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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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风月栖情-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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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眼前的是宇文清,即便再大的仇恨,也会无声无息湮灭于他清淡温文的微笑中。我愿意诞育下他的后代,并倾尽心力爱护着他的孩子,无怨无悔。
我立于高处观望时,常可以听到宇文清宁谧如浮云般缓缓流动的箫声,即便在千百铁蹄的奔忙中,依然那么从容不迫地传递到我的耳边。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只吹箫,不再吹埙?
他但笑不语。
后来从被青飒派人暗中接到黑赫来的李叔李婶那里得知,自从他收到我的碎埙,便没有再吹过埙。在他的心里,只怕埙已经成了不吉的象征了。
那么,就继续吹箫吧!
那个在沧北行馆里碎了的埙,就让它和安亦辰与我之间的感情一起,埋葬,埋葬在永远不愿再提及的心底深处。
我和他,只要记得目前的圆满,再不要记得曾经的破碎。虫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箫声没有响起,而李婶匆匆奔向我来,满眼的泪,向我挥手。一种不祥,突然如乌云般笼罩而来,让我有瞬间的停止呼吸。
宇文清静静地躺于榻间,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而唇角犹挂着未及擦去的一缕血丝。
“怎么回事!”
我又惊又怕,却在回头之际,看到了桌上拆开的信函。
夕姑姑慌乱地将那信函递过来,落泪道:“刚去中原打探消息的探子带回了这封信,公子打开看后就变了脸色,向南方跪了,直吐鲜血。这……这到底是什么事?”
宇文清虽远在极北之地,却一直关注着中原战场动态,常派人暗中来往于大越与黑赫之间,带回最及时的战报。
我知道大越的情况并不好。
自我出事后,安亦辰应是暂时放了与安亦渊争夺帝位的念头,一心想攻破大越生擒宇文清与我,竟与安亦渊少有的兄弟齐心,逼得宇文氏节节败退,上次的战报,已经逼至越州城下。而明州也已被安氏合围,加上肃州萧氏记着萧采绎之仇,也不断攻打着周边小城,宇文氏几乎是败局已定。
宇文清得知那次消息后,曾经写过信给宇文昭,要他及时抽手退步,退隐山林。
我料着以宇文昭的枭雄个性,宁肯拼死一搏,也断不肯放下江山,就此逃离。他本是我弑父夺母仇人,让我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但望着宇文清强自平静的神情,我也只作不知,再说不得心里盼宇文昭早日死去的话了。
而这封信函的战报,正是趁了我的私心:越皇宫破,宇文昭横刀自刎,宇文宏力战而亡,而宇文颉被困明州,生死不明。
我那颠覆的故国,死于非命的父亲,含恨而去的母亲,还有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颜远风,即便在我最开心时,也会在我梦中浮现,让我惊悸,心痛,甚至潸然泪下。
如今,越国的覆灭,宇文氏的败亡,终于让我长久以来积郁心中的仇恨,如流云般四散,松了口气般想向着父母埋葬的方向叩拜。
但对于宇文清呢?
我早知宇文氏没有了他,早晚会走上绝路;宇文清必定也是心如明镜。
当日不是他,宇文氏已被安氏覆灭;如今没有了他,宇文氏终于难逃当日的命运。
看着自己一手拯救起来的宇文氏天下,甚至看着自己的父兄,一步步被迫到死无葬身之地,宇文清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容之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的愧疚和不安?
政局官场,原也谈不上什么忠义或者邪恶,我所能看到的,是宇文清在亲人和爱人之间,选择了爱我,选择了我,并且从不让我看到自己的挣扎和犹豫。
而我,明明猜得到他的挣扎和犹豫,却自始至终视而不见,由着他若无其事,我也若无其事,从不曾也不愿往深里为他想过,他的隐忍,有多么的无奈和冽痛。
我坐到他身畔,小心地去捧他的脸庞,低低地唤道:“清,清!”泪水已禁不住挂落下来。
家国大仇报不报,似乎根本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清病倒了。
宇文清睫毛颤动好一会儿,才勉强睁了开来,唇边犹自挤出一缕轻笑:“情儿,我没事……”
我握住他的手,呜咽道:“对不起,我应该……让你回去解了越州之围再回来……”
是我,因为我,让这个如此美好的男子背负了本不该承担的不忠不孝罪名。
宇文清温和笑着,抚着我的发丝,轻轻说道:“怎能……怪你?若不是你,如今我已是黄土下的一具骸骨……”
我的心似被一下子扔到了水底,冰冷而沉重,忙擦着泪恶狠狠说道:“你敢乱说,我把你扔外面坡子上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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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清的依旧在清浅地笑,却扬出无奈的叹息:“情儿,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如果不是你的陪伴,我撑不到今天。
如果我仍在越州,或者越国可以多撑一段时间,可我死后,宇文氏还是免不了如今灭国毁家的惨剧。”懒
他轻轻抚摸着我已经明显凸出的肚子,闭着眼,似在感受着胎儿的蠕动,自语般道:“至少,现在,我还有一脉骨血,在这里延续。”
“再扯淡我不会理你了!”我强抑着惊慌,将手轻轻揽着他的身子,侧过脸庞贴在他的手掌,半嗔半怒地打断他。隔了夏日单薄的衣衫,他的肋骨历历,那样明晰地昭示着这具美好躯体的日渐毁败。
宇文清纤长的手指缓缓地触抚着我的面颊,我可以听得到他发自心底深处的无声叹息。是的,我知道,为我,为无恨,他很努力地保养着自己的身体,但即便他是医者白衣,终也挽不了他身体的每况愈下,日薄西山。
无恨已经一岁半了,不知什么时候蹒跚进来,抓了宇文清的紫玉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口齿不清地叫着:“爹爹,吹……吹……听哦!”
