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宣打开电脑，却往椅子上一靠，摸出一支烟来点燃。刚才和家里打了个电话，实在郁闷，照理说，作为家中的独子，他不是不理解父母的苦心，但一周两次都是老生常谈。翻来覆去又是那两件事。一件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他照例说没有，但父母已开始给他制定暑假的相亲计划，老天，他不过24岁，现在是九十年代，不至于这么快就要被甩卖吧？还有一件就是出国，总之都是他一想到就头痛的事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父母旁敲侧击，迂回进攻，还美其名曰是不想给他增加压力，每次都忘不了提醒他，某某的两个女儿都在国外啊，某某的儿子不到大三就已经去了美国啊……末了问问他大学班上同学的情况，有多少已经走了，有多少正在联系……阿宣闷闷地抽着烟。他从小一直是个典型的乖孩子，上了大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不会抽烟，直到小楠离开……
小楠是他暗恋了三年的女孩，下一年级的学妹。自从大二那年在迎新晚会上对她一见钟情，他就深深地陷了进去。要好的朋友都评价阿宣是个完美主义者，确实，小楠不但人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曾在校园歌手大赛中得过奖，系里的文娱晚会也常常担任主持，被男生们私下里评为四大校花之一。这样的女孩，才是他的梦中情人啊！但在他们这所男女生比例高达6：1的理工科大学里，要想追到这样的女孩比摘下天上的星星还难。阿宣曾在她过生日的时候趁机去送过一件小礼物，后来听说她生日的礼物多得没地方堆放，就随便分给室友了。他还曾学过一阵子吉他，梦想有一天在小楠演唱时能为她伴奏，但很快就明白，音乐靠天赋一点不假，他可以轻松地搞定实验和方程，却拿着这六根琴弦无计可施。他自负有几分才气，也曾附庸风雅地模仿泰戈尔写了几首情诗，抄在彩色的信笺上寄给她，但都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他上大三的时候，他的几个铁哥们的全力以赴，安排了阿宣和小楠在教室、图书馆和小店里的几次“巧遇”，两人算是认识了，见面会打打招呼。有时也一起在校园里走走，这时阿宣往往是沉默的，他喜欢静静地看她的侧影，看她风中扬起的长发，看她小巧挺拔的鼻子和长长的睫毛。
阿宣曾邀请她出去吃过两顿饭，喝过一回咖啡，但最难忘的还是那次系里组织的郊游。那天他们是在河滩上野炊烧烤，阿宣想尽了办法和小楠分在一个组，如愿以偿地饰演了一整天的护花使者。那天小楠一直笑得很开心，而他也一直醉在她的笑容里。最后他得到了一张合影，这也是他仅有的一张小楠的照片，随随便便地穿着一套毛衣加牛仔裤的小楠很青春很阳光。但就当他想要进一步行动时，他看见小楠被另一个男生挽着手在校园里招摇过市，那男生眼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而小楠却倚着他甜甜地笑……很快他知道小楠的男友是XX的儿子，并放出话来，谁要和他争小楠，谁就别想毕业。
光驱里的CD开始自动播放。同室的老范是和女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因此寝室实际上是他独占，只要不把房子跳塌，就不会有人管。“冷冷雨噢噢喔哦，没焦点因找不到你……我说冷雨求求停吧，别追忆泡影一个……”他一直很喜欢张学友的歌，但这首“蓝雨”却不算出名。他关于初恋的所有幻想就这样被一场冷雨给浇走了，其实连失恋都谈不上，他和她，说到底，也只是普通的朋友，想起来他觉得挺可悲，有时候他很羡慕那些失恋的人，哪怕是痛苦得要死要活，毕竟曾经拥有过，快乐过，即使不能天长地久……小楠还没毕业就和男友结婚了，然后陪读去了美国，他只知道她去了著名的C大学，但这近两年来，再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小楠去美国后，阿宣也曾经和一些女孩子有过接触，还有女生主动追他。但他总拿她们与小楠相比，有人说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小楠就如天上的明月一样美丽而遥不可及，而其他的女子，都不过是俗世的尘埃。“你永不清楚，你那天经过，留下万千追忆一生封锁我……”反反复复的忧郁的歌声……阿宣缓缓地吐出一个个烟圈，梦想就如这轻烟一样，散开后不留任何痕迹。初恋的惨败让他觉得一夜之间自己就老了好多，虽然不到24岁，但似乎青春已经离去，一去不返。
