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钵-尤凤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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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钵-尤凤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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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所找我报销两张到加拿大的飞机票,太贵,几万,我只给报一张,也得罪了。⑥:郝所说儿子要去美国念书,让我找姜叔做经济担保,我没敢跟姜叔提,看样也得罪了。⑦:一回孙副镇长跟我说,县里一位领导的老爷子不行了,找人看了看风水,说咱这厂院里好,要把死人埋在这,我没应,也得罪了…… 
  看过万的信,我和姜先生不住地摇头,也清楚万不惜“千金”雇人送信,为的是提供线索,以便让我们找到那个暗中使坏的人。想想万也真是有些“各色”,要么一个想不起来,要么想起来就是一大串,让人怎么分辨?再说眼下也顾不上这个,捞人要紧,否则公安一将案子定为伤害,事情就麻烦透了,按照法律,轻度伤害就可以判刑入狱。 
  说来说去,又犯在郝所长的手里。万虎似胸有成竹,说首先得把郝所摆平,救出他叔再说,我和姜先生同意。现在知道让郝所长愤恨的事情有两件:车和担保,车他已经坐上了,可这不能说已不是问题了,得明确告诉人家,同意借,让他坐得舒坦。担保的事自然得姜先生拿主意,姜先生说他“担保”,等回美国就把文件寄过来。姜先生这种驯服态度,让我没想到,想想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我们已决定向郝所长屈服,可又不知该如何进行,是赶回长庄镇向他举手,还是在电话里告饶求情?万虎说不妨分两步走,第一步由他去找郝,争取把他请出来,一切等见了面再谈,实在不行再走第二步,一起去找,要是光担保嫌不够,就给他钱(只能是美元),姜先生说行。 
  万虎开着手扶拖拉机走了。 
  刚走,报社“老弟”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饭店,不久车便过来接我。我看了看窗外,天黑下来,不知不觉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动员姜先生和我一起去,姜先生说累,要留下来休息,自己到餐厅吃碗面,也就随他。 
  到了饭店,“老弟”指着身边的一个穿红色唐装的中年人介绍说:这是我市著名纪实文学作家孙式,又要介绍我,被孙式止住,说:不用介绍了,久闻韦老师大名。我哑笑一声,透出不屑,不知怎么,我一向对穿唐装的人没有好感,觉得是赶政治时髦,旧货贴上新标签而已。孙式大腹便便,唐装在身更不堪入目,就像个肥豹,吃饭的兴趣顿时索然。 
  饭吃的倒是清静,满桌只有我们三个人,“老弟”仍是红酒加冰,孙式一定要和我喝白的,也就随他。孙式先敬,刚一沾唇他就嚷是假酒,大呼小叫让服务小姐叫老板,小姐说老板不在家,孙式又说叫老板娘,小姐说老板娘也不在,孙式仍不算完,朝服务小姐大发雷霆,让她把白酒退了,换啤酒,小姐只好照办,孙式这副狐假虎威的派头让我很看不惯,心想都高级得穿唐装了怎么还如此盛气凌人呢?不知怎么我想到“衣冠禽兽”四个字,尽管也知道这有失厚道。 
  喝起啤酒,孙式仍耿耿于怀,一喝高就借题发挥,说现在什么都是假的,看我这作品,主人公全是些清官儒商和英模人物,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大总编了,假若我不这样写,把真底抖出来,露出庐山真面目,你有胆量给我登出来?比方公安局长自杀真相,副市长经济问题暴露又升官的内幕等等,我写出来你给发表吗?你要说行我今晚就回去写。“老弟”被将了军,张张嘴没出声。孙式得胜似的说,所以还是那句话:“理解万岁嘛。” 
  我不想听孙式的油嘴滑舌,觉得这个人很无聊,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大有人在。 
  转了话题,“老弟”先说起我请他帮忙的事,他说这事很不好办,归根结底是找不着头绪,无处下手。我点点头,把万厂长从绑架者那里逃出来又叫公安收监的情况对他讲了讲,他愤愤说,真是胡闹,公安应首先侦破绑架案,人家自己逃出来了却要办人家的伤害罪,真是本末倒置。停停又说,显然公安方面是有倾向性的。 
  这空当孙式一直在听,似乎也听出个大体脉络,他问我都找了什么人了?我说了有谁谁,他听了不住地摇头,说根本不行。我问怎么不行?他说不符合常识。我问什么常识?他说社会人生常识,如果你已经知道是谁在作祟,只需找人把他摆平就可以了,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找的这个人必须具备两点:要么是他的顶头上司,要么是能给他可观物质利益的人,一旦找到事情就迎刃而解,如果你不知道作祟的是谁,找不到开这把锁的钥匙,那只有找到一把能开一切锁的万能钥匙,这万能钥匙就是当地最有权势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没有什么办不了的事,他要想给你办,是什么人也阻挡不了的。我不太理解,问:最高权势的人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又怎么来办?孙式笑笑,说他有手下人啊,他用不着具体交待,提出要求就可以了,下面的人就会找出你说的那个“症结”,甚至找不着“症结”也照办不误,就拿你们这件事来说,只要市长让秘书给电业公司的头头打个电话,说句把某某厂的供电问题给解决了,那时电力公司的头头就找不着鞋了,不出半天工夫就解决了。想想孙式说的也有道理,看来他这一身唐装没白穿。问题是怎样才能挂拉上这里的市长,让他帮这个忙呢? 
