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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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第7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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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馆长说:“昨天夜里,他睡着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又想,觉得还是由你带着他最合适,一来你是单身,又住在馆里,年龄上也只有你与他最接近。把他交给你,也好跟你做个伴儿。” 
  小周想,的确不错,他是单身,也是住在馆里,但怎么说年龄上也是最接近呢?他已二十出头,快满二十一了,那孩子,八岁都还不到,怎么接近?又怎么做伴儿?但现在,既然馆长已经发了话,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馆长见他不怎么乐意,于是跟他笑着,还在他肩上拍一拍,说:“你就辛苦点吧,先把他管起来,管好了,我私人掏腰包给你发奖金。” 
  小周撇撇嘴苦笑一下说,“您也别哄我了,未必哪个还敢要你的奖金?只要到时不怪我没管好就行了。” 
  小豆子的生活费由馆长掏。馆里办有食堂。小周每天带着小豆子去食堂吃饭。每餐记个账,一月一结,直接从馆长的工资里扣。小豆子来时穿着一件单薄的破棉袄。下面是一条单裤,里面塞了一条破线裤。脚上是那双黄不黄黑不黑的油壳鞋。馆长把小豆子交给小周的当天,又掏出来五百块钱,让小周去给小豆子买几件衣服。 
  当天下午,小周就领着小豆子去了商场。给他买了一件棉衣、一条棉裤、一件晴纶毛衣、两套内衣、两条短裤、两双袜子和一双打七折的旅游鞋。买鞋的时候钱已经不够了。小豆子蛮灵光,一看这情形,赶紧说,不要,我有。小豆子说着还把一只脚朝上翘了翘。 
  不过在小周看来,小豆子脚上穿的那东西几乎不能叫鞋。他俩这一路,上车、下车、在街上走着、在商店里进出,不断有人朝小豆子的脚上看。不看都不行。那鞋一走就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好几个人像看稀奇似的围在小豆子的身边,一边看一边议论,说咦,这是个什么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船嘛。没错,有点像那种拉粪船。 
  小豆子脸上红红的,看不出是羞赧还是生气。那时不知怎么,小周感到颇有点难为情。他猜,在众人眼里,小豆子多半是跟他有点什么关系的。比如,他弟弟,或者是他的一什么侄儿。小周脚上穿的是一双耐克牌旅游鞋,而他这个“弟弟”或“侄儿”脚上却套着一双古里古怪的东西,一路咣里咣当的。因此,还在那会儿,他就决定了要给小豆子买一双鞋。 
  小周让小豆子坐在沙发凳上。鞋试好了。开了票,付了款。不够的部分小周自己掏钱补上了。小豆子还从未穿过旅游鞋。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兴奋得小脸都有点红了。 
  等小周到收银台付了款转来,小豆子已把旅游鞋脱了下来,正往鞋盒里装。小周说,不用,就这么穿着吧。小豆子仰脸朝小周望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小周把那双油壳鞋放进了塑料袋里,拎在手上。出了门,小豆子又朝小周仰起脸来。 
  小周说:“怎么啦?哪里不对吗?” 
  小豆子犹豫着,说:“我还是穿油壳鞋吧。” 
  “为什么?”小周说。 
  小豆子说:“街上脏啊。” 
  街上的雪已经铲过。只不过有些雪水或雪浆,要说脏也并不怎么脏。小豆子的意思是怕把旅游鞋弄湿了,一定要换上他的那双油壳鞋。小周说,没事的,你看我不也穿着旅游鞋么?但小豆子却站在那里不动。小周有点生气,说:“你人不大,倒还挺固执的啊。” 
  小豆子不吭声,由他说去。小周没办法。只好让他重新换上油壳鞋。在小周看来,那油壳鞋虽能防水,多半不怎么暖和。像那样一双硬邦邦的鞋,怎么会暖和呢?可小豆子坚持要那样,他也没办法。随后,小豆子跟着他,又一路咣当咣当地回去了。 
   
  2 
   
  小周是住在殡仪馆葬品部后面的一幢平房里,一个人住着一个小单间。面积大约也就十来平方米的样子。房间里原本有一张小铁床、一张写字桌,一张小饭桌,另外是一把椅子和一个凳子。现在小豆子加入进来,就又添了一张小铁床。馆长的意思是让小周去管后勤的老孙那里再弄一张桌子来,以便让小豆子有个读书写字的地方。小周拿一个钢卷尺在房间里比划了一下,发现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于是他把那张小饭桌腾了出来,给小豆子做了写字桌。小饭桌比小周的那张写字桌要矮一些,给小豆子用,高矮也正合适。 
