此时嘴里刚衔着一口饭,不由笑得喷将出来,喊着说道:“人家既然讲究卫生,就不会害病,既不会害病,那里会死。不死又要棺材何用?在我看,宝号的招牌,这卫生两字,断断用不上去。”

  顾亮在旁边冷笑说道:“云先生你这话,然而不然。他们这些吃臭鱼的,怕离睡这卫生棺材,也不很远。”周二福不由狠狠向顾亮眨了一眼,半晌说道:“你好骂呀!我们吃不吃臭鱼,干你屁事!”顾亮用手指在脸上刮着说道:“我请你少开些口罢,你连那德律风都不知道。这卫生的道理,你更不配讲了。”吴二钉锤插嘴笑道:“甚么叫做霹雳通,这霹雳通的声音,大约除得我们替人家竖柱上梁,用那木榔头敲得价响,有这霹雳通,要说是霹雳通还可以同人讲话,我死了也不明白。”周二福笑道:“可是的,我们只管吃饭,不必理会他们这些鸟语。”

  顾亮气愤愤,还待再说,云麟怕他们闹翻了脸,忙做好做歹,拿别的话岔得过去。一时饭已吃完,各人也就纷纷散去。田福恩依旧扯着云麟不放,又等了半会,委实见没有人来,周二福将所收的款子,用一面算盘,滴滴搭搭,算了半日,约莫不足十串铜钱光景。除去本日开支,所落已是不多。田福恩没法,只得喊了几句晦气,算是白替杨靖做了一天的孝子,掳掇了什物,垂头丧气跑回去了。云麟见时候已是不早,只得大踏步向淑仪这边赶来。刚刚走近门房,忽见那个伍升撅着嘴坐在一边。云麟笑问道:“你们老爷在家么?”

  伍升气愤愤的站起身来说道:“老爷不是在书房里坐着吗!他有这样好心,若是我就容这厮不得,还巴巴的同他讲话呢。”旁边还有几个家人见他这模样,尽自瞅着他发笑。云麟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缘故,早大踏步踏进二门,暗想既是姨父在家,少不得先去见一见他。小厮们见是云麟,早替他打起帘子。伍晋芳此时正盘膝在炕上坐着,炕儿下边,站了一个少年男孩子,晋芳笑嘻嘻的指着那男孩子,向云麟问道:“来来来,你瞧他是谁?不过一两年光景,身段比起先便长得许多。”

  云麟皱着眉头笑道:“这不是稳子,他同他那母亲是住在上海的,怎么这一会子又来寻着姨父。……”一面说,一面想起伍升适才情形,方才恍然大悟,知道伍升犹记着他父亲那一次捉奸的笑话儿,所以不满意稳子来见他们老爷。伍晋芳叹道:“这孩子如今委实苦极了,据他告诉我,自从父亲死后,他母亲便在野鸡窑子里充当姨娘,所入的款项,母子两人,倒还可以从从容容的度活。不料今年春间,他母亲忽的姘识了一个广东汉子,冷不妨跟着那汉子跑了。急得他走头无路,后来便在码头上,替人家扛茶叶包儿,将就混个三顿。无如他身子又单弱,扛到半月光景,又一口一口吐起血来,睡在江滩上挨命。后来碰见外国洋行里一个买办,瞧他可怜,便问他有处投奔没有?他倒还老实,便说自幼儿跟随过我的。那个买办很是热心,当时便替他轮船上打了一张免票,又交给他三五块现洋,叫他一路向扬州来投奔旧主。罢咧,人当患难时候,便有一千件不好,也该不计较他了。偏生那个狗头伍升,见了他的影子,兀自生气,死命拦在头里,不肯替他通报。幸喜我打从外边走回,见他索索落落的,躲在照壁后面哭泣,我依稀还记得他的形状,被我唤了进来……。”说着又掉转脸向稳子说道:“你乖乖的暂在我这里住着,可惜我近来闲居,公馆里也不能安插你。等你将息好了,我们扬州有一所第六工厂,他们厂长也是我的熟人,将来报名进去,好好学点工艺,一辈子便不愁没有出息,不比在人家当奴才的好。”