  “老弟”说现在时兴说一句:不找市长找市场,看来很多事还得找市长才能解决。比方我们报社新址的地皮问题,有关部门扯皮扯了一年多,还说得研究研究,没办法就去找崔志刚市长,很快解决了。 
  崔志刚?我打断问道。 
  是崔志刚,崔市长呀,“老弟”说。停停又说:对了,崔市长原先在你们那里工作,你认识他? 
  我没回答,只是想:我怎么就忘了他呢?其实我是知道一年前他来这里当市长的呢,一通乱求人,却是抓了芝麻漏了西瓜。 
  崔志刚曾到过我家,那时他还在大学当副教授,他的岳母是我所在机关的部主任,每逢过年,他会代表岳母到我家走一趟,送点年货什么的,每次他也不多呆,说不了几句话,但留给我的印象是很好的,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正派可信赖的人,虽然很年轻,却老成持重,且有股学究气。后来他调到大学团委工作,不久调到团市委,又不久调到省团委,他在省团委书记任上干了不到一年便调到淄城当了市长。这消息是他的岳母告诉我的,我从内心替他高兴,但也微微有些担心,位高权重,多有诱惑与陷阱,再正派的一个人怕也难以抵御。当时手头正有一本刊登慕绥新犯罪事实的期刊,我让他岳母转给他一阅,用意自是不言而喻的,但后来,我又很懊悔,觉得自己办了件很不得当的事。后来他托他的岳母带给我一个很壮观的大红釉陶瓷笔筒,上面有毛泽东的诗词手书,现在还摆在我的书桌上。 
  我把上述情况跟“老弟”和孙式讲了,问他们我该怎么办,要是找他帮忙可以不可以? 
  他俩一起表示没问题。 
  我问怎么找? 
  孙式说像这种关系,太郑重了倒不好,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我轻轻吐了口气,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吃过饭,孙式说要请我去桑拿,说放松一下对身心有益。我感到些意外,也明白这“项目”是临时增加的。我说姜先生还在宾馆里等我,要早些回去。孙式说韦老师也别整天光写,还得会生活噢,你没听说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么?我摇摇头。孙式说以健康为中心,潇洒一点,糊涂一点。我笑,又摇摇头。“老弟”在一旁向孙式做个“打住”的手势,孙式就收口。接着又脱下身上的红唐装,要我试试合不合身,说要合适就送给我。我心想,孙式并不知道,有一年我去上海开会,会上送每个与会者一件唐装做礼品,我想送人还没送出去呢。我说我的体型过瘦,不合适穿唐装。孙式说不会了,韦老师太见外了,没关系的,我认识生产厂家的老总,还可以再要一件。又说韦老师别小看我们小地方的产品,你不知道这个品牌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属上乘。“老弟”笑说孙式你就别当义务推销员了,我奉劝你最好也别穿,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叫穿你这身衣服的吗?孙式眨眼望着“老弟”,“老弟”说叫二逼。说完就笑,孙式也笑,说二逼就二逼,也不光二逼我一个,连美国总统也二逼了一回呢。听他这么说,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似乎觉得孙式的“增加项目”与赠唐装,是与我认识崔志刚市长有关。 
   
  16 
   
  姜先生说我们在田庄苟延残喘,终于等到了可以逃离的时刻。那天一早,坐小牢的安和被顺东换回,大家便集合在建越的住处,密谋当晚的行动计划,几天来我和安和严守秘密,直到此刻才将事情和盘托出,大家听了就像死刑犯得到大赦似的兴奋不已,对于放弃顺东,大家亦认可,同时也对我和安和的胆识与负责表示赞扬,之后便进入实际谋划中。首先建越对顺东是否警觉有所疑虑,说昨天顺东让他占一卦,不问别的,只问大家能不能逃出去,为安慰他,我说能,他又问什么时候,我说不会久,接着他质问我大伙是否有事情瞒着他,我说没有,他仍然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幸亏我事先不知道这事,不然一心虚,难说不让他看出破绽来。听了建越说的这件事,大家觉得不可掉以轻心,好在行动就在当晚,一走也便了之。再是对半老头是否已经逃走尚不清楚,村里也未传出任何风声。应该已经走了,应该没被发现,如果真是这样,前有车后有辙,我们也会顺利。 
  正在我们商量大事时,两个民兵撞门而人,只惊得我们魂魄四散,心中哀叹,莫非老天不佑,让我们功亏一篑?惊恐中细听,却是来带建越一个人的,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建越出门时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他,那目光说,要挺住,挺住,胜利就在眼前啊。 
