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旗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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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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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向左边倒去。

    ①打头的,是雇工的领班。

    把嘴里刚装上的蛤膜烟,在鞋底上轻轻地磕了,二打头便大声地呼喊:“起来
罢,黄牛都跑出二里地了。”
    大家嘴角里都浮出了一种会意的笑。微微地摇了一下头,便又都一步高一步低
地下地去了。
    大地上满都是酱斗篷样的高粱椽。大车扭成绳似的往场院里拉。一群姑娘媳妇
们便都手里拿着一把七八寸长的镰刀头,到三掌包的②那里领牌子,割高粱穗子。

    ②就是三爷,因他经常跟车管钱。

    刚给这边发完牌子,又到那边去看铺子③,抢铺子的也都是些女人,小孩……
三爷真忙。

    ③铺子,指地里割下来的一堆堆的高粱或豆子。

    割豆秆的,一个人抱两条拢,倏的一声,一眨眼就是一片空地。可是要再快一
点:“大家都卖命呵,明天犒劳你们两口猪。”三爷犒劳两口猪。
    三爷用半个眼睛,瞧着那捡铺子的一群姑娘媳妇们,便气冲牛斗似的叫:“谁
他妈的不卖命,谁是我儿子。”
    “听见了吗,两口猪呵,不白让你们出汗。”打头的带着笑喊,于是全场都骚
动了。
    “大片鸡屎,明个咱们又抹油了。”
    “管他娘的,反正这条狗命也交代啦。”
    “对啦,这才他妈叫狗命不值钱,两条猪命换你一条狗命。”
    “换我的,连你他妈的爹的命也换去啦!你他妈的爹不是累吐血死的?”
    “你××也得累吐血死。”
    “唉,我这伤痨根,已经八年了,都是报效他们丁家报效的哟。但愿我吐血了,
也积德你这样的一个好儿子,死了也就安心了。”
    “他妈你这掏雀吃的王八蛋,阎老五有眼睛,要不先摘搂你,我也得用大家什
挫死他。”
    “你小子也不用给我眼罩戴,你他妈的要挨到我这个岁数呵,不用美,你要不
一天到晚地咳咳咳,我就大头朝下来见你。”
    三爷卖完了关子,便用着邪淫的眼睛,挤溜骨碌地霎摩着捡铺子的小媳妇和大
姑娘。
    趁着势儿,那些可怜的生命们,也便竭力地都用全副的精神去打发开那被太严
重了的困苦的折磨,所刻画在脸上的独有的愚騃,摆出来仅有的一点爱娇,来迎合
三爷每天在她们身上所要发掘出来的趣味。后边老婆子们,看见三爷今天特别的兴
头,心里估量着今天一定会有多余的粮好捡。忧愁的心,似乎稍一舒展,但是等一
想到自己儿女的命运,便又立刻的在自己的眼前更加重了一层阴暗。但是,不这样,
又怎样呢?于是落后的害羞的女孩子们,便固执的也被怂恿着向前去逢迎了。几个
白胡子的老头儿,看了便睖瞪起眼,但是一看见自己的孙女到晚上真的把两大捆的
铺子都抱回家来,也只得任着几根稀疏的白髭在痉挛的嘴角上义愤地抖动了。
    “三爷开点思罢,两口猪都舍得了。”
    “不行。”
    “三爷,三爷,好三爷——”
    “不行,再叫好听一点的才行。”
    “三大爷——”
    “放你妈的屁!真他妈的混蛋,灌米汤也不会灌,三太爷,不成了我爹的三哥
了吗?”
    “是亲爷,是亲亲爷。”一个眼睛像一汪水似的小姑娘便机警地叫了。
    “哎,这样,才叫你爷爱听,来,乖乖,再叫几声你爷爱听的,来!”于是小
精迷惘地被一只强健的手给拉过来了。
    “来,亲亲的,再叫一声,亲亲的,软软颤颤象牙筷子挑凉粉哆哩哆嗦的乖乖
的亲亲爷……”
    那些老太婆老头子们,和其余的一些落选的姑娘媳妇们,看了便互相地使了个
眼风,七秃黠二,鸡天爪地地到那边去捡地去了。
    壕棱上,秋阳里的暖风富于色情地吹拂着,三爷一只手搂住小精的腰板,另一
只手伸进小精的……
    “三爷收了我罢。”小精神经质地激动着。
    “你妈愿意吗?”三爷无关心地取笑着。
    “我妈有啥不愿意,一年到头,把脖子都曳两截了,还填不饱肚。我四个弟弟,
从三岁到九岁,一到三九天,都光着眼子,不敢下炕,红虫似的在炕上爬……”小
精几乎天真地哭了。
    “他光着眼子,我管得着吗?”意外地三爷不但不替她可怜,却反而咧喝着大
嘴,哈哈地笑了。
    小精张大了一双满是泪水的大眼,神经质地几乎要叫出来了:“你们这损阴丧
