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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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澜的日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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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我们面前就只剩下两片包裹汉堡包的黄纸,一只油腻腻的装薯条用的红色空盒子,和两杯喝了一半的美年达了。我暗暗打了一个嗝,鼻腔里随即充斥了酸黄瓜,西红柿酱和桔子汽水的味道。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我肩膀上,我有些昏昏欲睡了。 
  阿文突然开口。他说我以后可以每天搭他的车,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干脆就由我来开,做他的司机。 
  我微笑着点头,可心里并没有这样打算。我已经欠了他很多人情,不想欠更多了。 
扫地的胖黑孩毫不犹豫地从我们身边经过。他有些笨重地弯着腰,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我记得他刚才还是很懒散的。我于是抬起头环顾四周。一个身穿蓝衬衫,打黑领结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柜台后面。我想应该是位经理吧。那个头带耳机的男孩正叽哩咕噜对着麦克风讲些什么。他头顶上的电视银屏里出现了一辆高大的吉普车。其实吉普车本身很普通,可能是因为装了四个异常巨大的和车身完全不配套的轮子,使整个车子都显得高大起来。 
  我把目光转向阿文。他也正把目光从那银屏上转向我。 
  〃老板来了。〃我们四目突然相对。内心升起一阵慌乱。我觉得似乎必须要说点什么了。 
  〃应该是吧,穿得这么好笑〃他连忙回答。 
  〃为什么好笑?〃我明知故问。 
  〃打领结的样子。〃 
  〃是吗?不过你打领结的样子很精神。〃我并非刻意赞美阿文。他身着中国楼制服的样子滑过脑海,我脱口而出。 
  他又是一阵脸红。 
  〃我何时打领结?你是说中华楼的衣服?你喜欢我穿那套衣服的样子?〃他问得很暧昧。 
  现在轮到我脸红。我连忙扭转话题: 
  〃他一定特高兴〃。我对阿文眨眨眼。 
  〃谁?〃 
  〃带耳机的。老板出现的时候,正好有客人来,不用闲着。〃 
  〃他也一样嘛,聪明人总会找到事情做。〃阿文斜一眼扫地的胖男孩。 
  〃他聪明吗?似乎动作夸张了一点,我担心他的裤子会被撑破。〃 
  〃对呀!这个屁股真的有够巨大的。我们黄种人里也有很胖的,怎么从没见过屁股畸形得像一支梨,哈哈!〃 
  阿文笑了,我也跟着笑起来,笑得很放肆。我们放肆地对身边的异族进行着歧视。 
  其实,虽然很早就听说了美国的种族歧视,但美国人可能是全世界最少歧视异族的人了。 
  可是,什么可以定义为异族呢?肤色么?如果只剩下我和阿文,那么就没有歧视了么?毕竟,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而且我使用简化字,他却使用繁体字。我把〃和〃字念做〃河〃,他却把〃和〃字念做〃汉〃。 
                  况且,在鹏教授的实验室里,〃原著民〃也是受到歧视的。 
  我又想起来,我似乎仍然在盼望着遇到我的同类。阿文呢?他似乎并非是我的同类。 
                  伟呢?我想他应该算是我的同类了。然而,他也许不愿意这样。他于是改变了自己。 
  我顿时觉得无聊起来。我连忙继续放纵地笑,好让自己再回到刚才的气氛中,那有点卑鄙的欢乐的气氛中。 
  我和阿文毕竟在用只有我们自己明白的语言交谈。这是我们的特权。我很早便知道,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很愉快,直到今天才深有体会。 
  在清华时,我们宿舍五湖四海,每每有老乡来访,室友们便操起方言,侃侃而谈。谈到兴起便纵声大笑。我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尤其是广东同学和四川同学。有时他们笑得突如其来,我于是连忙检查一下自己的着装,比如裤子的拉链是否拉上之类。多半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恼怒他们拥有这样的特权。我的方言就是普通话,所以我似乎没有办法隐藏什么秘密。不过,我也不经常有同学来访。特别是伟认识佳慧以后。 
  眼前这黑皮肤的胖男孩就不若我这般自作多情。我和阿文虽然笑得嚣张,他却完全的无动于衷。 
  于是,我便有些觉的内疚了。我提议离开这家快餐店。 
  阿文建议我来开车。他一脸兴奋的表情,也许他还记得刚才讲过的话?要我自此做他的司机? 
