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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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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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一根橡木正在我身边的壁炉里烧得赤红。它原本生长在顺沙丘蜿蜒而上的一条移民走过的古道边上。看到那棵橡树后,我做了一下测量,它的直径足有三十英寸,年轮居然有八十圈。它的生命肯定始于1865年,它的第一圈年轮证明了这一点,那也是美国内战结束的时候。但是我从橡树的生长过程中了解到,橡树要长到兔子够不到的高度,必须经过十年或更多的时间。每年冬季,橡树的树皮都会被兔子啃掉一圈又一圈,直到来年夏天发芽再生。的确,清楚的一点是,每一棵幸存下来的橡树要么是躲开了兔子的视线,要么是碰巧赶上兔子数量不足。或许有一天,将会有一个耐心的植物学家绘制出橡树生长的速度曲线,这条曲线会显示,橡树每十年就有一个生长的波峰,它们和兔子数量的最低谷恰好对应。(正是由于物种内部以及物种之间的永恒争斗,动物和植物这两类种群才能双赢。)

很有可能,在19世纪60年代中期,我的这棵橡树开始生长的时候,兔子的数量刚好锐减,而长出这棵橡树的橡子在萌发前的十年间就落到了土里;也有可能那时还有大篷车从这条路驶过,奔向大西北;或许由于移民之路的红尘泛起,使得这粒橡子破土而出,在阳光下绽放它的第一片嫩叶。实际上,上千粒橡树种子中可能只有这一粒抵抗住了兔子的侵扰,其余的刚刚萌发就消失在茫茫的大草原了。

令人欣慰的是,这棵橡树逃脱厄运顽强地活了下来,并吸收储藏了八十年的六月之光。如今,这八十载的能量在我的斧锯介入后释放出来,给我的小屋和我的心灵带来了温暖。每一缕从我的烟囱升起的轻烟,都是对阳光的伟绩的告白。

我的狗并不在乎温暖从何而来,但它却在意温暖是否存在,存在多久。实际上,它一直认为我拥有制造温暖的魔力。每当我在寒冷漆黑的拂晓起床,哆嗦着跪在炉边生火时,它总是挤到我和放在炉灰上的柴火之间,而我只能从它的两腿间把火柴伸到炉子里点燃炉火。我想,它的这种忠贞信念完全能使群山动容。

这棵独特的橡树没有成材是因为一道闪电。那是七月的一个晚上,我们被一声响雷震醒。我们意识到附近一定有地方被雷劈了,不过当然没有击中我们。我们继续睡觉。人们总是以自己的经验作为检测一切的标准,遇到雷电尤其如此。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沙丘上漫步,与金光菊和四叶草一起分享昨晚那场雨后的清新时,无意间注意到路边的一棵橡树掉了一大块皮,树皮显然刚掉不久。树干上有个一英尺宽的螺旋状的伤痕,白白的,还没有被太阳晒黄。但到了第二天,树的叶子枯掉了。我们意识到,那天晚上的雷电给我们留下了三大捆的柴薪。

我们缅怀这棵逝去的老橡树,但也知道它还有无数的子孙正屹立在沙丘之上,担负着成材的重任。

我们让这老橡树继续享受了一年的阳光,不过这时的阳光对它来说除了使它风干没有其他意义。在一个爽朗的冬日,我们拿出一把刚锉好的锯子,从它那坚如堡垒的根部开始锯起,这时承载着它生命历史的细小木屑带着芳香从锯子的切口飞溅出来,落在伐木者面前,很快就在雪地上堆积起两堆木屑。我们感到,这两堆锯木屑远非普通意义上的木屑,而是一个世纪的积累。就这样,锯子穿过老橡树的年轮,一锯接一锯,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最后终于看懂了老橡树一生的风霜。

锯子只拉了十二下,就切到了我们在农场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我们学会了如何热爱和珍惜这个农场。瞬间锯子又把我们带到前任农场主的那几年,这个农场主是酿私酒的,他痛恨这个农场,他搜刮了农场的所有财富,一把火烧了农场的房子,最后把废墟般的农场(连同拖欠的赋税)丢给郡县管理,然后在大萧条时期消失在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群之中。然而橡树还是为他奉献了优质木材,木屑一样芳香,一样结实,一样粉红。橡树对所有的人都不偏不倚。

受到在1936年、1934年、1933年和1930年这几年发生的沙暴干旱影响,那位私酒酿造者结束了对农场的统治。那些年,从他的蒸馏房里冒出的橡树烟、燃烧沼泽升起的烟尘,必定是遮天蔽日,烟雾弥漫。当时一系列的环境保护措施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实施,但对于这些,木屑并没有明显的体现。