其实阿宣知道，在别人的眼里，他决不该有什么不满。他有着近乎完美的人生轨迹，出生于书香门第，父母都在大学任教，作为独子，他继承了父母全部的优秀基因，聪颖过人，身体强健，而且仪表堂堂，光他182CM的身高就让众多有“残废”倾向的男生暗羡不已。他从小就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良好的教育，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这所名牌大学，去年本科毕业后又被推荐为免试直博，五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但他很清楚，在这所被称为“留美预备班”的S大里，成绩优异的他不选择出国绝对是一大另类。何况父母帮他填报的是“近代力学”的专业，除了出国，也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但阿宣真正喜爱的是文学和历史。中学时代作文比赛每次都必得奖，在大学里，他曾在全校的征文和诗歌比赛中都拿到过第一名。有着天生的文学天赋，却学了纯而又纯的理科，每每想起这滑稽的反差，阿宣只能暗自苦笑，他对自己的力学专业可以说是毫无兴趣，出国不过是换个实验室继续面对实验方程，何况还要说鸟语，给外国老板打工，怎一个郁闷了得！而且，小楠去了美国，想到梦中情人正和别人在大洋对岸双宿双飞，他对美国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者，不出国，只是想逃避什么……
他最消沉的时候，一度甚至想退学去当自由撰稿人。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去实施，只是在网上涂抹了一些或故意搞笑或故作深沉的文字，尤其喜欢写武侠小说，渐渐地也混了些虚名，被网友称为“阿宣大侠”或“阿宣大虾”。上一任校园BBS的文学版斑竹对他很青睐，推荐他当了斑竹。但阿宣所喜欢的，只是文字所给他带来的自由，至少能让他暂时沉浸其中的虚拟世界。
不知不觉中，香烟已燃到了尽头，阿宣用力在桌上一摁，熄灭了烟蒂。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天边有几颗小星星羞涩地探出了头，明天会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吧？只是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了……阿宣掐断遥远的思绪，回到电脑屏幕前，敲入一串字符，熟悉的欢迎画面后，已登入了校园网，接着直奔文学版。当上了斑竹后，上网就不仅仅只是娱乐，更是一种责任。每天都要到坛子里去转贴、回帖、删贴、加精……时不时还要组织点活动。阿宣是个负责任的斑竹，他接手后的文学版，原创蔚然成风，成了BBS上仅次于足球的第二红版，阿宣网上的声名也与日俱隆。
二 蓝雨
进入“激扬文字”版面，阿宣如往常一样开始看今天的新贴，突然一个叫“bluerain”的ID跳入眼帘，昵称也是蓝雨。蓝雨？阿宣不由笑了笑，真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首歌？心里想着，鼠标已下意识地点了进去，文章的题目是“譬如朝露”，一篇不太长的抒情散文，以一个女孩的口吻感叹红颜如花，青春易老，爱情如朝露一样，美好而又短暂，日出后就无影无踪……文末附了一首小诗：
是清风，拂过书页
一瓣玫瑰
悄然滑落
如世上最美的泪
往事如歌
在此凋零
“往事如歌，在此凋零。”不知怎么，蓝雨的这篇弥漫着淡淡哀愁的文字让他有了一种很久不曾有过的共鸣，泛起了莫明的酸涩。这个叫蓝雨的女孩，为什么要叫蓝雨？也许是和自己同病相怜？阿宣又看了一遍“譬如朝露”，不得不承认写的不错，不算新鲜的题材，有些伤感，笔法很细致，很华丽。华丽？阿宣笑了笑，他一贯反对矫揉造作和刻意追求华丽，更反对无病呻吟的煽情，不过蓝雨的文风虽然华丽，却如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着灵感的光芒，使你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这个的略显烦躁的夜晚，让他涌起一点挥不去的哀伤。
阿宣看完第三遍，给这篇文加了精华。作为斑竹，他对加精一直是很吝啬的，但因为他加精的文章确实无可挑剔，网友们虽有不满，也不致有大的怨言，久而久之，他加精的文章成了经典的标准而四处转贴。阿宣自己反而写的少了，好象这也是“斑竹综合症”的症状之一。确实，每天要看完原创都要一两个钟头，还不要说回帖和管理，和熟悉的网友聊聊天，四处逛逛，他的闲暇时间基本上都泡在上面了，根本无法好整以暇地感叹些风花雪月。
阿宣下网关上电脑的时候，已近午夜12点。叹了一口气，刚才在网上又碰到两个在美国的同学，问他什么时候出去，并约定要在纽约见。看来自己真是该认真考虑下了，老这样在网上浑浑噩噩地混下去总不是办法。现在还不到五月份，要参加八月的托福和十月的GRE还来得及，凭自己的英语基础，有几个月来抱抱佛脚应该够了。但是这斑竹还得找个人来接替……阿宣盘算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人选……蓝雨？也许她可以？想到这里，阿宣突然眼前一亮，对！如果在网上碰到她，找她谈谈。
