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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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三百年-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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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圆走了,艾薇眼珠如陷在烈日沙漠中般干枯,了无生气,她的神魂,一寸寸,一分分,从身体里抽离,整个世界瞬间无声崩溃,天地万物枯竭,俱都烟灰飞灭,整个世界离弃了她,留给她的是漫漫无边的荒漠空白。

  胤禛呼吸窒息般,心的每一下跳动,都吃力而沉重,久久,他低唤出声,“宛。。。。。。”

  艾薇极缓极缓的抬起头,乌黑黑的眼珠慢慢转动,看住了他,如看住一个陌生人。胤禛心中一沉,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麻木,不是恼怨不是哀伤不是憎恨,而是漠然,是异样的静,静得就象千里冰封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

  “你别碰她。”她背过身去,那声音虽轻,却压抑得如冰封的湖面发出龟裂的嘎嘎声般刺耳。

  方才伸出欲揽住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一颗心如坠冰窖,胤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烫热的烛油滴到他手背,他似无痛觉,心中悲苦,明明她就在眼前,却竟象完全不认得他般,被她孤绝的背影抛在了身后。

  冰封的沉寂,空气似也跟着凝固了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各自走上了岔路,再也回不到了原点?

  两人间如垒起了高墙般,不,比墙更可怕,是浓烈的见不着人影的迷雾。

  墙再高再厚,总能设法穿透,那迷雾却让人无处着力,伸手抓空。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失去她的滋味,好像整个人都硬生生被撕裂成了两半,“不要。。。。。。”他冲动地紧揽住她的臂膀,彷佛这样就能获持一切,用力得似要陷入她的肌肤中般,指节亦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艾薇却似毫无感觉。痛?跟如同一针针扎在心头那种尖锐狂烈的痛楚相比,跟那整颗心似都被攥紧在手心生生挤捏出血的痛楚相比,肉体上的疼痛已根本毫无知觉。 

  胤禛绝望的看着她的眼神不曾有一丝瞥向他,只是呆然睁著,神游到不知何方。

  亮晶晶的星儿,如宝石般,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的银河,从西南天际,横贯天际,斜斜地泻向那东北大地。

  胤禵眯眼眺望前方,夜色中亦能瞧见军营中黄底云龙纹帅旗风中哗啦作响,他身后各色军旗高高耸立于蠕蠕人头之上,大军蜿蜒前行。

  胤禵扬鞭打马疾奔而去,一匹青海骢正向着他穿梭而来,胤禵定睛瞧见是他留守在艾薇身边的亲兵,他眼神瞬间变得灼人,神情疑惑,“启禀大将军,”那亲兵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该如何遣词造句般。

  亲兵上前才一说完,便见他的主帅胤禵似呼吸骤然停顿,唇角绷直。

  胤禵猛然大力夹紧马腹,马儿长声嘶鸣,朝着清军大营放蹄狂奔,营外搭设的木桩障碍骏马一越而过,连人带马几冲入营帐内,他才猛力收缰勒马,一跃而下,如狂风般冲入帐内。入帐才见着她人影,胤禵似被钉住了手脚,眼中那两簇怒火渐渐熄灭,眸子变得黯然幽深,伫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还那么小,还没有一一尝过人生的欢喜悲忧百般滋味。。。。。。”艾薇伸指极温柔的抚过忻圆冰冷的双颊,动作轻柔的好象她只是如常一样的睡着了。忻圆是个最好哄的孩子,伤心大哭时,只要对她晃晃糖果便笑颜逐开,一时手中没有,就算塞根指头给她,她亦能咯咯笑着,乐不可支地吮起,艾薇面露淡淡笑容小心翼翼地伸指搁放至忻圆唇边,嗯?怎么没有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笑着抱住她手指送到嘴边吮吸?为什么她的身子僵硬如铁,艾薇慌乱的抬首,似大惑不解般。

  四周那样安静,帐内分明没有箭羽尸骸,胤禵却觉得像是战后的废墟般,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冲上前猛地攫住她双肩,“你不要这样,你醒一醒,她已经走了……”

  夜已至末,孤月如钩,冷冷回头再望一眼大地。

  艾薇抱着忻圆早已僵硬的身子,痴痴的,只是不肯放手。

  胤禵哽咽道:“薇薇,放手吧,你都已经抱着一夜了,。。。。。。总不能让忻圆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时机。。。。。。”他依着艾薇肩头,失声痛哭,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胤禛怔怔的望着,似化为雕像般,良久不能动弹,四周如何那般的冷,阵阵寒意袭人,心如被木舂钉穿,抽搐痉挛,悲痛穿透四肢百骸,渐至麻木。

  艾薇抽出被胤禵握住的手,摊开了看,掌心被剑刃划破的伤口,纵横交错的血痕,一道道像划在心尖的伤,可还能痊愈?