德的黑心利呀,我们老少给你们丁家看三辈子坟莹,大大小小的……”
    她可真想数落他一顿了,可是一转念,却又软了,吃在人家地皮上,长在人家
地皮上,跟人家吵还有好吗?全家的性命都捏在他的手心呢!……
    小精无邪地用眼睛看了一下他的一双粗大的带毛的巨手,便狠狠地用上牙咬了
下嘴唇,代替了一切的憎恨。
    这个矛盾的表情在三爷的眼里,便反映出无限的爱娇,引动他用着一排黄色的
门牙,淫狂地去啃啮小精的脸庞。
    “别闹了,咱们去看他们捡多少了。”刚说完,小精又后悔起来,他们现在也
许正捡得热毛了罢,要是三爷见了,又发起猴脾气来,不许他们尽量地去捡,那可
怎么办呢?凄清的悲苦的,一阵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昏眩,侵蚀了整个小精的飘忽的
感情。
    忽然,前边漫岗子上,一个人影正曳着一抱豆铺子,向下坡路跑去,显然铺子
太重了,趔趔趄趄地不易拉得动。
    “你看,他妈的。”三爷打趣地搬过了小精,一手指着漫岗子,“也不知又是
那个不知轻重的老家伙,一抱就抱了那么多的豆铺子,也真不怕自己累死,哈哈…
…”
    三爷又是一片狂笑,小精不期地又习惯地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突然地三爷向漫岗惊奇地注意了一刻,立刻就收拾起了笑容,猎狗似的
一窜就跳着跑了。
    “呵,好杂种,呵,是你吗,你小玲,你偷豆秆。”
    三爷一把便揪住了每个细胞都在震恐的向里收缩的小玲。
    一半是为了三爷的充满了色欲的眼光,一半是为了自己的惯有的心口的悸跳,
小玲恐惧的血液奔流得把心脏都整个地冲破了。三爷的愤怒是真的呢,还是做作的
呢?在她的可怜的理解力上,她是推断不出了。她全身在震颤,她的脸色无血液的
惨白,她看不出三爷严厉之中,还盖着一副微笑的鬼脸,是要挟着她的肉体地温柔
地服从,于是她怔住了。她怔住了,她不能的,她意识不到,人类在工作之外,还
有享乐,恣纵,调笑等等的用色情来游戏的富于花样的事情。她痴呆地无知地立在
三爷的前边。
    “哼,你爸爸便是个贼,又揍出你这个贼种。”三爷的口气,已经有点取笑的
意味了。但是脸色却还没有变,因为他要的是用这种颜色来使对方快快地俯就。
    但是小玲不能看出,生活磨平了她脑膜上的襞纹,她拐不开这个湾。听到三爷
一提到她爹,她便心凉了。她爸爸的命运,她是知道的。偷了丁家的三匹马,想牵
到江北去卖。还没走出十里地呢,便被丁家的人追着,星夜拿到府里杀了。脑袋依
了太爷的话,盛在木笼里,在鸳鹭湖畔给丁府镇的街。直到都挂臭了,还没人敢领
……如今这命运就要降临在她身上了。她全身都迸裂了,她猛可地一喊:“我不能
这样的死呀!”可是还没等她喊出呢,眼前只一黑,她便倒下去了。
    “哼,想着你的身子骨,就这等的没劲儿,我不过成心地想吓你一下……就一
悠忽地挨在人家身上不起来,偌大的姑娘,也不害个臊。”三爷看见她已经醒转来,
便轻描淡写地遮了过去,一只眼睛又觑了她的脸色,等着她划拐。可是她不能,她
对于这种人生是太生疏了,连着一点暗示她都看不出,除了恐惧,她再没有更多一
层的理解,她只有没有表情地战抖,没有眼泪地悲抑……一眼看见自己小小的胸脯,
毫无惮忌地裸在外面,便赶忙害怕似的胡乱地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掩上。三爷用眼睛
睐了睐那八分熟透的小乳头,脸上便升起来一阵子酒糟红:“解开出出风儿,你才
缓醒过来的,干啥又和我小脸簸箕的装正经?呸,去罢,只配在坟圈子后头勾泥腿。”
    小玲怔怔地听不懂他的话,可是心里却更害怕。
    “呸,真他妈的晦气,偏偏会碰见你个比木头疙瘩多两耳朵,比石头疙瘩多副
下水的贱×。人家的好心好意,一到你跟前就都成了驴肝肺了,也亏得你长副好脸
子,阎王爷错把一张人皮你披。你也没打听打听三爷在这城里要×那个姑娘、她不
得好好的三个眼朝天,爬在炕上给爷侍候着,偏是你这个就是珠帘寨的城门,老爷
进不得……去你妈拉个×的罢,让那个小猪倌后场院里,一下子干你三十回,一个
小秃秃也不给你,那你才受用呢。”三爷像丢了一只破鞋似的那么利落,刚走出一
步远,却又回过头来,看看小玲还是木榾樟地没一点儿活气,便“呸”地一声吐了
她一脸吐沫。
    小精还犹犹疑疑地不敢走近前,也摸不透三爷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心里说不
出地难过,一眼看见三爷的吐沫吐到小玲的眼睛上,便像吐到自己的脸上似的,她
半自觉地半下意识地用手向脸上一揩,眼睛的泪水便簌簌地流了。
    “别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又和我掉小脸子,我也没欺负她,我只吓她一下,她