想起蓝雨，阿宣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第二天晚上他发现蓝雨开始连载一部长篇小说“你答应过要娶我”，讲的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但阿宣上网时，蓝雨已经下线了，连续三天都是这样。阿宣发现蓝雨一般是下午上网，第四天下午本来有专业课，他打电话给老板（导师）说生病了要请假，吃完午饭就打开电脑，先把蓝雨设成好友，又设了上线通知，找了间私人聊天室守株待兔。
阿宣百无聊赖地抽完两支烟，喝了三杯茶，又挖了一阵子地雷，终于等来了系统提示：你的好友蓝雨已上线！阿宣忙发个消息邀请她来，突然有点紧张，他几乎从来不在网上主动找女孩聊天，何况对这个蓝雨的底细一点都不了解。
又等了好一阵，蓝雨姗姗地进来了。简短的招呼过后，阿宣想了想，说：“看了你写的文章，写的不错，但给人的感觉是你很忧郁，是不是心情不好？”说完，阿宣又觉得有些后悔，怎么第一句话说这个？
果然，屏幕上的蓝雨沉默了一下，突然打了一个//laugh（笑得四脚朝天）的表情。接着，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我是第一次听人说我很忧郁，哈哈！有意思。”
阿宣突然觉得有点热了，脱下外套，不行，得赶快换个话题。“你的文风有点象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哦，鬼知道那个朋友在哪里？
蓝雨似乎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问：“你是谁？”
这下该轮到阿宣发晕了，好歹他也算是知名大网虫一只，写的文章不但在校内很多人追捧，转贴到别的学校也曾引起轰动，何况还是文学版斑竹，也算是掌握了网上的生杀大权。蓝雨天天进去发贴就能视而不见？被她直诘“你是谁？”阿宣心里有点挫败，又有点恼火，好象是当街找女生搭讪被拒，但又不能不解释。“我是‘激扬文字’的斑竹，看了你的文章，想和你聊聊。”暗暗打定主意她要是真的不给面子，立即拔腿就走。又加上一句：“你不要误会，我对网上泡妞毫无兴趣。”
不过蓝雨的态度立刻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原来是斑竹大人啊，久仰久仰，有眼不识泰山……”接着是一个//admire的表情，屏幕上闪出“我对你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阿宣更热了，头上开始冒汗，差点在蓝雨这几句貌似恭谨的话下面把午饭吐出来，算了，女生的戒心是天生的吧，尤其是所谓的才女，以为人人都居心不良，看来这次聊天最好早点结束，但这样稀里糊涂就败下阵来总还有点不甘心。“嗯，蓝雨，我还有点事，下次有机会再聊。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我以前写的小说‘金古传奇’和‘春雨弯刀’，祝你心情愉快！再见！”阿宣一口气打完这些字，又打了个//bye，未等蓝雨反应，就从聊天室撤了出来。
第一次聊天无疾而终，阿宣没再去找蓝雨，蓝雨仍是每天来贴连载的小说。阿宣发现，蓝雨在也别的版出没，把流行歌曲改成诗词贴在古典文学版；在旅游版大侃冒险经历；在哲学版辩论“我思故我在”；在足球版就贝利和马拉多纳的优劣吵得不可开交……最可怕的是推出男生女生各一百问，让BOYS和GIRLS两大板块的帖子数一夜之间暴涨数千，第二天斑竹上线当场晕倒。她每一次出现都带来惊奇或惊喜，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阿宣还发现，除了在文学版，其他地方的蓝雨确实没有一点忧郁的样子，喜欢足球更让他吃惊，真正的女球迷而不是球星粉丝的可不多，阿宣自己也对足球很狂热，好奇心起，差点又想找蓝雨聊天，但自尊心终于抑制了这种冲动。
过了快一个礼拜，这天晚上阿宣刚要下线，突然收到一条短消息：“刚看了你的小说，写得真有意思，你简直太了不起了！”是蓝雨？阿宣楞了一下，还没有答复，接着又来了一条短消息“我在第22聊天室等你。”
这回蓝雨对阿宣的小说赞不绝口，说是肚子都笑痛了。阿宣的粉丝不少，恭维话听得多了本来已经麻木了，但蓝雨上回还拒人千里之外，这次却大吹法螺，这种脑筋急转弯阿宣半天没能回过神来。聊了一会才知道，她是本市另一所D大的大三的学生，学的是工商管理，最近才闲逛上了S大的校园网，对这边一无所知。“既然你是大虫，那以后要多罩着我！”阿宣两眼一黑，天那！自己怎么成“大虫”了，还“老虎”呢！好在不是母的。咳咳，看来对这种调皮女孩，必须得有点“大虫”的威严，不然很快会被她吃得死死的。于是摆出老资格，以一副久经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