  建越走后,我们感觉就像到了世界末日。 
  没多大工夫建越回来了,看起来没啥异常,身上没有伤(曾想到会逼供),情绪也稳定,大家才略略放心,连忙询问根由,建越说侯队长找我是问算命的事,开始我也不晓得他怎么知道我会算命,开口就说你散布封建迷信,我说我没有,他说这些天你给这个算命给那个占卦,以为我们不掌握?我说那是闹着玩的,他说可有人说你算得很准哩。我心想莫非是顺东向他说的?要这样事情就糟糕了,因为顺东已经怀疑我们在密谋逃跑,为了确定是不是这样,我大胆问句谁说的?他没正面回答,说别看你人不起眼,却还是半仙之体呢,连人家的爹妈死了多少年都算出来了。听他这么说,我清楚报信的不是顺东是房东老黑,那天我闲着没事,问老黑他的爹妈是不是四年前一块死的?老黑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算的,他就报告了工作队。不过知道不是顺东我就放心了。侯队长说你实话实说,你那一套到底准不准?我说有时准有时不准。他问你能给自己算?我说能。他说那你现在就给自己算一算。我问算什么?他说你有多大寿限。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心,他知道我们不久就会被处死,就想听听我会怎么说,我说这个我已经算过了。他问什么时候?我说昨天。他问算的结果是什么?我说活不久。他问要死么?我说是。他问是怎么个死法?我说横死。他不说话了,看着我,过了很久又说,你给我算一卦。我怔了一下,问侯队长你信这个?他反问这个重要么?我说心诚则灵。他说要你算心就诚。我点点头说算命太费工夫,占一卦可以吗?他说可以。我说我请的易,要用钱币。他问什么钱币?我说银元、铜板都行。他想了想,说你闭上眼。我闭了,过了一会儿他说行了,我睁开眼看见桌上有一小堆银元。我问侯队长想问什么呢?他说我是共产党员,最关心的是革命事业,先问中国革命会不会成功。我说侯队长这一卦倒不用摇,卦象已经呈现。他问卦象是什么?我说是成功。他说这样我就放心了,那就再问问我自己的事吧。我问哪个方面?他说怎样才能为革命做更大贡献。我不懂,他又说:现在我面临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在地方工作,二是到部队去带兵打仗,我想知道我应该走哪条路,从政还是从军。我点点头,就让他掷钱,六轮之后出来的是升卦,我对他讲了。他问升卦怎么样呢?我说顾名思义,升是升迁,向上,发达的意思。我不是有意奉承他,升卦确是好卦,元亨,利见大人,勿恤,南征吉。而“南征吉”则正回答了他之所问,从军为上,我对他讲了这层意思。他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说你不是讲心诚则灵么。我说对,他说那我得付卦资,他指指桌上的那一小堆银元,说该收多少你自己取吧。这是我没想到的,看着他不动手。他说没关系,你拿吧。从他的眼神我相信他是真心的,我说刚才占卦用了六个,就拿六个吧,他点点头,我就拿了六块袁大头。安和迫不及待问后来呢?建越说后来我不就回来了吗?雷觉问,袁大头呢?建越叮叮当当从口袋掏出来,亮在手心说:侯队长真不错,知道咱们缺少路费,就给了,来,咱们分散保管,一人装一颗,说不定就是救命钱呢。还真让建越说准了,在后来我们从田庄往淄城逃跑的路途上,侯队长付的这笔卦资帮我们解决了很大问题。 
  姜先生说你一定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吧,其实我也想早早把这段陈年老事讲完,可事情远没这么简单,我们的逃亡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劫又一劫。就是的,本来万事俱备,只等民兵半夜换岗我们便开始行动,可就在靠近半夜时,村外陡地响起枪声,惊得我和安和一个高蹦起,在心里哀叫:完了,完了。我们首先想到是来了还乡团,与村外执勤的民兵接上火,这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简直是故意与我们做对。一时间我们头脑发懵,手足无措。只听街上一片混乱,脚步声、呼喊声、狗叫声响成一团,村外也打得更激烈了,枪声中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能听出是村里的武装闻声而动进行抵抗。我和安和渐渐从蒙懵中回过神,明白必须采取行动,趁乱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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