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白雀神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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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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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棘的大人们看向我的目光是复杂又含混的,但那些少年郎们的目光则大不相同。赤蛮第一个喝道:“我留下。”
长孙亦野也说:“大君,让我的鹰扬卫留下。”就连国无启兄妹俩也闹着要留下来。
铁狼王大怒,喝道:“胡闹什么?”他的喝声震得卡宏里空气一窒。
“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愤虢侯吗?我二哥自然会保护我的,是吧?”我抬头问。
“假使瀛棘最终战败了的话,你的命也会比这里所有的人都长。”瀛台白冷冷地说。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肩头上那枚金对豸的徽记,将它们抛在地上。“你们放心,”他的口气依旧是冷冷的,“我要重建武威卫。这就是我的承诺,武威卫在,瀛棘王就在。”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比他平日里那些话更少火星,但这句话却让一对黑白分明的旗帜在瀛棘人的心头招展开了来。武威卫是瀛棘王的亲兵护卫队。它的旗帜独不同于瀛棘金红色的旗帜,而是黑白双旗。武威卫建卫三百年来,从无败绩。即使在西凉关之战,武威卫宁可全军覆没,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虽然如此,‘武威卫不败’这话早已深入瀛棘人心,成了他们心中可触碰的神话。它已不仅仅是一支锐旅,而是一面旗帜。
我母亲舞裳妃重建瀛棘军制,因为找不到足以服众的统领,宁愿就让武威卫空缺。此刻卡宏里瀛棘的少年和白发将军,一个个眼望向瀛台白宽厚的胸脯,他们看到的正是重建武威卫最合适的人选啊。
铁勒延陀皱了皱眉:“以少敌多,每个人都该全力以赴——北荒上岂有更危险和更安全的地方之分。就这样吧,赤蛮,你跟了大君多年,带三百豹韬卫留下护卫大君,传令其余各营造饭,夜半就出发,”他拍着刀鞘,“多言者军法从事。”
瀛棘的兵如同水从容器里倾泻而出,连夜鸟也没惊动半只,静悄悄地融入到灰蒙蒙的南方的雾气中,留下空了大半的大营。这几日来,留下来的人马谁都没闲着,就在大营前的平阔草原上拼命埋设鹿角和陷阱。
瀛棘大营前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机会能在这里守上半天。瀛台白亲自带人指导挖设阻挡骑兵前行的沟壑。那些沟壑挖得很浅,如同弯弯曲曲的蛇爬过的痕迹,挖沟的人一离开,蛇一样盘曲的坑道就被草遮盖住了,几乎看不出来。
“只要在沟底都插上尖头木桩,骑兵一冲,就会发现这些沟渠的可怕之处。”瀛台白一边走一边说。我和他并骑而行,只看见高高的黑草下面到处是起伏的肩膀和屁股。
他突然掉过头对我说:“老六,说实话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愣了一愣,回答说:“我懒得动呗。要输都是输,为什么我还要在这么冷的天跋涉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死呢。如果我是大君,我至少可以选择死在自己的大营里吧。”
我二哥瀛台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有点意思。”
  
他拉转马头,肩膀靠着肩膀,面对着面地俯下身子跟我说:“我恨你的母亲,瀛台寂,是她夺去了我母亲的地位。”他嘿嘿嘿地笑着,用他闪亮的独眼瞅我,“你还记得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等你再长大一点……会有机会让我们清算这一笔帐的——你难道不怕吗?”我还没想明白他古怪的笑究竟是什么含义,他已经一用力,将我单手高高举起在空中。虽然我此刻已经是瀛棘的王了,他却依旧用小时候的方式把我举起。
他是神力惊人的愤虢侯,他要杀死我,就如杀死一只白兔般容易。可我不害怕他。
“我不怕。那时候你杀不了我,以后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我悬在空中,脚底下是万顷起伏的黑浪,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样,从北滚向南方。
他嘴角微微一翘:“我也想看看,他们选出来的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啊,就在这一战里让我们好好看看吧。”
我从他的独眼里读出了一丝笑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种我熟悉的味道。那是瀛台檀灭和铁勒延陀在北荒相聚时散发出的情意,那是兄弟情分的气息。他一松手,我轰的一声落回到雪妖的背上。
“跟我说说,你的兵,都能干些啥?”
