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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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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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着毛毛雨的冬季黄昏,注视着鸟群在林中筑巢时,我获知了第二条戒律。毛毛雨从南方开始下,但我能断定明早前雨会转向西北方,天气会变得寒冷刺骨。鸟群栖息于一棵枯萎的橡树上,橡树的树皮已经剥落,弯曲成环形、杯形,以及不同大小、不同形状、不同方向的窟窿。为躲避南边的细雨,小鸟选了一个干燥的巢穴,但这巢穴对北边的雨却毫无遮蔽,鸟儿到早晨一定会冻僵。若选择一个可遮蔽来自四面八方细雨的巢穴,小鸟就可安然无恙地醒来。我认为这便是在山雀世界里得以生存的智慧,对65290号和它的同伴也至关重要。

山雀对有风地区的恐惧感是很容易从它们的行为中推断出的。冬天,只有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它们才会冒险离开树林,且风越微弱,它们飞行的距离就越远。我知道,在几个风大的林地,山雀冬天几乎是不去的;但其他季节,那里却完全可以自由通行。这些林地多风,是因为乳牛吃光了下层的灌丛。对靠暖气取暖的银行家而言,他有农场主的抵押,农场主却需要更多的乳牛,乳牛需要更多的牧草,因此风只是一个小麻烦,或许摩天大楼角落吹过的强风除外。但对山雀,冬天的风是可居住世界的边界线。如果山雀有一个办公室,那么它办公桌上的座右铭将会是:保持平静。

它在捕鸟器里的举止揭示了原因。捕鸟时要把捕鸟器转一下,使鸟进入时尾巴感受到一丝微风,不然哪怕全部的御马出阵,也无法将它拉到诱饵那里。把捕鸟器往另一个方向转,你的收获也许不小。来自后面的风吹进羽毛下,又冷又湿,而羽毛是鸟的便携屋顶和空调。、灯草鹀、树麻雀和啄木鸟同样害怕来自后面的风,但它们的保暖设施比较好,因此抗风能力也比较强。有关大自然的书籍很少提到风,它们都是在火炉后面写出来的。

我猜想,山雀世界里还有第三条准则:要调查所有的噪音。我们刚一开始在森林里砍树,山雀就会立刻出现并一直在一边等候,直到倒地的大树或裂开的原木给它们提供新鲜的虫卵或蛹来好好款待它们。枪声同样也会招来山雀,但没有给它们带来令人满意的红利。

在斧子、大锤和猎枪出现前,是什么充当了它们的晚餐钟声呢?也许是大树倒地的撞击声。1940年12月,一场冰暴压坏了森林里大量的枯死树干和大树杈。整整一个月,我们的鸟儿对捕鸟器嗤之以鼻,风暴带来的红利已经让它们很满足了。

65290号飞向天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希望,在那个全新的森林中,整天都会有布满蚂蚁卵的高大橡树倒地,而没有任何风扰乱它的宁静或影响它的食欲,并且我希望,它仍然戴着我的脚环。

注释

'1' 这是当时那个特殊年代衍生出的特殊职业。市场猎人可受雇于他人去狩猎,也可以狩猎谋生。——译者注

'2' 指美国内战。——译者注

'3' 英克里斯·拉帕姆(Increase A。 Lapham),美国地质学家。——译者注

'4' 约翰·缪尔(John Muir),美国著名博物学者和探险家,代表作有《加利福尼亚的群山》(1894)、《我们的国家公园》(1901)等。——译者注

'5' 美国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译者注

'6' 更新世亦称洪积世,也称冰川世,公元前180万年至公元前1万年。更新世是冰川作用活跃的时期,是地球上气候发生剧烈变化的时代。在这一时期出现过大规模的冰川活动。冰川的前进和退缩,形成了寒冷的冰期和温暖的间冰期的多次交替,并导致海平面的大幅度升降、气候带的转移和动、植物的迁徙或绝灭。这些事件对早期人类文化的发展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译者注

'7' 指北极的极昼之光。——译者注

'8' 雄松鸡在求偶的时候总是站在空心的圆木上拍动翅膀,发出击鼓般的声音。——译者注

'9' 葶苈属,双子叶植物纲,植株矮小,花小。主要分布在北半球北部高山地区。我国约有五十四种,主要分布在我国西南、西北高山地区。——译者注

'10' 乔纳森·卡弗(Jonathan Carver,1732—1780),美国旅行家。——译者注

'11' 英尺烛光,光照度单位,现罕用。——译者注

'12' 黑鹰(Black Hawk,1767—1838),大草原印第安部落的酋长,曾在白人向西部扩张时领导部落进行抵抗。——译者注





第二部分 随笔——地景特质





威斯康星州


沼泽挽歌

黎明时分,微风轻轻拂过这片大沼泽,层层雾气随之缓缓飘起,速度之慢令人几乎察觉不出它在移动。这薄雾如同白色的冰川幻影般慢慢前行,越过排列紧密的落叶松方阵,滑过布满露珠的沼泽草地。四下一片寂静。