  小豆子快满八岁了。按照他的年龄,应该上小学二年级了。但小豆子却只念过一年书,一年都还没念完就从学校里出来了。小豆子安顿下来后,馆长找到小周,和他商量小豆子上学的事。殡仪馆地处城郊之间。离殡仪馆最近的一所小学是东湖小学,从殡仪馆过去有五六站路。馆长的意思是让小周先去那里联系一下,看看是否愿意接收,借读费怎么收法等等。小周于是去了一趟。对方表示愿意接收,只是,对方的意思是:一共也就三五个月时间,还不如利用这点时间让孩子把从前学过的东西重新复习复习,把没学完的接着学完,等以后到了新的地方,再从二年级念起。这样做一是学习质量比较有保证,同时也免去了转来转去的许多麻烦。 
  小周回来把情况给馆长一说,馆长也觉得有理。于是决定由小周督促,辅导小豆子学习,学过的复习一遍,没学完的接着学完。 
  小豆子从前用过的教材早已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好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次日一早,小周就上街买回一套一年级的教材:算术、语文、美术、音乐、思品(思想品德)等等。随后小周又去了一趟东湖小学,请一位老师代为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 
  小周每天早晨上班之前给小豆子安排好学习内容:读书、写字、做习题等等;晚上为他批改作业、检查读书、背书的情况。 
  刚开始时,小豆子情绪不大稳定,动不动还抹起眼泪来。小豆子虽没有明说,但小周知道,小豆子是想他娘了。 
  小周从馆长那里知道,小豆子与他娘分别的那个晚上一直都挺好的,直到第二天早晨从值班室的小床上醒来时,也还是一样,没有哭。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会儿反倒眼泪多了起来。 
  小豆子说那会儿他娘不让他哭。他娘说,如果别人看他哭天抹泪,觉得他难弄,就不会要他了。别人不要他,他娘就只好把他一个人撂到大街上了。小豆子听他娘这样说自然就不敢哭了。 
  小周说:“既然那会儿都没哭,怎么这会儿又哭了呢?” 
  小豆子回答不出,只好把眼泪擦去了。擦去不久,眼里又有东西一点一点地往外渗,渐渐凝成了一颗,“叭”的一声掉到了作业本上。小周在给小豆子批改作业的时候,总能从作业本上发现几处起皱的地方。小周发现后就用铅笔在那里轻轻地画上一个小圆圈,表示这事他是知道的。后来,小周又开始用铅笔在那些小圆圈里写起字来了。他在这个圆圈里写上一个“左”,在那个圆圈里写上一个“右”。小豆子一看就懂了,说小周写得不对。比如,这一滴明明是从右眼掉出来的,怎么写的是“左”呢?那一滴明明是从左眼出来的,怎么写的是“右”呢?说着说着,小豆子就笑了起来。 
  随后,小豆子主动要求把这项工作接了过去。每当他掉下一滴眼泪时,他就赶紧把本子弄干,然后用铅笔在那里轻轻画上一个小圆圈儿,在里面写上一个“左”或“右”。作业本用到一半时,这些带字迹的小圆圈儿就渐渐消失了。 
  每天,小豆子做完作业后可以看看电视。小周的房间里有一台21英吋的彩电。这是馆里专为小周这类单身汉配备的。小周给小豆子作了一项规定:只准看儿童节目,动画片、儿童电视英语什么的。小豆子很喜欢《玛泽的故事》。还跟着学会了几句英语。时不时还搬弄出来一句:I am hungry。(我饿着呢)小周猜,小豆子从前多半有过饿肚子的经历。 
  他猜得没错。小豆子说,他爹死后,家里就没有吃的了——他爹生病把钱都花光了,到后来连家里的粮食都卖了。没吃的了就只好光吃土豆。土豆也不多,每餐两个。每一次,他很快就吃完了,吃完了还想吃。可娘对他说,这已是最后的两个了,再也没有了。但到了下一餐,娘又拿出来两个,说是在老鼠洞里掏出来的。 
  小周听到这里就笑了。 
  小豆子看见他笑,就说:“小周,那真的是从老鼠洞里掏出来的么?” 
  小周说:“你该叫我叔吧?最起码也得叫哥,是吧?” 
  小豆子说:“大家都这么叫嘛。” 
  小周说:“对你可不一样。” 
  小豆子说:“你还不是叫我小豆子吗?” 
  小豆子说着这些就把刚才的问题给忘了。 
  从前,小周下了班很少出门,大多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看电视,难得有人在一起说说话。现在有小豆子作伴儿,倒也颇不寂寞。冬天天冷,有时他俩挤在一个被窝里。 
  小豆子人虽不大,脑子里却装了不少鬼故事。小周知道,在乡下,这类故事是很多的。小豆子把鬼叫做“无大爹”。无大爹也就是无常鬼。小豆子提到无常鬼时总是恭恭敬敬地称之为无大爹。无大爹是给阎王爷当差的。阎王爷想收谁了,就派无大爹去拿人。小豆子说,夜里,要是遇到无大爹上门,你就要赶紧给他打拱作揖。小豆子的爹生病时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一天夜里,小豆子的爹正躺在床上,恍惚间猛然看见无大爹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伸进半个脸朝里面张望,小豆子爹一见,吓得赶紧从床上撑起身子,一边合手作揖,一边说:“无大爹行行好无大爹行行好……”无大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接着就去了别人家。没多久,从别人家就传来了哭声——那家的一个老太太当天夜里就去了。 
  小周说:“这么说是无大爹放了你爹一马?” 