“休息一下吧!”这时工头喊了一声,于是我们便停下来歇口气。

现在我们的锯子切入了20世纪20年代,史称“巴比特年代”。当时一切事物都在轻狂自大中发展得更大、更强,直到1929年股市崩盘。就算是橡树听到了这崩盘之声,恐怕对它的木质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它更不会关注立法机关多次颁布的爱护树木的措施。比如在1927年颁布的国家森林法及伐木法,1924年在密西西比河上游的洼地建立一个大型保护区的决定,以及1921年的新森林政策。同样它既不关心1925年这个地区失去了最后一只貂,也没注意到1923年这里飞来了第一只椋鸟。

1922年,三月,“大冰雹”事件发生,一场大雨雪压折了附近的每棵榆树,而我们的这棵橡树却毫发无损,对这样上等的橡树来说,一吨左右的冰雪根本不算什么。

“休息一下!”工头又喊了起来,于是我们又停下来休息。

现在,锯子又切进1910年至1920年间,这是人们大做排水造田之梦的十年。那时候,人们用蒸汽挖土机抽干了威斯康星州中部的沼泽地,试图在那里开辟一大片农场,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堆灰烬。而我们的沼泽能逃过一劫并不是因为工程师的谨慎自制,而是因为在1913年到1916年的每年四月,这里的河水都会把沼泽淹没,并且来势凶猛。这也许是大自然所采取的防御性报复。而橡树还是以同样的姿态挺立着,即使是1915年,最高法院宣布废除各州的森林管辖权时,州长菲利浦武断地表示:“州立林业没有什么商业前景可言。”(这位州长或许并不懂得什么是商业,利益的概念又有几种。他也不会意识到当在法规中写下“利益”的概念时,大火就会在土地上写下另一种概念。或许对一个州长来说,在这样的问题上是不应该有疑虑的。)

在林业发展衰退的十年间,动物保护却取得了长足发展。1916年,野鸡成功地在瓦克夏郡安了家;1915年出台的联邦法令禁止春季狩猎;1913年州立猎场开始建立;1912年的“雄鹿法令”对雌鹿进行了保护;1911年全州各地纷纷建起保护区来保护动物。“保护区”成了一个神圣的词汇,而这一切对橡树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休息一下!”工头又喊道,我们便又停下来休息。

现在我们锯到了1910年。在这年,一位杰出的大学校长出版了一本有关环保的书。书中讲述了曾经严重的叶蜂病虫害损毁了数亿万株的美加落叶松;一场旱灾使得大片松林干枯死亡;一台大型挖泥机抽干了霍里肯沼泽的水。

我们又锯到了1909年。这一年,胡瓜鱼在五大湖区首次被放养。由于这年夏季雨量超出常年标准,导致州议会削减了森林防火经费。

我们锯到了1908年。这是一个干旱无雨的年份,森林大火肆虐,导致最后一只美洲狮在威斯康星州消失。

我们又锯到了1907年。这一年,一只猞猁在寻找乐土时迷失了方向,在丹恩郡的农场上丧了命。

我们锯到了1906年。这一年,第一位主管林业的州政府官员上任;大火烧毁了沙郡地区的一万七千英亩的林地。

我们锯到了1905年,这一年,从北方飞来的一大群苍鹰把当地的松鸡吃了个精光。(毫无疑问,它们也曾驻足于这棵橡树,吃掉了这里的一些松鸡。)

我们锯到了1903年至1902年,这两年的冬天寒冷至极。接着是1901年,这一年发生了有记录以来最严重的旱灾(降水量仅十七英寸);1900年,这是一个满载希望和祈祷的纪年,橡树则一如既往地增加了一个年轮。

“休息!”工头又喊了起来,我们又停下来喘口气。

这时,我们的锯子进入了19世纪90年代。这时候的人们开始把目光从农村转向城市,在历史上人们称之为“快乐年代”。1899年的这一年,一只鸽子在旅途中被子弹击落,地点就在北方两个郡之外的,巴布科地区附近。锯子进入1898年,这年秋季干旱,接着冬天又很少下雪,冻土深达七英尺,苹果树都冻死了;1897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又有一个林业委员会成立;1896年,仅斯普纳村就有二万五千只草原松鸡被装船运往市场;1895年,又是一个森林大火之年;1894年,干旱无雨;1893年,发生了“蓝知更鸟暴风雪”,这年三月的一场暴风雪使正在迁徙的蓝知更鸟大量死亡,所剩无几(起初蓝知更鸟经常会栖息在这棵橡树上,但到19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这样的情景就再也看不到了)。锯到了1892年,这年又发生了森林大火;1891年,周期性出现了松鸡数量的剧减。锯到了1890年,“巴布科克牛奶试验器”问世,正因为有了它,在半个世纪后,州长海尔才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威斯康星州是全美的乳品场。现如今,该州的汽车牌照都在显示这个值得炫耀的特色,即便是巴布科克教授本人也始料不及。

同样是在1890年,为了给拥有大草原的各州奶牛建造一个红色牛栏王国,我的橡树亲眼目睹了史上最为庞大的松木木排沿着威斯康星河顺流而下。这些优质松木为奶牛遮风挡雪,正如这橡木帮我取暖御寒一样。