从遥远的天空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整个大地侧耳倾听,听到它轻柔地落下,然后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现在响起了一只猎犬的吠叫,嗓音很是动听,紧接着便传来一大群猎犬喧嚣的回应。之后是一阵嘹亮的狩猎号角声自远处响起,久久回荡在天空和雾气之间。

接着又响起号角声,高扬的、低沉的,然后大地又重归平静。终于又响起了一阵由喇叭声、“咯咯”的响声、“呱呱”的叫声和各种各样的嚷叫合成的嘈杂声。这些声音越来越近,震撼着沼泽,但是你又说不清它们究竟是从哪儿来。最后,一道阳光照亮了从远处飞来的一大群鸟,它们排成梯队出现在逐渐消散的雾气之中,翅膀一动不动地掠过广袤的苍穹,在空中划下最后一道弧线之后便喧嚷着回旋降落到沼泽地上开始觅食。对于迎来鹤群的沼泽地来说,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这样一个地方本身就带着一种厚重的时间感。冰河时期之后的每个春天,这片沼泽都是在鹤鸣声中醒来的。构成沼泽的泥炭层位于一个古老湖泊的底部,可以说群鹤就是站在它们自己历史中那被浸湿了的几页之上。这些泥炭由压缩了的残骸构成,而这些残骸就源自当初堵住池塘的苔藓、遍布苔藓的落叶松以及那些自冰原退去后就在落叶松上吹响号角的鹤群。一代又一代的旅行队伍用自己的尸骸建立起这座通向未来的桥梁,使得新的队伍又可以在这片栖息地上繁衍生息。

这座桥通往何处?沼泽地上,一只鹤吞下一只倒霉的青蛙,然后笨拙地跃入空中,用它那强壮的翅膀不断拍击着旭日。它自信的鸣叫响彻落叶松林——看来它已经知道答案了。

如同欣赏艺术一样,我们察觉自然特质的能力是通过对美的认知开始的。这种能力从审美阶段不断扩展,一直延伸到尚无法用言语来捕捉的价值。我想,鹤的特性就处在这种更高的“音阶”上,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

我们对鹤的欣赏程度可以说是随着地球历史的缓慢揭开而与日俱增的。现在我们知道,鹤的种群来自于遥远的始新世,而与它源自同一动物群的其他动物早就被埋入群山之中了。所以当我们听到鹤鸣时,我们听到的不仅仅是鸟叫声,它还是我们无法驾驭的过去的象征,是那不可思议的岁月长河的象征,正是这些漫长的岁月形成了鸟类和人类日常生活的基础和条件。

因此,这些鹤活着、存在着,并不仅限于此时此刻,而是隶属于更广阔的进化时间范畴。它们每年的回归,都是地质时钟在嘀嗒运转。是它们赋予了所回归之地一份特殊的荣耀。在无尽的平庸事物中,栖鹤的沼泽可谓是古生物学意义上的贵族,这种身份是在无限漫长的演化岁月中得来的,只有猎枪才能将它废止。有时我们会在一些沼泽地上感到悲伤的气息,或许正是由于它们失去了曾经栖息的鹤群。现在它们不再高贵,只能在历史的长河中随波逐流。

对于鹤的这种特质,每个时代的猎人或者鸟类学者似乎都有所感悟。为了得到这样的猎物,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大帝放出他的鹰隼;为了得到这样的猎物,忽必烈的鹰从高处猛扑而下。马可波罗这样描述道:“大汗带着鹰隼和鹰狩猎,从中获得最大的乐趣。在查干湖,他建了一座雄伟的宫殿,宫殿四周是一片大好的平原,平原上栖息着许多鹤。为了不让这些鸟儿挨饿,他还专门派人种植了黍和其他谷类。”

鸟类学家本特·伯格童年时在瑞典的欧石南荒野看到鹤,此后便将研究鹤作为自己终生的事业。他追随鹤群到达非洲,发现了它们在白尼罗河的越冬之所。他这样描述自己第一次见到鹤时的情形:“这个壮丽的奇观足以使《一千零一夜》里飞行的巨鸟相形见绌。”

冰川自北方一路南下,“嘎吱嘎吱”地轧过山丘,穿过峡谷时,一些爱冒险的冰墙爬上巴拉布山,之后落回威斯康星河的河口峡谷中。涨起的水退回后形成了像半个威斯康星州那么长的湖泊。湖的东面紧邻冰崖,山上的融雪汇成急流注入湖中。这座古老湖泊的湖岸线现在依然清晰可见,湖底就是这个大沼泽的底部。

几个世纪以来,湖面不断上升,最终在巴拉布山脉以东溢出,切出了一条新的水道,湖中的水顺着这条水道不断溢出,慢慢地,湖里只残留下一个小浅滩。鹤群来到这残存的湖中,它们鸣叫着宣告冬天的撤退,同时召唤那些行动迟缓的生物一起加入到沼泽的建设工程之中。漂浮的水藻泥炭堵住了水位不断下降的湖泊,并充斥在湖水之中直到把湖填满。苔草、矮桂树、落叶松和云杉相继进驻沼泽,它们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不断吸收水分,制造泥炭。最终湖消失了,但鹤却没有消失。每年春天,它们都会回到这片土地上,如今这儿已不再是古老的水道,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沼泽草地,鹤群就在这片沼泽上跳舞、鸣叫、养育它们那些瘦长的栗色雏鸟。其实说它们是雏鸟倒不如称之为幼驹更为恰当。这事解释起来很难,但你要是有幸在六月某个露重的早晨见到它们跟在母马般大小的大鸟旁边,在祖传的草地上雀跃的场景,我相信你一定会明白的。

