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盘炒菜。
“啤酒，我昨晚已经喝了，今个不想喝。再说，我一会儿还要到一高中给儿子开家长会呢！我儿子已经当上团支部书记啦！”
“李大哥，你真有福气，有这么个争气的儿子呀！”老板娘笑着走了。
一碗豆腐脑，三个干馒头，转眼之间就被李爱党消灭得干干净净，他又喝了小饭店三大碗茶水，交了一元钱的豆腐脑钱，这才重新蹬上车子。刚走不远，一对老年夫妻拦住了车子，他们要去城郊的杜家村。因为晕车，不愿坐出租，等了好几个三轮，人家都不拉，嫌远。
李爱党问给多少钱，老太太说，给八元，老头说，给十元。李爱党一听马上说道：“快上车吧！”
刚吃过午饭，蹬车也有劲，李爱党把车子蹬得飞快，半个多小时，到了杜家村。下车的时候他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老头儿看了看手表回答：“一点四十。”
“啊！这不要晚么！”李爱党一听急了，收了钱，蹬车就往回跑。一路上有几个要坐车的，他都连连摆手，车子蹬得飞快，几次超过了小公共汽车。当三轮车来到离学校不远的青年大街路口的时候，一个年轻的交通警察把他拦住了，并冲他吼道：“前面是三轮车禁行路，你没看见吗？赶快退回去。”
李爱党赶忙下车，快步跑到警察跟前，小心地说道：“同志，我不是到那条路上去拉人的。我是要到一高中去。”
“不管你是干什么，现在这条路是三轮车禁行时间，怎么能让你过去呢？”警察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标志牌，那上面明确地写着：上午7：00至下午5：00此路三轮车禁行。
“警察同志，是这么回事，我要到一高中去给儿子开家长会，我……”
“开会可以嘛，你可以走过去，也可以骑自行车，也可以打车，怎么去都行，就是不能蹬三轮过去。”警察回答。
“可我，可我不蹬三轮车，这，这三轮车放哪儿呢？”李爱党焦急地看了看四周，附近没有一个存车子的地方。
“警察同志，现在，现在是几点了？”李爱党焦急地问。
“两点十分。”警察看看表回答。
“晚了，现在已经晚了。我儿子班级开家长会，定的是下午两点。我儿子刚选上团支部书记，我当爸爸必须参加，我现在已经晚了。警察，您，您行行好，放我过去吧！我，我给您敬礼啦！”李爱党急得没有办法，他说着就要给警察敬礼。年轻的警察一看，赶忙把他拦住：“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爱党眼里的泪水都急出来了。“您要是不放我过去，我只能把车子放在这里，车子没有锁，丢了怎么办？我下岗好几年了，妻子也下了岗，全靠蹬这车子挣钱养家糊口，供儿子上了这重点高中。这车子要是丢了，我以后可怎么活呀？！”李爱党说着已经哭了。
看着这个衣服都被汗水湿透的汉子掉泪，年轻的警察也感动了。他想了想说：“那你快走吧，越快越好。要是有别的警察拦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放你进去的。”
“好，好。谢谢！谢谢！”李爱党说着深深地行个大礼，蹬上车子，飞一样地进了青年大街，并一口气，蹬到了一高中的大门口。他见大门开着，门口也没有门卫，便车也不停，人也不下，一下子冲进了院子里，并在教学楼前停下。
教学楼前，停着几十辆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高档轿车。李爱党把自己的三轮车停在了一台黑色宝马牌轿车旁，他刚要走，宝马车的司机从车里钻出来，冲着他挥挥手，“你的破车离这车远点，碰掉一块漆，你包得起吗？”李爱党赶紧把车推到墙根底下，离宝马车远了不少。他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急匆匆地往楼里面跑。
三年一班的这次家长会，是李振东老师主张召开的。学生进入到了高三，学业紧张，压力增大，班里又重新选举了团支部和班委会，有些情况，他要和家长们汇报一下。同时，也想听听家长们的意见，以便在最后的一年里，使学生们的学习取得更大的进步。学生家长来的非常踊跃，从下午一点钟起，就有家长提前来到学校，找他谈话，希望得到班主任老师的支持和帮助。李振东带着这个班已经两年了，所有的学生家长他都认识，情况也比较了解。
一点五十分，他来到班级。团支部和班委会的学生干部已经把教室布置一新，黑板上写着：欢迎学生家长到校。教室扫得干干净净，窗子也擦得分外明亮。班长钱大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十多盆鲜花，把教室装扮得十分漂亮。两点钟的时候，七十六个学生，来了七十二个学生家长，还有四个家长没到。李文勇急得在走廊里乱转，并不时朝楼外看去，爸爸这是怎么了？说好的要来，咋还不来呢？
