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7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7年第7期-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哆嗦着双手,支支吾吾地告诉棉花,他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用新买的红纸剪好了“囍”字,并分别贴在卧室门口和曹庆的床头。棉花瞥了一眼,果然瞅见一个鲜红的“囍”字已贴在锃亮的门板上,可能是因为时间过于仓促,门上的“囍”字贴得有些歪斜,棉花一眼看了出来。屋里收拾得一干二净,似乎连刚才闻到的那股气味也跟着消失了,不像是刚刚做过道场似的,案几上的蜡烛已经撤掉了,流在桌面的蜡油也被揩掉了,贴在墙壁上的那些纸制的画符撕掉之后,不知道被扔到哪里了……棉花又瞥了瞥曹庆卧室门上的那个“囍”字,又瞅了老人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了。 
  曹庆他爹立马将装有槐叶的篮子送了进去,然后转身来到了院子。他以为那里会站满了人,结果一个人影都没有。是的,除了王道士他们几个,村子里谁都不会知道今天晚上这里将会发生什么。 
  他突然想起棉花她妈晌午说过的“咱不要屎不臭挑起来臭”的话,他似乎放心了,掉头瞥了一眼村子后头棉花家的方位,不无庆幸地嘀咕了一声,然后将院门和房子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棉花进屋后,一眼瞥见床头的墙壁上贴着一个同样的“囍”字。她瞥了曹庆一眼,然后将浴盆和热水放在房子的中央。可能是因为职业习惯使然,她的脸色瞅上去十分平静,那样子好像回到了她自己的卧室里。她将衣服放在床头上,又瞥了一眼曹庆,然后返回到浴盆旁边,那样子不像是她自己即将要洗浴,倒像是她要为床上躺着的那个顾客洗一回澡。在城里的那些日子,无论是春夏秋冬酷暑严寒,不管她身体舒服与否,她都要如此认真地服务着那些有钱而又善于享受的男人,直到他们急不可耐地将她抱住为止。 
   
  棉花抓起篮子,将事先洗清的槐树叶倒进了胶盆,然后又拎起木桶,将近乎滚荡的热水轻轻地倾进了浴盆,屋子里立马盈满了水蒸汽和槐树叶发出的青涩气味。一两分钟过后,她将颜色深黑的槐树叶重新捞了起来,然后盯着浴盆里依然热气腾腾的水……这时候,她突然产生一种错觉,怀疑自己回到了曾经生活过两年半时间的洗浴城,她闭了闭眼睛,并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一眼瞥见了床上的那个像蜡一样的男人。然后站起来,盘好头发,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 
  脱完衣服后,她赤裸着身子,像猴子以的跑到门边,将房顶的吊灯关熄了,只留下床头的壁灯还在亮着,房里的光线立马变得晦暗起来。她又瞥了一眼床上的那个男人,然后赤着双脚,先后伸进了盆里。 
  棉花没有马上蹲下去,而是一直站在盆子的中央,俯视着在深色热水里显得格外白皙的小腿。这次,她没有回头再瞅床上的那个男人,而是突然自个儿说起话来: 
  “曹庆哥,我来了……” 
   