夕姑姑忙将他抱起,哄着道:“爹爹累了,睡呢,别吵着他……无恨乖……”虫
而无恨已经不服地大哭了起来,被夕姑姑连哄带骗抱了出去。
“我不要你扔下我孤零零一个。”剩了我们两人时,我倔强地说着,泪水又已不争气地滚落:“我要你一直伴着我们,天天吹箫给我听,给无恨听,给无悔听……”
“无悔?”
“对,我们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定叫无悔。无悔,今生,来世,无悔。”我答道。
“无悔!无悔!”宇文清重复着这个名字,强撑着坐起来,淡色的唇边又抿出一丝笑意。紫玉箫被他拿起,悠悠吹奏。
竟是一曲《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出自北宋?秦观《鹊桥仙》〕
那样宛转的箫声,分明萦了淡愁,却不见凄伤,宇文清的眸子,静静凝于我面庞时,竟又回复了最初的澄澈干净,明珠般无瑕,安谧而宁和。
我想哭,但我终究,只是倚在他身畔,静静听着箫,向他含着泪微笑。
既然不能朝朝暮暮,我便不得不竭力给予他我所有的似水柔情,共度这样如梦的佳期。
我今生最大的期盼,便是这样的梦,永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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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宇文清一直缠绵病榻,与药为伍,频频地发烧、咳血,使他日渐衰弱,连吹箫、看书慢慢也成了奢侈的事。
凤卫已上轨道,我放手让青飒、林翌等管理,日日夜夜只伴着他,再也不肯离开一步。
我不知道宇文清这种病会不会有很大的不适。
但他在我面前,一向都是恬淡而平静,从不呻吟半声,连清减的面庞也常挂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我和无恨时,宁挚柔和,无怨无悔。
我不敢再催他为自己用药,我知道他已尽力,尽力延长着自己的生命,艰难地与我相守,有一日,是一日。
塞外的风光,天高地阔,连夕阳都格外的大而圆,嫣红地耀着半个天际,大片的云朵,在玫瑰紫和胭脂红与铅色灰之间交替,婉转着最后的风情。
但我每日伴着宇文清看着那夕阳落晖,心境居然很宁和。
日出日暮,原是天道轮替。
生老病死,亦是人之常情。
宇文清,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病痛与死亡,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能守我一生,我便守你一生。不管谁守着谁,这一世,已是无憾,亦无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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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的一个夜晚,无恨被人盗走了。
因远处塞外,日子过得极平静,凤卫虽是厉害,夜间防备却不严密,来者显然是高手,竟然绕过守卫,潜入了无恨的卧房,打昏了奶母,抱走了无恨。
我闻讯时赶出去看时,尚能听得马蹄笃笃,向远方飞驰而去。惊觉的守卫,已经跃上马去,紧衔而追了。
我惊怒之际,忙披了衣出去安排更多人追击时,忽见一道焰火从我们卧房附近冲上天空,在空中散出星星点点的绿芒。
这是凤卫约定的烟火信号,传召在外行动地凤卫人员归队。
我大惊,一面叫人继续追击,一面赶回我们的屋子时,只见宇文清在李婶、夕姑姑的扶持下,在立于夜色中咳嗽。
我又是心疼,又是诧异,忙去扶了他,焦急问道:“清,刚那烟火……是你放的么?你……你病得厉害么?”
