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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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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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绿草和青松
唱我们的运命。

我们忧患重重,
这里怎么竟会
听到这样歌声?

看那小的飞虫,
在它的飞翔内
时时都是永生。


25


案头摆设着用具,
架上陈列着书籍,
终日在些静物里
我们不住地思虑;

言语里没有歌声,
举动里没有舞蹈,
空空问窗外飞鸟
为什么振翼凌空。

只有睡着的身体,
夜静时起了韵律,
空气在身内游戏

海盐在血里游戏——
梦里可能听得到
天和海向我们呼叫?


26


我们天天走着一条熟路
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
但是在这林里面还隐藏
许多小路,又深邃,又生疏。

走一条生的,便有些心慌,
怕越走越远,走入迷途,
但不知不觉从村疏处
忽然望见我们住的地方

象座新的岛屿呈在天边。
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
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

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
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
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


27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
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
看,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

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
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
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
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

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
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
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但愿这些诗象一面风旗
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


(原载《十四行集》,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9年版)




蚕 马


1


溪旁开遍了红花,
天边染上了春霞,
我的心里燃起火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初眠,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在那时,年代真荒远,
路上少行车,水上不见船,
在那荒远的岁月里,
有多少苍凉的情感.
是一个可怜的少女,
没有母亲,父亲又远离,
临行的时候嘱咐她:
“好好耕种着这几亩田地!”

旁边一匹白色的骏马,
父亲眼望着女儿,手指着它,
“它会驯良地帮助你犁地,
它是你忠实的伴侣。”
女儿不懂得什么是别离,
不知父亲往天涯,还是海际。
依旧是风风雨雨,
可是田园呀,一天比一天荒寂。

“父亲呀,你几时才能够回来?
别离真象是汪洋的大海;
马,你可能渡我到海的那边,
去寻找父亲的笑睑?”
她望着眼前的衰花枯叶,
轻抚着骏马的鬃毛,
“如果有一个亲爱的青年,
他必定肯为我到处去寻找!”

她的心里这样想,
天边浮着将落的太阳,
好像有一个含笑的青年,
在她的面前荡漾。
忽然一声响亮的嘶鸣,
把她的痴梦惊醒;
骏马已经投入远远的平芜,
同时也消逝了她面前的幻影!


2


温暖的柳絮成团,
彩色的蝴蝶翩翩,
我心里正燃烧着火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三眠,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回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荆棘生遍了她的田园,
烦闷占据了她的日夜,
在她那寂静的窗前,
只叫着喳喳的麻雀。
一天又靠着窗儿发呆,
路上远远地起了尘埃;
(她早已不做这个梦了,
这个梦早已在她的梦外。)

现在啊,远远地起了尘埃,
骏马找到了父亲归来;
父亲骑在骏马的背上,
马的嘶鸣变成和谐的歌唱。
父亲吻着女儿的鬓边,
女儿拂着父亲的征尘,
马却跪在地的身边,
止不住全身的汗水淋淋。

父亲象宁静的大海,
她正如莹晶的改月,
月投入海的深怀,
净化了这烦闷的世界。
只是马跪在她的床边,
整夜地涕泪涟涟,
目光好像明灯两盏,
“姑娘啊,我为你走遍了天边!”

她拍着马头向它说,
“快快地去到田里犁地!
你不要这样癫痴,
提防着父亲要杀掉了你。”
它一些儿鲜革也不咽,
半瓢儿清水也不饮,
不是向着她的面庞长叹,
就是昏昏地在她的身边睡寝。


3


黄色的蘼芜已经调残
到处飞翔黑衣的海燕
我的心里还燃着余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织茧,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空空旷旷的黑夜里,
窗外是狂风暴雨;
壁上悬挂着一张马皮,
这是她唯一的伴侣。
“亲爱的父亲,你今夜
又流浪在哪里?
你把这匹骏马杀掉了,
我又是凄凉,又是恐惧!

“亲爱的父亲,
电光闪,雷声响,
你丢下了你的女儿,
又是恐惧,又是凄凉!”
“亲爱的姑娘,
你不要凄凉,不要恐惧!
我愿生生世世保护你,
保护你的身体!”

马皮里发出沉重的语声,
她的心儿怦怦,发儿悚悚;
电光射透了她的全身,
皮又随着雷声闪动。
随着风声哀诉,
伴着雨滴悲啼,
“我生生世世地保护你,
只要你好好地睡去!”