  放手,转世投胎?她一垂首猛见着怀中的忻圆,如雷击顶,跪坐著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觉,终木木抬首,沙哑乾涩道:“糟糕,我好象不会哭了。”说话的声音似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耳边响起雷鸣般的轰隆,低沉又刺耳,尖厉又苍凉,丧钟,是丧钟,它为谁而鸣?艾薇身子一倾,晕厥向后倒去。

  一帐惊呼,人声嘈杂,帐内灯火通明,将几条忙碌的人影投射于帐幕上。

  空气中似还残留着夜的气息,一个步履虚弱的男子脚步声在初露的草地上微微响起,夜寒未退,沁人肌骨。胤禛一步步走着,从此后,他于她只是个陌生人了吗?这一步步走来有如苦行僧般,独自默默经历着自己的劫难,再苦苦修炼着自己的道,有七七四十九关需跋涉,人生原可短如朝露,亦能永恒绵长,全在一心。

  鼻孔慢慢流下一缕鲜血,胤禛不自知,只是延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天的一边,淡淡拖出一条乳白色的狭带,像要将所有的山峰系结在一起般,酒醉了似的绯红渲晕而出,接着各种奇妙的颜色,一一显现出来,原黑森森的野草,此时也显出了一片油油的绿光。

  天明日落复又升。    

  隐隐听见焦灼的哭声,断续而微弱,是谁在哭泣?胸口闷闷的压得喘不过气般,艾薇远远见一小小婴儿,蹲在角落涕哭,倏乎又不见了,她挣扎着,想叫喊出声,却一分力气也没有,好累,拼命地想醒来……艾薇慢慢转动眼珠,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身形似小了一圈般的胤禵靠偎在她枕边。

  胤禵从昏乱的神思中猛然惊醒,“薇薇,你醒了,”他故作轻松的声音中尚带着微微战栗,小心扶起艾薇,只才几日工夫,她已宛如骤然失魂的美玉般黯然无色,无可挽救的衰弱,血液彷佛自身体内被抽干。 

  军医呈上药来,艾薇如恍若未觉。胤禵挥退众人,端着药碗,轻舀一勺,吹了吹,送至她唇边,她麻木的开口,配合得一如最听话的孩子般。

  艾薇醒来后就变了,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目光游离,永远停留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神情似无情,似悲伤,似茫然,更似缥渺。他每次唤她,她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能认出他来。整个人如静静地躺在冰海深处,每日木木的起身,木木的发呆,木木的进食,一双眸子空洞无物的凝结了。莫名胤禵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将不能再挽留住她。  

  “薇薇,等我们回家就好了……”胤禵背转过身,小心拭去欲落的泪滴。

  家,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何以为家?艾薇任胤禵握住她的手,不拒绝只是已无动于衷,灵魂似在空中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身躯,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也许失去到无可失去时,痛苦就会终止。

  帐外一阵喧哗争执,胤禵皱紧了眉,亲兵示意回禀,胤禵撩开帷子步出帐外,众人一时都噤了口,却见面色仍旧铁青的温同青单膝跪下,郑重行礼,低声恳请入帐。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的来意,斥责拒绝的话语就在唇边,眉稍不自觉的抖跳,她曾流盼飞扬的双目黯然无色,整个人如同借了尸身还魂的木偶般僵硬,沉默许久,胤禵终轻轻颔首,温同青起身步入帐中,他跪站之处,泥地上积了小小一汪血。

  风吹着帐外列挂着的刀剑铮铮鸣响,帐中两声惊呼。 

  胤禛闻讯急赶而来冲入帐内,只见温同青手掌静静搁至胸口,握住心脏处插着的匕首,一旁胤禵扶住惊骇的艾薇退了开去,不过几步之遥,两人间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胤禛扶住温同清摇摇欲坠的身子,怒斥道:“谁允许你死的,你怎么这么傻。”他才欲唤人,袍角已被死死攥住,“不,来不及了,爷,我憋了太久了,。。。。。。。”温同青眸中悔恨不已,迟至现在才对宛格格说出当年真相,一切可还来得及挽回?他脸上露出灰死般的惨淡。

  “爷,我错了,我本想等到那一天后再以死谢罪,可看来是等不及了,”温同青凄然苦笑,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声音。