“休息!”工头又吆喝起来。我们便又停下来休息。

现在,我们的锯子锯到了19世纪80年。进入1889年,在这个干旱之年,植树节首次被确定下来;锯子进入1887年,这一年,威斯康星州任命了首批狩猎执法员;进入1886年,农学院首次为农场主举办短期课程班;进入1885年,这年的冬季前所未有地漫长而寒冷;进入1883年,学院院长W·H·亨利在报告中指出,麦迪逊市本年度的春季花开时间比其他年度的平均时间晚了十三天;进入1882年,在1881年至1882年的那场“大雪”和酷寒之后,门多塔湖的解冻时间比以往晚了一个月。

同样是在1881年,威斯康星农业协会针对一个问题展开了辩论。这个问题是:“为什么在过去的三十年间,全国各地出现了大面积的黑橡树次生林?”我的橡树就是其中的一棵。有的人认为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有的人认为这是由南迁的鸽子吐落橡子造成的。

“休息!”我们又停下来休息。

现在,我们的锯子进入了19世纪70年代,这是威斯康星州疯狂种植小麦的时代。在1879年的某个星期一的早晨,麦中的长蝽、蛴螬、锈病,及土壤肥力耗尽,最终让威斯康星州的农场主意识到他们在这场以牺牲土地为代价的种植小麦的竞赛中根本无力战胜西部原始大草原。我猜测,我们的农场也在那场竞争扮演了角色。而从这棵橡树的正北面吹来的风沙正是当年过度种植小麦的后果。

也是在1879年,威斯康星州第一次开始养殖鲤鱼。偃麦草也第一次从欧洲被偷运进来。1879年10月27日,六只远道而来的草原榛鸡落到麦迪逊市的德国卫理公会教堂屋顶上,静静地注视着这座成长中的城市。11月8日,有报道称,麦迪逊的市场里堆满了鸭子,每只售价10美分。

1878年,一个来自索克流域的猎鹿人预言说,狩猎人的数量以后会比鹿还多。

1877年9月10日,在马斯基戈湖畔,有一对兄弟仅在一天里就猎杀了二百一十只蓝翅鸭。

1876年,是有记录以来最潮湿的一年,降雨量达到五十英寸。由于雨量过多,造成这一年草原榛鸡的数量大大减少。

1875年,四个猎人在此地以东一个郡外的约克草原上猎杀了一百五十三只草原榛鸡;同年,美国渔业委员会在这棵橡树以南十英里之外的魔鬼湖中放养了大西洋鲑鱼。

1874年,首批由工厂制造的带刺铁丝网被钉入了橡树。但愿我们正在锯的这棵树中没有埋下此类人工制品。

1873年,一家芝加哥公司收购了两万五千只草原榛鸡,并在市场上销售。这年,在芝加哥一个地方就销售了六十万只草原榛鸡,价格是每打3。25美元。

1872年,在西南方两个郡之外,威斯康星州的最后一只野生火鸡遭到猎杀。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19世纪70年代这十年间,随着拓荒者种植小麦的热情的消退,拓荒者嗜血猎捕的行为也结束了。

1871年,在向我这棵橡树的西北方延伸五十英里的三角地带内,有1。36亿只鸽子筑巢。有的鸽子可能就把巢筑在了我的这棵橡树上。因为那时它可能只是二十英尺高的茂盛小树。不幸的是,大量的鸽巢引来了大批的猎鸽人,他们拿着网、猎枪和盐砖来捕杀鸽子。一列列火车载满即将成为肉饼的鸽子,不断驶向从南到东的每个城市。这次大规模的筑巢是鸽子在威斯康星州的最后一次,此后在其他州几乎也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的规模。

这一年还有其他一些事件被记录下来。帕斯蒂戈的大火烧光了几个郡的森林和草原,土壤变成焦土。而芝加哥的大火据说是一头奶牛发脾气时造成的,一蹄泛起冲天火。

1870年,草原田鼠演绎了它们的帝国大战役。在这个年轻州郡刚刚开辟的果园里,它们吃光了所有的果树,然后死去。可是它们并没有吃我这棵橡树,那时候它的树皮对这些田鼠来说已经太过于厚,也太过于硬了。

也是在1870年,一名市场猎人'1'在《美国运动家》杂志上炫耀说,在芝加哥附近,仅一个季度他就猎杀了近六千只鸭子。

“休息!”我们又停下来休息。

现在,我们的锯子锯到了19世纪60年代。那时,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解决以下问题而前赴后继:人与人组成的群体是不是可以轻易走向瓦解'2'?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无论是那时的人们,还是如今的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同样的解答也可以应用于人与土地之间的和谐共处之中。

这十年间,人们对更广泛的问题有了深入的研究。1867年,英克里斯·A·拉帕姆'3'说服州园艺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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