  12 
   
  棉花刚一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她连忙抬起手,将脸紧紧地捂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抽泣:“曹庆哥,我是棉花啊,你听见了吗?”她扭过去,盯着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的曹庆。这时候,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然后,她蹲了下去,将自己稳稳当当地坐在水盆里。 
  “听洗浴城里的鸨母说,像我们这种女人,要想洗清身上的污秽,必须用艾叶泡澡,而且还得连续洗上十八回,才能把自己从十八层地狱里拯救出来……曹庆哥,你说这些人多坏啊,她们一面指使着我们做坏事,一面又指导着我们怎样洗刷罪恶……曹庆哥,你一直在省城里治病,你不清楚吧?我回家这半年不知道洗了多少回澡,我把一大棵槐树的叶子都洗完了……我的身子也应该干净了吧?” 
  棉花瞅了瞅装着槐树叶的篮子,然后一直盯着从盆里溢出来的水,它们正漫过盆沿,流到了四周的地板上。许多回,当母亲拎着泡过的槐树叶从女儿的闺房里关门出去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将盆里四处漫溢的像中草药似的热水捧在手心里,然后将整个头脸埋进去,大口大口地喝进嘴里。那一刻,她仿佛瞅见那股像中草药似的热水,正沿着她的咽喉和胃部,以急不可耐的速度进入到她的肠道,将那些乌七八糟的脏垢清洗得一干二净。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热泪盈眶,等到她停止哽咽的时候,浴盆里的热水往往已经凉透了。 
  “你不知道吧曹庆哥。”棉花一边清洗着脖子,一边说道,“三年前,我是为了去找你才进城的。我当时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我娘都没说……我不是为了你的钱,你知道凭我的长相,在城里找个有钱人,也不是件蛮困难的事……我想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棉花盯着像醋一样的热水,从脖子上流过之后迅速滑过她的乳房,然后途经胸部汇合到了浴盆里。“我找过你很多地方,你们公司,你承包的工地,你在郊外新建的工厂,我都去过,有的地方我甚至跑过好几回,可我一回都没有找到你!他们说你跑生意去了,或者说你出差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了糊口,那段时间我啥都干过,我在发廊里给人洗头,在酒店门口替人擦过皮鞋,还在洗浴城的门口卖过荸荠……后来……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了洗脚城,起初我并不知道那地方有那种事情,老板跟我说得很清楚,我只负责给客人按摩和足疗……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你来了!你喝得烂醉如泥,直接搂着小姐进了那种包房……”棉花回头瞥了曹庆一眼,又一次哽咽起来。“那个时候,你长得多好啊,真是满面红光……没想到才两年多时间,你竟然瘦成这个样子!” 
  “当时,我差点喊了你曹庆哥,结果我自己把嘴巴捂住了,我看见你像搂着一只羊羔一样搂着那个小姐,还把手放在她的屁股上……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喊出来,要是喊出来,你也许不会……” 
  棉花从浴盆里拎起毛巾,那是一条崭新的毛巾,她将湿淋淋的毛巾绕过头顶开始擦拭起好看的背部,从毛巾里挤出的深色水流顺着她的背沟,滑入她渐渐隆起的臀部。“那天,我请了假,在街上逛了一个晚上……后来我想开了,我想你们这些有钱人或许都是这样,我想你会变好的,因为我知道你本质上是个好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后来每次到洗浴城都要干这种事情……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可是事实总是粉碎我的怀疑,那个总是喝醉酒后来洗浴城消受的男人就是你曹庆,也只有你曹庆!你隔三岔五的到来终于向我证明,你变了,你因为有钱变坏了!后来听说我爹在家里患了癌症,我就横下一条心,啥也顾不得了……” 
  这时候,村子里又传来了狗吠声,棉花停住说话,突然听见曹庆他爹正在堂屋里哭泣。这个做了一辈子好事的老人,总以为是自己积德行善的一生才换来儿子的财运,从未想过到头来却是断子绝孙的厄运。此时,他坐在黑暗的堂屋里,他的哭声就像一只让人打伤的老狗,喉咙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哼叫声,不知内情的人,乍一听还以为他在笑。棉花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瞥了瞥床上的那个男人,又接着说了起来: 
  “我记得第一个晚上,我一直等着你……我反复对自己说,我棉花第一个晚上一定只能给你!我还对自己说好了,如果你曹庆不再来洗浴城,我就守住自己的身子,永远不做那种事,我要等着你认出我来!所以……那段时间,我既希望你来洗浴城,又害怕你来……我等了很久很久,后来,你终于来了”。曹庆他爹这时突然停止了哭泣,他吐出一口长气,像是站了起来,然后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你那天终于来了,你又喝多了,我一眼就发现你瘦了很多,我先看见了你,你似乎也看见了我,我期待着你喊我一声棉花,然后带我回家,永远离开那个地方!可是你没有,你啥都没说,只对我挥了挥手,然后又对着另外一个小姐挥了挥手,那会儿,我的心都凉了……你都瘦成那样了,还要两个小姐陪你,你太贪心了,我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东西!我对你彻底失望了……那天晚上,我对我们鸨母说,我讨厌那个酒棍,我一看到他就感到恶心……结果,你刚刚进了单间洗浴房,又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我二话没说就跟他进了房间。” 
  棉花从浴盆出来的时候,曹庆他父亲已经睡了,这时候堂屋里没有了任何声响。她将自己揩干后,没再穿上衣服,而是直接钻进了曹庆的被子里。她盯着那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只见他紧闭双目,两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简直能够放进两枚鸡蛋,在壁灯发出的昏黄灯光下,他的脸像涂了一层蜡,泛着一种类似劣质陶瓷的釉彩。 
  她掉过头去,长时间地瞅着壁灯底下的那个“囍”字,突然从被里伸出一只手,够了上去,她将那个“囍”字摸了又摸。然后,她回过头来直盯着曹庆,末后,俯下身子,亲了亲曹庆的额头。这时候,只见两颗清亮透明的豆大泪珠,从她的下巴角上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地一齐掉在男人两只紧闭的眼睛上:“曹庆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棉花啊……我是你媳妇!” 
   