明亮凄白的月光下,宇文清的面庞似被轻纱笼着,有种透明易碎的质感。
他有几分黯然地望向天边,轻轻道:“不用去追了,情儿。只要他见到无恨,就绝对不会伤害他。”

他没有说“他”是谁,但我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安亦辰。
就和与安亦辰相处时,我们绝口不提宇文清一般,与宇文清在一起,我们也绝口不提安亦辰。
那种纠缠不清的爱恨悲怨,似已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唯有装作忘却,才能用最安宁平和的姿态,去面对纷扰流离的生活,面对可以把握的爱情,获得稍纵即逝的快乐。
“你认为,是……是安亦辰派来的人?”
我牙齿格格的响,秋夜的深沉寒气直沁肺腑。
宇文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约觉得这个问题不必回答,只是静默地望着深缈的星空,轻轻叹息:“他一定会认出,无恨是他的骨肉。”
“那又如何?那是我的孩子!”
我有些气急败坏。
没错,安亦辰只要一见那个孩子,立刻会知道当年他错的有多离谱。虫
他千方百计要逼我打掉的孩子,眉眼与他如出一辙。
可不管安亦辰会怎么想,如今,我已是宇文清的妻子,而不会再是他的秦王妃。
宇文清笑容稀薄而飘缈,微不可闻地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回了屋,而李婶又取出一只烟火来,点燃放起,依旧是召唤凤卫回来。
我虽是恼火,但孩子若是安亦辰的人带走,自然不至于会有危险;而宇文清病得那样,也无法对他发作,只得忍住怒气扶他睡了,转而去问夕姑姑:“他刚才说什么?”
夕姑姑沉吟道:“好似说,你还年轻……”
我还年轻?
我茫然地抬起头,一道淡绿色的流星,恰从天际闪过,晶莹的尾芒,最后绚烂片刻,迅速归于沉寂,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
泪水忽然之间,便倾涌而出。
人的一生,若有那么个倾尽生命无私爱我的男子,就足够了。
即便上苍终究要将他带走,我皇甫栖情也会用一生去感激,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男子,曾与我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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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恨,终于没能带回来。
凤卫铁骑两度收到撤回的信号,只得空手而还。
而宇文清的病势,已越来越沉,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而清醒之时,又常常被病痛折磨得满身冷汗,却又强撑着不出声,努力给我若无其事的恬淡笑容。
我曾在他昏睡时偷偷叫人去远方请了别的大夫来看过,结果大夫一诊脉,立刻面带诧色摇手离去,似乎很奇怪他为何还能活着。
我相信,他在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我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了。只要他再多撑半个月一个月的,就能看到另一个呱呱坠地的小生命。
那个孩子,将姓宇文,叫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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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没来得及等到无悔的出世,便迎来了另外一个人。
安亦辰。
当我听说安亦辰带了两千骑兵已奔到我们前方十里处时,心里跳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坐了下去。
似乎是意料之外,但细想,又是意料之中。
我不知道,当安亦辰发现,那个传说中隐在太子府中运筹帏幄的宇文太子,只是宇文清事先安排用以稳定人心的替身时,他会作何表情。
但他应该不难猜到,宇文清在我失踪两三个月离开,必定与我有关。
他一定从那时候就重新怀疑我在黑赫;然后从黑赫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
他一定已见到了那个将我们关系彻底拉上决裂道路的孩子……
他还在猜忌我当年对他不忠么?
或者,他至少已经明白我没有对他撒谎,我当年竭力保护的,的确是他的骨肉。
可惜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重生的皇甫栖情,已不再属于他,即便……即便宇文清想用孩子拉回他的心,好在自己离世后让我可以重新找回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为昏睡中的宇文清掖一掖被,轻轻吻一吻他那干裂的淡色的唇,吩咐了一众下人,绝对不许将安亦辰前来的消息告诉宇文清,才缓缓步了出去,看一眼眩惑迷眼的秋阳,传下命令,凤卫即刻进入战备状态。
夕姑姑慌忙地跟在我身边,嘴唇已经全然发白了:“公主,你……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和亦辰……和秦王打仗么?”
我苦笑着问:“夕姑姑,你怎么看?”
夕姑姑迟疑道:“他……他不会想着再伤害公主。见到了无恨小公子,他一定只是想将公主带回去。”
我回顾一眼我那安静若死的卧室,轻笑:“你认为,这可能么?”
夕姑姑捏紧了帕子,泪水直滚落下来:“如果宇文公子没有生病,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生病……
天降凤瑞,可兴邦国。
可邦国与我何干?
连家仇国恨,也已离我早已遥远,遥远得我无法再为此恨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宇文昭,还是安亦辰。懒
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个可栖情之处罢了!
“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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