一瞬间是个青年的幻影,
一瞬间是那骏马的狂奔:
在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
马皮紧紧裹住了她的全身!
姑娘啊,我的歌儿还没有咱完,
可是我的琴弦已断;
我惴惴地坐在你的窗前,
要唱完最后的一段:
一霎时风雨都停住,
皓月收束了雷和电;
马皮裹住了她的身体,
月光中变成了雪白的蚕茧!
— —1925

附注:
传说有蚕女.父为人掠去,惟所乘马在。母曰:“有得父还者,以女嫁焉。”
马闻言,绝绊而去。数日,父乘马归。母告之故,父不可。马咆哮,父杀之,曝皮
于庭。皮忽卷女而去,栖于桑,女化为蚕.——见干宝《搜神记》。

(原载《昨日之秋》北新书局1927年版。
选自《冯至选集》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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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晓涛诗选

一只苍蝇的两只内在脚【上】 一只苍蝇的两只内在脚【下】




一只苍蝇的两只内在脚【上】

A。母神们

12月12日
迈锡尼,一个迷宫中的妇人
她的智辨与泥土
腹中的蛇蝎
将在未来一刻显现
这预言期期艾艾
有如另一座迷宫
她的绳索--玛莎·格莱姆唱出
内在的两只手
她对自我的怨恨
未能把握幸福时光。

漫漫长夜入日行
妈妈老了,但这献歌有不磨损的力量
锁在细瘦手骨中的故事
她不说
我又怎会去说?
所以你将只看到喉管上的针脚
却永不会知道
什么样的针尖已断。




1。

月黑风高夜,嫦娥舞翩跹
想像的自由升天了
理想的浪漫飞不起来
一点漆亮在我的指尖灭了
在楚国的路上、班婕的路上
民国的路上
借问下凡为何?曰:董永。
美好的明镜留在了天上
--这明镜是树,她说
一只灰燕在叫
--别变成一头雾水的守林人
落雨的山南,树枝带着叶子滚动
有多少缺衣少粮的日子
红衣紫眉的日子
雨珠子滚上双唇的日子
还剩一点儿希望,要问问老天
她什么时候飞上去
什么时候落下来
心里直发虚,生怕会没有
晚上我们制造汗水及其它
锐利的淫水象支箭
眼前直发飘
--除了蒙汗药,
迷幻剂在哪儿?
飞得高高,飞不起来
找不到踪影。
苦艾酒或者波德莱尔
1瓶XO=人民币986元,
我们的迷幻剂在哪儿?
是黄历上男大当婚的吉日?
还是本命年知羞知耻的红裤头?
或是丽人行橱窗里泊来鸟的心跳
和着鼓机的节拍
1、2、3、4、5、6、7、8、9
多余出第十日--红太阳
射出去的箭还不落地
斯文早已扫地
妈妈,我找不到地缝了
二十多年我好象 只学会了羞愧
而如今遍地的瘾君子就象过街老鼠
十二生肖也以耻为首
还有牛鬼蛇神的勾魂使
他们在我住的旧楼里、旧门上
拖走你,家徒四壁,院中没有红本本
或者你还在天下为公的斗私会中
还蒙在鼓里,不知道20年后
满街的老头老太 敲着一个节奏
那神秘的波莱罗
震得大麻烟也拿不住了
你从被窝钻出,直着眼说:
〃秧歌怎么和鼓机一个样儿?〃
都是一个样儿!
猪都是一个样儿!!




2…d。苏珊娜

碎片里的电视,房间中的变形
今天的长老们清闲
也没人拿他当回事
修行进入下一个十年
玻璃浴室,钟罩--窒息的艺术
我裹去的衣衫化为乌云
我心中的广岛无名
未完的私情--
她吞食冬青树叶
不再在跳舞时挺正腰身
裹以长衫,长衫化为阁楼
偷窥。窃听。
他们撕开寄给我的信
并把鱼肠剑端上餐桌
要离:刀已被阅过
帝王的头跳着光屁股舞
太具象了!请看这一个
电线和上层的建设
楚国的机器。两位夫人。
隐形的那一个,实有〃伟哥〃的女相:
呵请别,呵请快……
一手是韩非,一手是窥淫镜
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红衣裳、红色本命年:羞愧、生产、羞耻
人之生而知耻者,是之为人也。
能让你无处藏身的
唯有伦理。
摄像、拍照
一个姑娘!--嫖妓。
知耻而后勇!
这算帐来得太晚
这自由去得过早。
性是自由
自由是性吗?
〃……但镇压强奸。这怎么想象呢?〃(福柯访谈)
抗日八年了,〃我的褴褛是我的荣光。〃
我要张口歌唱的东西走向了反面
我说:〃母亲……〃
但是肮脏的日子滚瓜烂熟
1980年代,电影包场
昏光里聚起的人/小集体=〃部份的〃自由交流
昏暗--戈达尔在@城
〃南方是雪地
北方是太阳,您要走哪一边?〃
〃随便吧,反正是一无止境的黑夜。〃
唯有黑夜得以纵容一时的饥渴
我如何反对那偷情的〃他人的手〃
〃玷污〃可与我有关
歌唱新生活吗?
但她的衣衫深比黑夜
她的心底暗若无名
小集体,第二集体,地鼠刚一露头
就招致人人喊打。
古老的禁忌,反对身体
塔利班大哥的女人长衫蔽体,笑不露齿。
但是欢愉--这基督最后的诱惑!
他是否潜入神女的殿堂
他是否是神中被禁的对象
以谴责伦理。
修行进入另一个寒暑。
长老向草地上的沐浴偷窥
意图非礼
圣人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我突然意识到这非礼来得蹊跷
〃可怜身上衣正单,〃
〃安得广厦千万间?〃
我的身体有所震动,欲行非礼
遭受强暴人用她的画笔已将我判罚
〃抬首问苍天〃
天上有黑洞,暗物质
--岂不是无为?
说:〃兀鹫的翅膀遏制了黎明的到来〃
青春的暗影与争斗
说:〃屋宇震颤,星斗北斜〃
处女膜修补手术
--伦理中的暗物质。