  小豆子说:“我妈说,无大爹是看我太小,才拿另一个人顶替了我爹,让我爹又多活了半年。” 
  小周说:“你爹喜欢你么?” 
  小豆子不说喜欢不喜欢,说:“我的油壳鞋就是我爹做的。不过,我爹说,他没我爷爷做得好。” 
  小周说:“你爷爷呢?他对你好么?” 
  小豆子说:“还没我的时候他就死了。我爹说我爷爷起小就跟他的爹学做油壳鞋,他们的手艺都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里传下来的。我爷爷的爷爷做的油壳鞋可以在水上走。” 
  “是——吗?”小周笑着拉长了声。 
  “你不信?” 
  小周觉得他不好说不信,于是说:“要真那样当然好啦,过个江什么的也方便,连轮渡都不坐了。” 
  小豆子盯着小周看了好一阵,似乎是想弄明白,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小周是个运尸工。殡仪馆里,虽说运尸工不止他一个,但他与别人还是有点不同的。别的人一般是按正常时间上下班;他呢,由于是单身,加上又是住在殡仪馆里,可以随叫随到,因此,除了在正常的工作日按时上下班之外,有时还得在双休或节假日加班。死者为大。死者家属一来电话,小周就开着车出去拉尸。殡仪馆的服务范围从前主要是集中在长江北面的市区。后来,长江南面的一部分县区也划进了市里,这样一来,小周有时就得去江南那边拉尸。江南主要是山地,不少地方行不了车。小周乘轮渡过江之后往往得把车停在某条公路边上,然后步行去某个地方。这些地方有时是在死者家里,有时则是在野外。一般来说,前一类大多属正常死亡,而后一类则以非正常死亡居多。其中,有的还是无主尸。近些年来,山里不时会出现一些无主尸,自杀他杀都有。公安方面去看过之后,如果事情不算复杂的话,就会给殡仪馆来一个电话,让他们去拉尸。遇到这类无主尸,有时连搭个手的人也没有,那时,就得把死者装在尸袋里扛着,扛在肩上。走一段山路,来到停车的地方。尸体放进运尸车之后,开车来到江边,乘轮渡过江,然后回殡仪馆。 
  小周出去拉尸时,小豆子就一个人在家里读书、写字、做习题。小周对小豆子说,如果他功课完成得不错,就每周带他上一次街。去动物园或者游乐园。殡仪馆处在城郊之间,城市不像城市,乡村不像乡村。因此,小周的这个许诺对小豆子来说是颇有吸引力的。只是,并不能每次都能如期兑现。有许多时候他忙得分不开身来。有时,到了双休,事情反而更多。小周说过的话不能兑现,小豆子自然很不高兴。下次遇到小周要外出时,小豆子就闹着要跟他一起出去。 
  一开始,小周怎么也不答应。小周觉得,这些事小孩子还是不见为好。但随后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每天下午三四点钟以后,小豆子做完了一天的功课,就从房间里跑出去,在殡仪馆到处乱窜。起先小周还试图阻止,但渐渐的,也就不去管他了。殡仪馆里也就那么大点地方,一个孩子,总不能成天把他关在房间里吧?小豆子整天呆在殡仪馆里,接待厅、吊唁厅、化妆间、甚至火化间,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了。既然如此,小周觉得带着他出去拉尸也就不算什么了。随后,到了双休,碰到这样的时候,小周就带着小豆子一道去了。 
  先是办事。办完了事,小周就顺便带着小豆子玩一玩。如果是在江北城区,就开着车带他在街上兜一圈。如果是在江南,则可以把车暂时停在某个地方,到处走一走。 
  已是春天了。江南的山峦看上去满目苍翠。桃花、李花都开了。溪水在山间淙淙流动。在一些小水潭里,不时还能看见桃花鱼(一种水母)。把桃花鱼从水里捞起来,装进一个玻璃瓶里,回家后再在水里滴上几滴红墨水,水母在瓶中一闪一闪的,看上去酷似桃花瓣儿。有时,回来的路上,小周又稍稍绕一点路,带着小豆子在江北城区略略转一转。 
  有一天,小周带着小豆子经过某个劳务市场时,小豆子对他说,他娘曾带他来过这里。另一次,他俩经过江边某个地方时,小豆子说,他娘曾带着他在那里呆过一夜。那是夏天,他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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