两点钟准时开会。李振东老师首先把新选举产生的班干部向学生家长们做了介绍。然后他开始讲话。“今天下午，把大家从百忙的工作中请来开个会，是要和各位家长沟通情况，研究对策，共同努力。大家知道，开学了，你们的孩子已经进入到高三了，下一步面临的就是高考。这是各位家长们最为关心的。刚刚结束的高考，我们学校没有考好，出了四十多张雷同卷，成为建校一百年来的重大丑闻。为此，市委和市教委调整了我校的领导班子。现在，学校教职员工的压力都很大，要想迅速地改变一高中的落后局面，实现真正的素质教育，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教育，涉及到千家万户，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我这个高三班主任，也是胆战心惊的。我常常是寝食不安。学校和家长把这七十六个学生交给了我，我怎么才能把他们都培养成为合格的建设者和接班人，责任重大呀！我想……”
“啪”，门开了，李爱党大步从外面迈了进来，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对李振东抱歉地说：“对不起李老师，我，我来晚了。”
李振东冲他笑了笑：“没关系，你快找位置坐下吧！”
李爱党往里面瞅一瞅，教室里黑压压的坐满了家长。一个学生一个小凳，家长们坐上去，显得非常拥挤。他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在倒数第三排，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家长旁边有个空座，他冲她笑着说道：“对不起，让我坐一下。”
女家长是齐菲芳，她不满意地看了一眼李爱党，不情愿地把身子往里挪了挪，嘴里小声说道：“怎么这时才来？没个纪律性。”李爱党没说什么，一屁股坐下。
李振东老师在讲台上继续说道：“我想，今天先听听各位家长的想法、意见和要求，我再谈谈一些想法。咱们互相沟通好不好？看看各位家长，谁先说。”李振东说着，用目光扫视着下面的家长。
李爱党刚在齐菲芳的身旁坐下，齐菲芳就用鼻子在他的身边使劲闻了闻，小声地说：“你，你这身上都是什么味？怎么酸溜溜的，呛人。”
李爱党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出汗出多了，没来得及洗。”
“出这么多的汗，你，你是干什么的？”齐菲芳斜着眼睛小声地问。
“我是蹬三轮的，一个上午也没闲着。”李爱党小声回答。
“蹬三轮的，你孩子也能在这个重点班？”齐菲芳不相信地说了一句。她掏出手绢，堵住了鼻子，又把身子往里移了移，尽量和李爱党保持远一点的距离。但由于她太胖，占有的位置太大，离李爱党还是很近。
坐在第一排的钱庄先说话了。他艰难地站起身，向李振东客气地点点头，又回转身，向他身后的家长们点点头，开口道：“我叫钱庄，大家可能认得我。在咱们襄安市，不知道我的人可能也没有几个。参加今个的家长会我是非常高兴，我的儿子钱大首，靠自己的竞争，靠同学们的民主选举，他当上了这个班的班长。这是我当父亲非常高兴的事情。我可以百分之百地告诉大家，我有钱，我非常非常地有钱，但我儿子当班长没花一分钱，李老师没抽过我一根烟，没吃过我一口饭。就冲这一点，我佩服李老师，人家公正，一碗水端平。孩子当了班长跟我说，班里同学中，有家庭困难的，他要建立一个班级扶贫基金，我二话没说，给他拿了一万元。”
一听这个数字，下面的家长一阵议论声。钱庄听了十分高兴，他抬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我儿子当班长，就是要锻炼自己，多为同学们服务。此外，咱们别无所求。我已经给儿子正在办理出国留学手续，咱要去英国最好的学校读书。”
钱庄的话，又引来了一阵议论声。
坐在第二排的喻威说话了，她一讲话，就像是个大干部。“这两年，李老师工作还是不错的，我比较满意。当然啦，据我所知，学校啊，教委啊，还有市委领导啊，也是比较满意的。”
一听这番话，家长们又小声议论起来，有人说她是市委组织部长的老婆，工商局的副局长，议论声才算停止。
“我女儿从这学期开始，不当班级团支部书记了。我做家长的，一点也没有意见。干部么，也要从小做起，能上能下，能官能民。市委的干部制度都要改革，学校先改革有什么不好呢？我举双手赞成呀！不过高三了，希望李老师更要加强对学生的教育。高三压力大，孩子又逐渐成熟了，什么早恋呀，什么心理问题呀，都能够出现，我们应当早做准备。我的话讲完了，我那边还有个重要的会议等我去讲话，对不起，我先走了。”喻威说到这站起身，冲李老师点点头，“卡吱卡吱”的皮鞋声在教室里响过，随后就消失了。