  我不想扫他的性。我发动年迈的丰田,把它缓缓驶出麦当劳空旷的停车场。 
  车子如烤箱般闷热。与一个月前不同的是,如今吹进车窗的风也是热乎乎的。 
  不过,阿文不再打喷嚏了。我想,春天大概应该已经结束了。 
  中午街上的车子多了不少,似乎都是出来吃午饭的人。我们的丰田静静地停在一长队汽车的后面,等待着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 
  尖锐的刹车声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我们车子的尾部。我猛地从座位上飞起,又被保险带拽回来,脖子被勒得生疼。 
  我和阿文齐声大叫。我们跳下车,后面一辆巨大的吉普俨然正亲吻着丰田的〃屁股〃。 
                  正是在麦当劳电视屏幕里看到的那辆吉普。丰田年迈的屁股歪歪扭扭地凹陷了进去,后备箱的盖子已高高弹起。吉普虽然没有严重变形,但前车灯已经彻底粉碎了。 
  基普里跳出一个气势汹汹的黑女人。她头发编织成无数细小的辫子,油腻腻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她嘴边一条鲜红的印记,一直延伸到耳朵附近。看上去似乎是口红留下的痕迹,我猜测那不是口红而是西红柿酱,因为她刚刚也是光顾过那家麦当劳的。 
无论她是正在涂口红,又或是在吃沾了西红柿酱的薯条,反正错不在我。于是我理直气壮,做好吵架的准备。那女人张开口,却丝毫没有我所想象的气势。她的声音温柔而惶恐。她连声道歉,然后哭丧着脸说,这下她的汽车保险又要涨了。她也许只是有些着急,从未曾气势汹汹。我有些蔑视自己了。于是我竟然开始可怜她了。我们互留了对方的电话,驾照,和汽车保险号码。没有等到警察来,我们便各自开车离开了。两驾车子虽然都有所损坏,可似乎并不影响驾驶。 
  没想到,我的驾照在拿到的第一天就派上用场了。然而,那只不过是一张证明我拥有驾照的纸,真正印着我照片的小塑料片,要到一个月后才会寄来。我继续内疚,却变换了主题。这次是因为车子的缘故。毕竟,阿文的车是在我手里被撞的。如果开得熟练些,也许根本就错过了这起意外;而且,如果我一直仔细观察着后视镜,或许是可以躲开意外的,我原本距离前面的车子还有一段距离,可以拐动车头挤到路边去的。对于开车这当事情,我毕竟还是很没有经验的。 
  阿文似乎看出了我的内疚。他安慰我说,他的车也是保了险的,况且错不在我们,自然应该有人陪。他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按在我的肩头。我的肩虽然不窄,却不如他饱满,他应该很容易就摸到肩头那突兀的骨骼了。原来他的个头比我高些。他手放在我肩上的动作显得里所应当。 
  我惊讶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他比我高。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很年轻的缘故吧。但现在的这种姿态,的确使我有些吃惊了。我一直以为,他如他的笑容般年少。然而此刻,他却做着大人的动作,安慰孩子般安慰着我。 
  车毕竟是损坏了。我也是的确年长过阿文的。我想我一定是应该做些什么了。 



阿澜的日记(10) 

 

作者:小杰 
                  (原作者:xiaojie) 

回到学校,阿文给保险公司挂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其实,讲话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是在等待。一便又一遍地听对方电话录音里的音乐。这里,购物电话的服务是最迅速高效的,而任何其他服务部门的电话都需要无止境的等待。 
  细想起来,我是不应该抱怨这一点的,因为我记得在中国,多半没有电话这个选择,办任何事情都要亲自跑上好几趟。我惊讶地发现,如我这般贫苦的学生,在美国住一段时间,居然也有些养尊处优了。 
  保险公司的答复很是令我们灰心丧气。原来,密西根州实行的汽车保险几近于流氓保险。撞坏我们车的人对车子的维修不负责任,责任都在车主,谁让车主没有购买〃被别人撞以后维修〃一项保险呢? 
                  这好比是忘了锁门,家被盗了,盗贼并没有责任,谁让主人没有锁门呢! 
  没想到密西根这个汽车工业州,汽车保险业被AAA一家公司垄断了,为了少赔钱,保险公司竟然串通了州政府,制定出此等卑鄙的法律来。我丝毫不了解法律,然而却固执地这样认为。我一向就是不喜欢任何法律的,尤其有些痛恨交通法。童年的时候,父亲用自行车带我上学。到了学校。我便做贼般整日抬不起头来。这些难道不是交通法规的责任吗? 