  胤禛握住他的手,冰凉如铁,他一敛眉黯然神伤,“你别说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耳畔似有个声音响起,“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

  温同青半阖着眼似陷入了久远以前的记忆中,“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宫里选了一批孩子,让皇子们挑了做侍卫,那时我又瘦又小,别人都不要……”

  胤禛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微笑着说,“是啊,那时你还真是又廋又小,黑黑的,一点都不起眼,好象我是有什么事耽误来晚了,怕皇阿玛察觉,随手就选了你。”

  “不,不是的,”温同清眼角倏然流下了泪,“爷知道那次挑剩下的人都要净身入宫,毫不犹豫就点了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声音渐渐黯去,手无力下垂。

  胤禛轻推温同青的肩头,不愿相信地看着温同青软倒在侧,胤禛跌坐在地,两手紧抱着温同清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再看……为何他的人生总要牵连着别人?为何总有人要因他而受伤害,总有人要代他而流血,牺牲,他从来就不能只是一个简单自由的人,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所有平凡的世人一样,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而不被扯进这些阴谋血腥当中? 

  艾薇眼圈泛红,不离不弃,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可惜那时的她们,都选择了当时自以为是最正确的道路,不管自己有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未来都还能一一偿付。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那样猝不堤防,如丝如缕的涌出,扑攫胸口,艾薇不能不敢亦不愿再往下探究,狠心掐断了那一抹小小挣扎,心紧揉着一般,难以言喻的酸楚。

  落暮时分,各营俱都掌了灯,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各营中来回行走,帅营旁连搭了十几房帐,四处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白玉镇、更庆镇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心里都憋着股气,幸亏暗自忧心忡忡的粮草终于平安运到,人人皆松了一口气,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入藏,今夜特聚首一起为皇上亲封的六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开欢送会。军中人皆知战场险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似是刻意的放纵,不去想明天,一时间拼酒划拳,大声拉扯着嗓门胡吹海侃,觥筹交错,纵酒狂欢。    

  夜深了,风一阵阵地吹得营帐簌簌作响,野草不时在风中似呻吟般哗拉。  

  艾薇默默望著帐中昏黄的烛火,为何又想起来了?梦中的呼喊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凄凉和倦意,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耳畔响起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拼命摇着头欲摔去,那声音越来越高亢,如针刺脚,她冲出营帐,四处寻找,焦虑而无助,忻圆在唤她,她却遍寻不着,她惶然地伫立,她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慢慢地走着,恍惚看见小忻圆躲在营帐背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帐内烛火早将她小小影子投映出来,她猫腰出现在忻圆身后,猛然抱住,忻圆咯咯大笑,疯头疯脑,乱了头发,散开衣裳,艾薇蹲下身子,一一替她整理妥贴,过去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脸上凉凉的。

  初夏的草原夜并不冷,萤火虫飞舞着,不知名的虫儿鸣得特别大声,似婴儿的啼哭。

  回去的营帐明明就在那边,她绕来绕去,却始终走不到,陷在了无边漆黑寂静中。

  她茫然的望着天际,繁星点点,最大最亮的两颗如忻圆的眼睛,圆圆大大,深且明亮,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在月光映照中闪灿着,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天上俯望着大地。她痴痴的望着,伸出手去,空空而已,再没有忻圆热乎乎的身子扑入她怀中,对着她咯咯欢笑,艾薇眼角润湿,哀哀蹲下,环紧双肩,呜呜低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耳膜中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挣扎着不知有多久。“忻圆,忻圆,忻圆,你到底在哪里?”呼唤变成了低语,最后只是无意识的呻吟,模糊破碎,断断续续。

  长夜漫漫,会有无数个这样漆黑恐怖的夜晚,忻圆小小的身子会独自躺在懦湿的地底,她一定会很难受吧?艾薇忽然笑了,“那里又黑又冷,额娘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额娘就来陪你了,忻圆躺在额娘的怀里就不会冷了。。。。。。”她的眼中满是哀伤,却闪着母爱的光辉。

  胤禛站在她身后,她眼中绝望的空茫,突来的笑容,令他心中恐惧万分,他却不能过去安慰她,甚至不能走近她身边,只有远远地看着,想着,心痛着,一阵冷风幽幽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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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黄河源头,涅槃出世

  (起4T点4T中4T文4T网更新时间:2006…7…4 21:45:00  本章字数:7279)

  翌日清晨,清军驻地,大将军帐。

  胤禵呆呆的立着,手还兀自伸着,不肯放弃那已离去的背影,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无论是苦苦哀求也好,是真心诚意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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