“排队,列阵,举旗,队列操练不比任何一卫差。”我不无得意地说,他们只是些小孩啊,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对五岁的小孩来说够了,对于打战来说这可不够,”瀛台白摇了摇头,“既然上了战场,就得学习杀人。你每杀一个人,就少一个对自己的威胁。”他一伸手从雪妖的背上抽出我的弓,伸出两根指头一扯,那张白柁木的弓嘣的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他嘲笑着把断弓扔了回来给我:“你们就用这样的东西来打战吗?”他从马背上扯下一个木制的弩给我看,“这是穿云弩,又叫一点油,东陆的军队用得很多。虽然比不上云中铁弩的二十箭枝连射,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兵之利器了。”
他把那东西塞到我手里,沉甸甸的坠手得紧。弩弓弩臂都很粗大,瞄准用的望山也很高,说明它的射程很远,
“上弦。”他说。
我咬了牙,使劲去扳那根弦,只拉起数分,就怎么也拉不动了。
“战场上的武器,和小孩子玩的玩具可不一样。你以为能射个兔子,射个狐狸就能杀人了吗?”瀛台白嘲笑说,“你们的弓连单层的牛皮都射不穿,怎么能杀人?这弩能射一百五十步,虽然强硬,但铁弦上有机括,”他用手指把弦拨到一根钩牙上,随后把铜制的望山拉下来让我看一根曲柄。“转,快。”他喝令道。
我使出吃奶的劲使劲转它,看着弓弦慢慢张开,啪的一声扣在了两根牙上,箭匣里一支短矢咯地一声弹到了射槽上,箭栝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
“还不坏。”他注视着我上弦的过程和时间,心里计着数。“每三呼吸间可上一弩,一呼吸瞄准,一呼吸一射,也不能指望你们做得更好,差不多啦。谁负责督造军械……把赤蛮叫来。”
赤蛮赶了过来,皱着眉头仔细看那件弩。“仿制可以,但弩机太精巧了,似乎是河络的手笔。我们的铁不多,弩机不能像它这样做,如果改用木包铁的,最多放三箭扳机就会有断裂的危险。”
瀛台白冷笑一声,“你以为,就凭这些小屁孩,还有放第三箭的机会吗?三天之内,赶制一千只弩。箭不用太多,能弄出多少来就多少吧。”他森然道,“三天以后拿不出来,我可要唯你人头是问。”
赤蛮白了脸,张口说:“三天?这哪能作成一千支新弩?你干脆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瀛台白放开脸,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脑:“笨死了,谁叫你全作新的,收集齐其他兵丁用的弩,加装上齿轮扳手就是了。快去,快去。”
“是!”赤蛮大喝一声,纵马而去。
瀛台白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我,叹了口气说:“看你这小子如此年幼,又怎么能让这几个人对你死心塌地?”
 
九州·白雀神龟 正文 第五卷 天下有熊 (2)
章节字数:6332 更新时间:070511 01:23
2
青阳的大军,在那天傍晚相继越过大望山口,将浩荡的烟尘甩上半空。从瀛棘大营看过去,灰色的烟幕一直悬挂在天空中,直到天黑也没有散开。
瀛棘大营里的士兵忍不住都去摸自己的兵刃,想象着即将到来的血战,实际上青阳人即便是急行军过来,到瀛棘大营也还有日半的路程。但那一夜瀛棘人都没有睡觉,仰着头等待天亮。夜里青阳的前军抵近了大营,在距离瀛棘大营只有半天路程的地方安下了营帐。
晚上,我跟着大合萨从小丘陵上下来,倒在床上翻腾。青阳人在天明必定会发起攻击,许多人同样在等待。我可以演算出天亮以后的“其”,但它们不在我的掌控中,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计算它们消磨时间,天就已经亮了。我听到了阵阵军号声,从大望山方向悠悠地传了下来,如同顺坡而下浩浩荡荡的风。
我听到了旌鼓声,那是瀛棘的鼓。我套上衣服,从卡宏里跳了出来,一边跳一边穿上我的靴子。大合萨的呼噜倒打得山响。七张写满鸟鱼纹的青藤纸沙啦啦地在门楣上飞扬。楚叶紧紧地跟在我身边。她拿定主意不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了。
昨夜还是星辰灿烂,凌晨时分却是雾气四合。渐渐浓厚起来的白雾,就和着大合萨的呼吸声一张一卷,慢慢地布满在整片平原上了。我知道,阴羽原就在他的睡梦里沉入浓雾中呢。
“长孙,你好好看顾大合萨吧。要是教他醒了,我惟你是问。”我低声对长孙龄说。
“哦。”这孩子惊恐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他留在这里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又有谁能腾出手来帮忙呢。
卫兵和贺拔蔑老已经从墙角站起来簇拥在我的左右,我看见瀛台白的人马已经列成了队,他们隐藏在白雾里迷迷茫茫地看不清楚,但手上的兵刃和盔甲却耀眼闪光。
我惊讶地问:“是要出营攻击了吗?我们依据大营木墙,坚守就是了。”
瀛台白哈哈大笑:“我瀛台白岂是龟缩防卫之人。传我将令,擂鼓出营列阵!”