  稳子含泪点了点头,又上前向云麟打了一个扦儿,然后才慢慢的退得出去。伍晋芳笑道:“我又来做烂好人了。当初待他父亲,是个甚么样儿,后来他还想出法子,要我的性命。我瞧稳子比他父亲觉得妥贴些,但不知长大成人是怎么样罢了。”云麟笑道:“林雨生那厮,简直不同人类。稳子虽然秉了他的遗传性质,大约总还不至同他父亲一样。姨父出了好心,定然有这好报。”伍晋芳将头一扭笑道:“奇呀,你们研究新学的人,也还讲这报应的话么?如今世界上,当真还有报应吗?越是杀人不眨眼的督军,越是势位富厚,王法既无从干预,天理又近于渺茫。……”说着又从茶杯里,蘸了一滴清水,向那炕儿上写了几个字笑道:“像他们这样殃民误国,若讲到报应上,他这一颗脑袋,便砍了也不够偿还百姓们的膏血。我一生是愚而安愚,若早肯将良心放在半边,至少一个县知事儿,稳稳到手。何至到了今日,还伏处牖下哩。”说罢,又哈哈大笑,跳沿下炕说道:“话多了,话多了,你可曾进去见你家姨娘没有?”云麟忙道:“还不曾进去呢,甥儿今天过来,原想同仪妹妹他们谈谈心儿。还有一件要紧事体,同仪妹妹斟酌斟酌。”晋芳见他提起淑仪,不觉眼眶子红红了,凄然说道:“你的仪妹妹病了好几日了,如今一共还不能下床。想起来,这孩子也委实可怜,你且坐下来,让我告诉你。”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七十六回吃虚惊祸生眉睫设妙策任用心机

  云麟当时听见淑仪有病,好像兜头淋了一杓冷水,顿时爽然失色,劈口问道:“不久仪妹妹还好端端的在舍间的,怎么隔不了几天,忽然会病起来?甥儿连日因心绪不佳,也不曾过来请姨父同姨娘的安,仪妹妹这病,可还有碍没碍?”晋芳叹道:“论她的症,一时却还不至有什么危险。不过延挨下去,怕终久没有起色。她这病的缘故,便因为前天是玉鸾小生日儿,他家又没有别的亲族,这边少不得办了几样素菜,在屋里设起几桌,勉强供了一供。依我是不许那些僧道进门,无奈家母依旧不大开通,又招请了好些和尚,铙钹叮,敲得震天价响,那种声息,叫人听着最是伤心的。况是仪儿他们夫妇,在世又不曾过着多少日子,就轻轻将她抛撇下来了。仪儿又因为住在母家,不敢放声大哭,这一天便呜呜咽咽的,一共不曾干着眼泪,勉强挨到夜深,突然嚷着心痛。脸色都发青了,吓得她母亲不住抱着她嘶唤。登时请医诊视服了几帖药下去,略略好些,只是还不能多进饮食。咳外病好医,心病难医,这是她一生的病根,叫别人有甚么法子想呢。”

  云麟跌脚说道:“这也难怪仪妹妹伤心,然而玉鸾大哥既已死了,生者在世,总应该保重身子才好。仪妹妹这一点上,怕她就瞧不破。”晋芳望着身边一个小厮说道:“你进去向太太问一声儿,看小姐可曾下床?云少爷进来瞧小姐的病呢。”小厮答应自去,转来说道:“小姐刚才服药下去,此时蒙着被稍睡一睡。太太说云少爷如能在这里耽搁,等吃过晚饭回去不迟。”晋芳笑道:“好好,我在家里正苦寂寞,老贤甥不妨在此多谈一会。”于是又命小厮们泡上好茶,云麟怀着满腔心事,正待向淑仪诉说,不料淑仪又病起来,未免有些怏怏的,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晋芳搭讪着说道:“仿佛有一天听见他们告诉我,说你那如夫人,已经将你们老太太接到一处去过活,这也很见得她的良心。老贤甥,我此时转有些羡慕你的艳福。……”这句话不防转勾起云麟愁绪,叹着说道:“姨父休提这话,我也没这福分娶她,她也没有这心肠嫁我。幸喜家母还有点主见,若是老早答应她,便搬到那边去住,怕一时还来不及搬回舍间呢。”