“我说几句。”齐菲芳从后排站了起来。她高大肥胖的身躯勉强从学生的座椅上站起来，她绷着脸，看不到一点笑意。她说话的声音很高，“我希望李老师能办事更公道一些，对当官的孩子和对平民的孩子能够一视同仁。比如什么调座的事情，能够说的和做的一样，让我们家长心服口服。”
这一席话，把会场弄得一声没有，大家都听出了这番话的话外音，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李振东的脸上，看他怎么回答。
李振东的脸依然是平静的，依然挂着微笑，他不得不开口了。“刚才，赵俊飞同学的家长齐菲芳同志谈了调座的事。本来我是想散了会单独和她交谈的。现在，她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我也就当着大家的面来回答这个问题。齐菲芳同志头几天找过我，希望他的孩子能够和咱班学习最好的李文勇同学一个座。我当时一口给拒绝了。我曾经对全班同学说过，没有特殊理由，这学期一个座位都不调。但后来，班级民主选举团支部和班委会，从来也没当过学生干部的李文勇同学被选为团支部书记，为了便于团支部的工作，我决定把李文勇和原来的团支部书记章丽丽调到了一座，并得到了全班同学的一致赞同。我李振东可以向每个家长表态，我不在乎谁的官大，我也不在乎谁的钱多，在我李振东的眼睛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完全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李振东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不过，请齐菲芳同志放心，我对赵俊飞同学会更加关照的。他基础挺好，学习也用功，就是压力太大。咱们双方都要给学生减压呀！”李振东说完，用目光看着齐菲芳。齐菲芳立即低下了头。
“下面还有哪个家长讲讲？”李振东的目光在每个家长的脸上扫视着。见没有人主动发言，他点名了。“下面，我们请咱班学习最好的，这次光荣当选团支部书记的李文勇同学的父亲讲几句话。”
一听李振东这么介绍，家长们都互相看着，看看这位孩子家长是谁。
李爱党完全没有想到李老师会点自己的名，他不好意思地从后面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射到了他的脸上。跟着，又是一阵议论声。
“我，我也不会说个啥。孩子读书挺苦挺累的，现在又当了团支部书记，我得支持他。我，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李爱党说到这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于是，一屁股坐下了。家长们顿时哄堂大笑。
坐在一旁的齐菲芳用不相信的目光打量着李爱党，小声地问：“李文勇真是你的亲生儿子？”
“咋不是亲生的呢？！”李爱党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
“一个蹬三轮的，怎么能有这么好的孩子呢？”齐菲芳不相信地小声说。
“李文勇的父亲是个下岗工人，现在蹬三轮车，他不会说个什么。但我知道，作为家长，作为父亲，他有着一颗对孩子火一样的心。作为班主任老师，我理解每一位家长，理解你们的心情，理解你们的焦愁，也分享你们的喜悦。下面，我说说这一年我的想法……”
家长会结束以后，钱庄特意走过来拉住李爱党的手，“老李，我儿子是班长，你儿子是团支部书记，他们俩是一盘架，咱俩也要紧密团结。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话，不就是个钱嘛！”
李爱党摇摇头：“我够花，不缺钱。”
“走，今晚我请客，咱们哥俩喝酒去。”在楼门口，钱庄再一次抓住李爱党的手，“上那台车，我的宝马。”他用手指着那台漂亮的宝马车。
李爱党再一次笑着摇头：“钱老板，我不能去喝酒。开这个家长会，耽误了两个多钟头，我得赶紧去拉活。”他说着走到墙角，推起了那台三轮车。
钱庄看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打开宝马的车门，一屁股坐进去。宝马车在前，三轮车在后，两辆车出了一高中的校门。
第三章
第一节
中午，李振东在教学楼门口，意想不到地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李晓东。他赶忙走过去，开口问道：“晓东，你来干什么？”能有半年多没见，儿子又长高了。他用怯生生的目光看着李振东，低声说道：“我来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