就一摊泥似的赖在地上不起来,她都叫穷神蒙了眼了,眼看见财神爷来叫门,也都
躲在锅腔子里,不敢出头……咱们不理她,来,看看那些穷骨头们捡地检得怎样了,
今天三爷大大方方地散一回穷,遮遮晦气……”
    三爷怀着一副鄙夷的心思,捉住了正在田里吃草的全挂景泰蓝的马鞍的红鬃马,
把小精抱在怀里,打起马来便跑。
    “哼,睁睁眼看看,从头道沟一字长蛇阵地排到七道沟,黑嘴子大川,东边里
山场,鸳鹭湖畔河淤地,叫叫号,有那块地方不姓丁的,敢诈着胆子答应一声?也
亏得她把几把豆子夹在眼皮上,骇得耗子见猫似的吓得昏过去……”
    三爷一面怒气冲冲地骂着,一面狠命地抡起了马棒打在马的臀上,马便大嘶一
声,向下截地飞样地奔去。
    一排大车,正拉着豆子忙。割地的,脑袋都像开饭锅似的,蒸腾起疲劳的汗水。
    车鞭一响,大车便在横拢地上一下一下地颠簸,豆秆也就随着它的韵律往下掉。
一群衰弱的老人,妇女,小孩,便像奉旨的工蜂似的,也用糊在蜂房上的忠实,来
糊住了车尾。
    三爷一看见这种被穷所支配的疯狂状态,一颗不可名状的对于小玲的报复心理,
便膨胀起来。
    “抢地呀,看那个孙子不抢!”音尾里,三爷爆炸了一阵快意地洪笑。
    人们知道,三爷这回又拿穷人来寻开心了。于是赶快都把自己内心的憎恨的,
激愤的,要报复的感情,都压制下去。故意地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痉挛的笑脸来。
    “三爷好——三爷!”
    “×你的祖宗的祖宗,你活祖宗。”肚里都迸裂出人类最丑恶的骂语来,但是
没等把自己尖端的情绪升高起来,一看别人已经抢到自己的手边,便连忙也以自己
的怀为仓廪,大家各不相容地抢起来……
    “你怎抢我的呢,到我怀里就算我的!”
    “你叫答应了,那棵豆子上写的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你的?”
    “要是你的,你更不能认识人了!”
    “他妈都是老天爷的!”
    “你们他妈拌的什么嘴,狗咬狗一嘴毛!”
    三爷听了,笑得连气都喘不出来了,多么可笑的一群哪,抢了半天,连谁家的
豆子都不知道,鸳鹭湖畔除了我们丁家谁家还配有豆子!
    小精心里更难过了,她的弟弟在人群里抢得最起劲,看她站在三爷的跟前,便
向她不知是好意地也不知是恶意地挤眉弄眼,小精便悲哀地低下了头……
    漫岗上,小玲探过头来,见了这边,便俯在地上大声地哭了。
    三爷回过头来,狠狠地在小精的脸庞上拧了一把。
    知趣的地户马骏,又把黄蘑扣小鸡,让大妞给三爷送到地头上来吃。
    三爷瞟着那边烧毛豆的小姑娘们,心里便浮出一层迷惘的微笑,眯缝着眼睛,
描绘着今天晚上小精应有的一切的姿态。
    黄昏里,大爷正在老坟上察坟,察完了七月十五添的土,还带着土香,这才找
老看坟的过来问:
    “我说李老爷的后代到底给你多少钱,你总得回护着他?”
    “爷,实在不敢,昨夜里,一宿没眨眼,也没看出动静。可是早起一看,坟顶
上又压上了新纸,爷,实在不敢。”老看坟的恭敬地立在一旁,低声小气地回答。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李老爷他是太爷跟前效过力的,没家没业,东奔西撞,
为了家把老命都舍在里头了,所以太爷可怜见,便恩典他,把他葬在咱们老坟的坟
边上。那成想村子里不知是那个三八蛋羔子,看出来这一门是花红,顶名冒姓,逢
着初一十五便到这里来烧纸。这分明是看着咱们的风水好,他是到这里来‘借气’
的呀!要全是这样作起来,我们丁家的风水不都让他们败化完了吗?咱们还过的什
么日子?我就不信,坐了个通宿,就看不见压白钱的。”
    “爷,实在不敢。”
    “我丁家老少辈对于使唤人从来就没严过,所以惯的你们连个老规矩都错过去
了。你们也没有想你们是吃着谁家的饭长大的,你们就这样的没良心,居然和他们
一个鼻子眼通气。你想,他偷偷摸摸地到咱祖坟上初一十五地乱祸弄,到底算是谁
的正派子孙,这是那一家的规矩!说给他挪了罢,一则怕动了地脉,二则也对不过
保过驾的换过心的……可是现在要从宽来办呣,可是你又从中作梗,到底这是如何
居心哪!”
    “爷,实在不敢。”
    “我不问你敢不敢,你只黑价警醒点,把人拿住!”
    大爷不耐烦地拉过了马缓,跳上去,就向下边跑去。走出不到几丈远,大爷又
拨回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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