  13 
   
  次日凌晨,天果然下起了雨,这好像是土村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棉花她娘在迷迷糊糊的昏睡中,突然听见雨珠滴落在瓦上,声音像黄豆一样清脆。接着,她又听见雨滴落在院子里的苞谷杆上……这时,她逐渐清醒了过来。 
  女儿从家里出去之后,她伤心了一个晚上。她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小声嘀咕,一会儿大声骂人……直到临近凌晨才睡着。她梦见女儿嫁给了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她娘家的一个后生,那青年眉清目秀,健康有力,虽然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深处,家里一贫如洗,但他勤劳能干,纯真朴实,动不动一脸憨笑……迎亲那天,那位来自娘家的新女婿站在村口光秃秃的槐树底下说,他将带着媳妇和丈母娘一起离开土村。 
  雨仍在下着,刚刚醒来的棉花她娘突然听见女儿的哭喊声。那可能是土村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哭声,那声音不像是从人的咽喉里发出的,倒像是从一种特制的器具里经过千百道神秘的机关之后碰撞出来的。她哭得如此悠扬和激越,有那么一会儿,天上的雨似乎突然停了下来,也在倾听着来自村口那幢三层楼房的哭泣。 
  棉花的哭声越来越响亮,这个返乡半年的女孩子,一直以来留给家乡人的印象总是沉默不语或者欲言又止……这会儿,从她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汹涌澎湃的哭声,就像高山里因为暴雨而突然形成的巨大瀑布,一下子将整个村子淹没了。 
  天亮了,雨越下越大,天空上好像突然滚过一阵不小的雷声…… 
  责任编辑 胡翔 
我写小说:从内心出发
方 方 
  接到苏州大学的邀请,我真是感到很荣幸。 
  我讲的题目叫,我写小说:从内心出发。 
  来之前我看过苏州大学的一些资料,有很多地方看了都很感动的。一个美国传教士的回忆录谈到当年东吴大学开办的过程,他说有一个叫孙乐文的传教士在一个叫宫巷教堂布道的时候,突然来了六个穿丝绸长衫的青年人听他布道。听完了之后这六个人没有走,他就走上去问他们有什么事,青年人说我们现在想学点科学,想学点英文,你能不能帮助我们。他就非常高兴说:我当然愿意帮助你们。你们如果能找到二十五个人,我就可以给你们办一个班。这六个年轻人说:“这个没有问题,我们很容易能找到二十五个人。”然后他们就找到了人办了一个书院,这就是你们学校最早的源头。今天到学校来,我也觉得满亲切的,好像到了我认识的一个人这里。 
  我看到在座的各位这么年轻,回想起我们当年对文学的追求,我是1978年进的武汉大学。我们当时也是和大家一样的,来了个作家,就拿着个小凳子拼命去听讲座,有一些思想很活跃的人来煽动,我们就跟着去听,也很激动。青春时代对我的创作有很多帮助,但是我们那时在学校讨论的文学问题和现在大家关注的文学问题是完全不同的。当时谈的一些问题有一个是“爱情禁区”问题。爱情禁区问题,就是说小说能不能写爱情。这个事情现在想来是一个很滑稽的问题。以前的小说是不能写爱情的,包括样板戏是没有爱情的。女的都没有丈夫,男的也没有女朋友。爱情禁区能不能突破,一天到晚在讨论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是“歌颂与暴露”的问题,就是文学是不是只能写歌颂文章,只能歌颂这个社会,不能暴露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当时也叫光明与黑暗的问题,或者是歌德与缺德的问题。很多人认为你要是写了暴露社会的黑暗面,你就是缺德的问题,那么我们应该主张的文学应该是“歌德”式的。我记得文坛讨论这个问题是很激烈的,我们在学校里也是。还有一个叫“悲剧与喜剧”的问题。文学能不能写悲剧,是不是只能写喜剧。文学主要是鼓励人,不能把悲剧给人看,虽然也有很多同学举出例子讲悲剧的力量如何,但当时确实是有很多人主张只能写喜剧。还有当时文革中间的“三突出”,还有“主题先行”之类。我们当时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些话题中间。我们班还搞了最大的一个活动,就是讨论“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这也是当时讨论得非常激烈的问题,文学一直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是一个阶级向一个阶级进攻的长矛,是枪弹、是火药,是这样一些东西。那么,它作为一种阶级工具的形象出现,现在是不是还得持这样的看法?1978年—1980年,我刚入校的2年时间里,我们经常讨论。并为此组织了个一个很大的讨论会,就文学是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进行了很针锋相对的辩论。 
  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非常可笑的。虽然当时我们也没有争论出结果来。可是实际上有些问题是不需要你争论出结果的。就像现在的一些问题一样,同样不需要结果。有争论就够了,结果在时间发展中间自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