  阿文的沮丧是难以遮盖的,他却不若我这般痛恨密西根州的法律。我愈发觉得自责了。我突然产生了对金钱的强烈欲望,这欲望比从中国楼丢掉工作时还强烈。我想帮助阿文把车修好。然而这绝对是我财力所不及的。我暗自思考起挣钱的问题来。 
  我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我的确心想事成。事故后不久的一天下午,Steve竟然给我又介绍了一份工作给他的邻居做家教。 
  他吃力地用扳手扳一个锈住的螺钉,一直没有成功。他停下来稍作休息的时候,突然问我是否对家教的工作感兴趣。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颗锈住的螺钉上面。似乎在和那螺钉说话一般。 
  他几乎从不和我闲谈。所以当我听他问我,的确有些诧异了。直到他仰起眉毛直视我的眼,把话又重复一便的时候,我才确认他正同我交谈。 
  看到我一脸的茫然,他竟然微微脸红。我还以为他会不耐烦。我原以为他的沉默是来自孤傲。但是此刻,我竟然觉得自己是错误的了。或许,他只不过同我一样的腼腆内向罢了。 
  他连忙解释,说他的邻居夫妇心地非常善良。他们有一个女儿,很可爱但是数学成绩很差。眼看就要升中学了,很想找个人给补习一下。他很想帮他们这个忙,可是由于临近毕业,很繁忙,于是就想到我。 
  可我记得他应该是不如何繁忙的。也许,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做真正想做的事。什么是真正想做的事呢?和女朋友一起逛街或是看电影么?从未有女孩来实验室找过她,至少,我从没看到过。想必,他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每天下午,他准时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总会专注地整理一下额上的散发。仿佛,一天从此时才真正开始。 
  我片刻地胡思乱想。他的眼神带着追问的含义。我连忙点头答应。我此时最希望的就是挣钱,所以这份工作正合我意。 
  他立刻给他的邻居打电话,确认我的工作。 
  我故意走出实验室,在楼道里闲转。我不习惯听别人介绍我,即使是用英语。当我再回到实验室的时候,他一脸难堪的表情。我几乎以为这家教的差事已经吹了。他告诉我他的邻居希望先面试我一下。他说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希望我不要生气。 
他解释说他的邻居人虽然好,但却没什么见识,其实外国学生尤其是中国学生都很优异。 
  他的解释反而有些让我难堪了,不过我仍旧感激他思想的细腻。我连忙做出兴奋的样子,仿佛听到了大好的消息,拼命感谢他帮我找到这个机会,又催促他帮我搞定面试的时间。 
  第二天我如期到Steve的邻居家面试。此地竟然就在校车站旁边,我于是更加渴望得到这份工作了。 
  这家的先生和太太同时面试我。他们身材巨大,行动有些迟缓,果然给我善良木纳的印象。面试时我没有见到他们的女儿。 
  我的精神显然有些亢奋,语气也出奇地夸张。我把数学的成绩完全归咎于方法,而彻底忽视了天分。为了赢得信任,我不惜用自己举例,滔滔地讲述自己上小学时如何讨厌数学,数学成绩如何差,后来又如何得到一位天才老师的教诲,转而成为数学天才,一路过关斩将,从中国最好的理工科大学到美国知名的工学院。 
  其实我的小学时光几乎是在家里度过的。我不记得任何一位数学老师的相貌。我的时间都花在厨房和厕所墙角的杂货堆里。 
  尽管如此,我的数学成绩仍旧名列前茅,我不记得在上高中以前,曾经为这门功课花费过任何心思。当然也不晓得小学数学有什么学习方法可谈。不过我的长篇大论显然是打动了这一对善良的美国夫妇。从他们闪闪发光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澎湃的希望。 
  记得我刚见到他们的时候,还觉得他们的目光很呆滞呢。 
  他们愿意让我为他们的女儿补习功课,每周六小时,每小时二十元。这个数目令我非常意外。不过,我保持冷静,没有泻露丝毫的惊喜。 
  每周一二四的晚上,我开始为他们的女儿补课。 
  他们的女儿名叫Sunny。她虽然身材如父母般壮朔,眼神里却多了一斯诡异。不过,这多出来的机敏显然没有在数学上帮她太大的忙。这份工作的困难是我所料不及的。上大学时,我轻易便将微积分的题目解释得清清楚楚,于是经常受到高数有困难的同学们的纠缠。但那些同学们至少不需要用手指头来计算十以内的加法。 
  面对Sunny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我有些无计可施。她正在学习分数。面对着作业题目,她掰弄了十分钟自己的胖手指头,然后告诉我 
                  1/2 + 1/3 是 2/5。 
  我把分数加法的步骤一步一步写清楚,教导她按部就班地计算。 
  她于是长时间地停留在第一步她不知道2乘以3是多少。 
  我告诉她是6。 
  又经过十分钟,她终于算出5/6。我长出一口气。 
  为解决根本问题,我开始勒令她背诵乘法口诀。她居然告诉我说从未在学校听说过这种口诀。还告诉我说老师们不主张死记硬背。 
  我坚持我的决定。并且告诉她,一口气不出错背出一到五的口诀,我就奖励她三美元,再背出六到九的口诀,继续奖励三美元。 
  她的辩解转而变做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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