3。阿里得涅的地鼠


〃妈妈,那可是昏灯捕鼠的夜
悉悉嗦嗦的夜
不被启及的夜〃
--题记


在无光的煤仓我遇到一只地鼠
对视!泠漠的狂野

于是我们藏起闪烁的长牙
涌向玉米滚动的土地
物体因我们而呈现生机
煤仓转为潮热的大海
--又叫又跳!
地鼠转为飞翔的黑夜
七只蚊子、一只蜘蛛
赤裸着吸血的眼神
我在迷途中奔跑
热胀冷缩--永恒的平均律!
一部法典,一部天书
在诉说中保持倾听
平衡着它们内在的耳朵、内在的手指
在白墙上写下一个判定。

此时引领者不是圣贤
诸神转为多足的蚊虫
用尖括号的嘴巴将你引申
此时逗号的肚子把你暂且收押
蜜蜂舞着连环的圆
天蝎的毒针卷向一个倒霉蛋
我是恶毒的
并且胆怯
对付世界的方式就如蚊虫
一只苍蝇有两只内在脚
一个人的心中有多少带钩的软足
就有多少声音说话。
在迷宫中我发出尖嚎
肉体持续下坠
有时我不得不以城府怀念人群:



4。沉默吗,萨福?

--至今仍有一些牛皮扯淡蒙蔽了朋克的真实含义!

a

这世界远未沉默
但是三十年中人不知你
你也不知人
三十年后又怎么样?

骗子太多,从冒着热汽的烟囱
淌下太多的雨水
被封在空屋中的病人
同样也把自己的过去封杀

沉默的精神世界竟没有救世主
十字军只剩下小亚细亚
亚麻布缠头的新娘子
马蒂斯线描的库尔德宫女

猜猜黑夜中发生着什么
猜猜匮乏与压抑的黑暗
猜猜火车、左轮、左派的蜕变
遮人耳目--都是视觉的

喃喃低语的、病态的希腊
诸神!
我们在外空联系游浪的
短波--不容多嘴的地方!

头不再埋回妈妈的胸上
已不可能再有平静
黄海为什么没有爱琴海的汹涌
抱着世所唾弃的恋行下坠

呵,这飞行太快
有如毒药擦着双耳
公牛挺着性器
愤怒的火光不能再持久

象是打了一个漩
在歌声中擂起双耳
想像力五花八门,徒自曼陀萝!
没有佛祖保佑,没有赌注

平平白白的一代人
被无辜倒空
被纸币击倒,嗡着脑子
黄金在天上飞

而道德的辅币
不是羊群的指标
康德的谴责
不在虎狼的秦国。

b

我渴望得到你的细节
嚎叫中的圆环
狂喜中的树叶子一般
震颤!震颤!却脉络清晰

车子在大街上滚动
每一个橡胶轮都重又现出
雨林的气息
猎狗的气息

圆月在奔跑
要逃离我的注视
我却光着头 不言不语
镜中人--你正在摔下来!

我就要用噩梦一样的语言
说出无法控制的手
怎样游浪着、遮掩着
掀起你胸衣的花浪、断线的腰

幸福的猎狗迫使野兔慌张
滚圆的思想抛了锚
有人在为乐趣奔逐
你在为生命奔跑。


c

我们寻找史诗般的天地
已没有可能。
革命只有一次曾是
〃纯真的即兴创作〃
在晨跑前的床榻上
我感到诗句的阴影就要过来
压在放纵的歌唱中
欢乐越少,怒火便越不能持久
谁说过:〃色情是没心没肝,性爱是
看到一切,了解一切。〃
但河流在远处闪光
蒸馏塔的影子嵌在沙地上
高楼在起
却没有我们作爱的天堂。
甚至诗句里不能过夜
一寸光阴中就要腐朽。

d

〃必须点燃炉火,蜡烛的光亮已不能照亮。〃
--切·格瓦拉


欢乐的嘴脸我已看透
为什么阴云带来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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