  晋芳听了这话,不由怔了怔,说道:“这又奇了,你同红珠是感恩知己,打从患难里阅历过来的,不见得她变心恁快,你休得诬蔑了人,后来是要懊悔不及呢。你不记得我那翠姨儿,便因为我一时听信谗言,白白将她小命送掉。如今提起来,我总觉得对不住她。”云麟道:“她与翠姨的境遇,又自不同。女人家心肠,容易见好爱好。甥儿原系寒士,没有叫她恋我的地方,那里及得这姓许的,又有钱,又有势呢。”晋芳笑道:“难道这姓许的,要夺你这爱宠不成?哎呀,他就太不自量了。不是我当面奉承老贤甥,像老贤甥这样的品行、面孔、性情、学问,要算是千中挑不出一个,他把甚么来比赛?像是年纪上比你小得几岁,也未可知。”云麟听到这里噗哧一笑,说道:“若论年纪,怕他已经做得红珠的祖父了。据人说,这姓许已是六十开外,一搭胡须,看去便叫人讨厌。”

  晋芳想了一会,拍手笑道:“你说的这人,可是许道权不是?不错呀,他虽说有了一把年纪,至于瞧见女人家,他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儿,依旧是个色鬼模样。我们有时同着宴会,但凡他带的局,都要同人家缠得一个不亦乐乎。”云麟笑道:“原来姨父也认识这厮。……”晋芳忙拍着胸脯说道:“老贤侄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等我去向他说一句,说这红珠已是准嫁给老贤甥的了,叫他打断这种梦想哦,我道是谁呢,他的女儿卖给人家做妾,他又要想人家女儿嫁给他做妾,我劝他且歇着罢。他屋里也有两个堂客,声名很不好听,没的在外间打这野鸡,把家里鸭子都飞掉了。替他想,也不甚划算。”

  云麟在这个当儿,顿觉心花怒放,站起身来,深深就地一揖,说一切便仰仗姨父,如荷玉成,不叫甥儿抱向隅之憾,粉骨碎身,愿酬大德。晋芳忙扶着他笑道:“老贤甥尽管放开怀抱,我同那许道权也还有点交谊,包管一说便行。既这样说也不宜迟,我赶在此刻,便到他府上同他接洽。然则你在先说同仪儿斟酌的,可是为的这事?”

  云麟红着脸说道:“甥儿因为仪妹妹同红珠还谈得来,意思想请仪妹妹去探一探她的口气。既有姨父替甥儿出这样力,仪妹妹不幸又病着,那个只好作为罢论了。”晋芳摇头笑道:“若论釜底抽薪,第一先须止着许道权。许道权不想娶她,她不嫁给贤甥,还嫁给谁。既这样说,我也不陪你吃晚饭了。你明天请到我这里,我定然有好消息报给你听。”云麟见他这样热心,十分感激,忙道:“姨父既然认识那姓许的,随后会见他,同他讲一句便好了,何必忙在这一时呢。”

  晋芳正色说道:“这是一件甚么事,越早完结越好。将来贤甥多请我吃一杯喜酒,便算酬谢我,我也高兴来奉扰。”说着,真个带了一名小厮,并不乘轿,向云麟说道:“你到里边坐坐去好了,我若回来得迟,准在明天相见罢。”云麟见晋芳出门之后,便高高兴兴的踱入内室,向三姑娘问了问淑仪的病状。三姑娘只是唉声叹气,云麟不便再说甚么,坐了一会,告辞回家,三姑娘也没心情去留他。云麟回来,便将晋芳的说话,告诉了母亲,又说淑仪连日病在床上,姨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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