我也只好回头对贺拔蔑老喊:“快擂鼓,让我的白狼营出来列阵。”
营地外雾气已然弥漫起来了,只能依稀见到数百步外的人影,不见山也不见树,只从浓厚的雾气里传来阵阵沉闷的鼓声和号角声。
“老白,这是什么鼓,你听出来了么?”瀛台白微闭眼睛问。
他们都在青阳的大军中打过战,对青阳的军制和体例十分熟悉。
“这是行军鼓,分三路长驱直入,”白黎谦侧耳听了听,说,“想来是知道我们兵少,怕我们跑路了,赶着来捉拿我们呢。”
瀛台白回顾左右说:“他们的兵多过我们太多,要是我,我也会列纵队急进。”
从瀛棘大营到大望山,有一连串的小土丘,就如形胜歌里所言:北南珍珠宝山。北山是有熊山,南面的珍珠就是这些一串串撒在荒野上的土丘。这些土丘靠东边的以鸟为名,诸如鹧鸪丘、斑鸠丘等等,西边的则以鱼为名,诸如双鱼丘、青鲨丘等。那时候我们列阵营前,左边就以大营前的鹧鸪丘为基点,右翼朝向闪闪的龙牙河。
瀛棘人的战斗队型是一个巨大的新月形,左翼为赤蛮的三百豹韬,右翼为瀛台白的武威卫,如同巨大的半圆圈的两个尖端,伸向前方,拱卫两翼。正中为我的白狼营,营中的瀛棘童子虽然年龄小,但交错排列,拉开架势,在雾气中看着倒也似模似样。雾气被风扯来荡去,我看到了身右瀛台白的队伍,不禁吓了一跳。
一千武威卫队形严整,如同一根根的石柱子立在白茫茫的原上。瀛台白的后面立着两条大汉,一个是青年汉子白黎谦,他手持一面高达十八尺的大旗,黑底上一个斗大的白色“武”字跃入眼中,另一侧的粗豪大汉张方也抖出了一面旗帜,白色的底子上一个黑色的“威”字虎虎生威。大旗迎风招展,这两大字便带着肃杀之气,顺着风直扑到面上来。
这就是武威卫的标志。旗帜上还有黑白相互交扭在一起的两个圆环,托起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来。我能看懂那两个字,可不明白这两个圆环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那一排排石头般的武士阵列中,他们成对而立,就如左右而立的白黎谦和张方,若一人贯着黑甲白缨,另一人就必定是白甲黑缨。就连他们的马也披着黑白对反的马披,白马黑披,黑马白披。
“你知道武威的含义么?”瀛台白侧着头问我。他的肩甲上是一对金灿灿的铜虎徽记。他扬鞭指着身后的那可惕说:“武威就是安答,武威就是兄弟。这里的任何一对武士,都向祖先和神灵发誓,在战场上他们绝不独自逃生,即便死也要死在一起。这就是武威。”
“那你呢?”我向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和他并马站在一起的勇士。
“我?”瀛台白高声笑了起来,“当首领的人,注定要孤独一生啊。”
他眼望前方茫茫的雾气,听着青阳人的号声一阵紧似一阵,说:“第一战最关键,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一战务必要杀得他们梦里也怕——即便再来撩拔我大营,也是三心二意,战战兢兢。”
“哦?”我说。
“将你的白狼和左翼的人马收缩回来,列在瀛棘大营前,得我的命令前不得放箭。”
我转着眼珠,虽然不清楚有几个部落参与了青阳讨伐瀛棘的战事,但前驱的部落联盟杂兵加起来总有数万人吧,瀛台白的武威卫不过千人。我不相信地瞪着他问:“那你们的武威卫要去哪?难不成你是要进攻吗?”
“后发制人可不是我的风格。”瀛台白低头看我,他的脸色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怒气,“我打的每一战,第一箭都必由老子来射出。”
瀛台白让我将手下及赤蛮的三百兵以比寻常更疏散的距离排开阵势,但那时候,我发现手下的兵都不自觉地靠得更紧密,他们近得胳膊肘都碰在了一起。
我看得出这些刚能爬上马鞍的孩子们都很紧张,但他们不害怕,他们平时也就在肮脏的巷子里打得头破血流,他们还从来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见过真正的死人呢。我不想强制驱使他们散开,反正在雾气散去之前,敌人什么也看不到。
赤蛮的三百人垂着刀排列在我面前,更前面数排的白狼军手里紧攥着穿云弩,大小新旧都不一样,有些是直接从老兵那里收缴来的,有些是新造的,许多人手上的弩新刨开木头的气味还没有散去。身后的瀛棘大营里,五百名工匠还在日夜加工,一捱新弩上完弦,调试完毕就送上来,弩上墨线依然,粘胶都未干透。
瀛台白的武威卫已经向右移动了。他们静悄悄地离去,消失在雾气里。一千名黑白双色的骑兵沿着柔顺的草叶指的方向,折向南方。为求不发出任何响动,愤虢侯命令每人都在嘴里叼上短刀,只是他们的行动虽然轻灵,还是惊动了一拨白沙鸟,那些闹喳喳的东西一翅膀飞起来,朝南边掠去。瀛台白的目光烦躁地跟随着它们消逝在白雾里。
老白凑上前问:“怎么办,会被他们发现吗?”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懊恼。
“管不了那许多了,继续前进。”瀛台白说。
那时候青阳的齐夷校尉连重治带领着联盟的杂兵,约莫有两万多人,正在分列三路纵队向北行进。
连重治是个稳重踏实,但却墨守成规的老将。即便多年以后,我也能从当年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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