一些长满苔藓的小溪在沼泽地上蜿蜒流淌。不久前的某一年,一个穿着鹿皮,靠陷阱捕兽的法国人推着独木舟向小溪的上游前进,企图入侵鹤群的沼泽要塞,却引来鹤群肆意的高声嘲笑。一两个世纪之后,英国人驾着马车到了这儿,他们在沼泽边的冰碛层上开出空地,种植玉米和荞麦。他们这么做自然不是想模仿忽必烈喂养这些鹤,但是鹤群并不会理会冰川、帝王或者拓荒者的意图,它们吃掉了谷物。当恼怒的农夫驱赶它们时,它们便鸣叫着发出警告,然后飞到沼泽另一边的农田上。

那时候这儿还没有苜蓿,山地农场的牧草长得不好,一到干旱的时候情况就变得更加糟糕。有一年,天气十分干旱,有人在落叶松林里放了把火,火势凶猛,一直烧到了拂子茅草地上。之后人们清理掉死树,这儿竟变得牧草肥沃。之后每年八月,人们都会来收割饲草。冬天,鹤群飞往南方,人们便驾着马车穿过冰冻的沼泽,将牧草载往山丘上的农场。每年他们都用火烧和斧劈的方法开辟沼泽,短短二十年间,整个沼泽便星星点点到处是牧草了。

每年八月,当割草者在沼泽地里搭帐篷、唱歌喝酒、挥鞭吆喝时,鹤群便会嘶叫着,把雏鸟带到更远的安全地带。割草的人把这些鹤称作“红鹭”,因为在那个季节,它们如战舰般的灰色羽毛常常会染上红褐色。当人们堆好饲草,沼泽又重归原主时,鹤群才会回来。它们呼叫着,将那些从加拿大迁徙而来的鸟群呼唤下来,一起盘旋在刚收割后留下的残株上,对玉米田发起突袭,直到寒霜向它们发出冬日迁徙的信号。

对于沼泽地的居民来说,那时的岁月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人、动物、植物和大地和谐共处,相互包容、互惠互利。沼泽原本是可以这样继续不断地培育牧草、榛鸡、鹿、麝鼠、鹤鸣和红梅果子的。

新的农场主并不了解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将土壤、植物或鸟纳入他们互利共存的观念中,这种平衡的经济体系在他们看来没有多少好处。他们不仅打算在周边开发土地,还计划着在沼泽里制造农田。于是大伙儿一窝蜂地去挖掘沟渠、开发土地,沼泽上的排水沟渠纵横交错,新的农田和农庄星罗棋布。

但是,农作物的收成并不好,还遭到了霜冻的打击。此外,开挖成本昂贵的沟渠还带来了严重的债务,农场主们纷纷搬走了。泥炭床不断地干涸、萎缩,并且开始着火。而后,来自更新世的太阳能使整个乡间笼罩在辛辣的浓雾之中,人们只是捏起鼻子抱怨这难闻的气味却没有一个人抗议这种严重的浪费行为。经过一个干燥的夏季后,即使是冬季的雪也无法将沼泽的火熄灭。这场火的波及范围很广,田野和草地被烧得满目疮痍,即使是数万年来被泥炭层覆盖的古老湖泊也难逃厄运。湖边的沙地上到处是火烧后留下的痕迹。不久,灰烬中杂草丛生,一两年后山杨树丛也开始长起来。鹤群的日子越来越艰难,随着残存的草地面积的缩小,它们的数量也急剧下降。对鹤群来说,挖掘机迫近的声音就是它们的挽歌。那些倡导进步的人对鹤群一无所知,更不会关心它们的命运。在工程师眼里,一个种群的增减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没排干水的沼泽又会有什么好处?

在之后一二十年的时间里,农作物的收成越来越差,火越烧越旺,林中空地面积越来越大,鹤愈来愈少;似乎只有重新将水注入沼泽,才能阻止泥炭燃烧。一些种红莓果子的人想方设法堵住排水沟,让水重新流入几块地,效果不错。远方的政客大声疾呼要解决边陲土地、生产过剩、失业救济和自然资源保护等问题;经济学家和土地计划者前来此勘查沼泽;测量师、技术人员和民间资源保护队'1'蜂拥而至。这次人们又一窝蜂地主张重新将水注入沼泽。于是政府买下土地,重新安顿农场主,大规模地堵住排水沟。渐渐地,沼泽又湿润了起来;被大火烧过的地方变成了池塘。草上的火仍在燃烧,但再也烧不到湿润的土壤了。

民间资源保护队撤走后,一切对鹤而言都是有利的。但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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