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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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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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为六旬清洁工。

为摆平此事,吴队长十万火急地请来黎志坚。他把小查叫过来,让小查给黎志坚敬了个礼,然后他拉着黎志坚的手用力握:认识一天就请黎记者帮忙平事,不好意思但没办法,老查替我死的,我就得替老查带好小查。

小查虎虎势势的身材,周周正正的脸,周周正正的脸上满是左一条右一条被两位老太太挠出的伤,其中一个酒刺还冒着脓水。

黎志坚给法制部主任打电话。法制部主任姓韩,是黎志坚北广进修时的同学。他问给小查曝光的稿子提交到程启前页面没有?韩主任说还没。他说撤了吧。韩主任说凭什么?他说,事情摆平之后,刑警队征订三十份午报,算在你法制部的任务指标上。

韩主任答应撤稿,但要求小查向受侮辱记者道歉,并要黎志坚写一篇一千五百字的法制新闻,用以顶替撤换下去的稿子。黎志坚说行,一个小时之后稿子传到你的网络邮箱。

黎志坚—边打开手提电脑上网,到警情网上找信息。有一条很有新意,大意是一名负案在逃的要犯给警察打电话,表示要投案,但要求投案前和他新婚妻子睡一夜。该要犯称其三代单传,如果这一夜在妻子身上有了结果,投案后即便判死刑也死而无憾了。警察慨然应诺。当晚,警方在该要犯家院外布控蹲守,但没有采取行动。次日一早,该要犯在父母和妻子陪同下,走出家门向警察伸出双手。

这名警察就是小查。谈到那一夜的感受,小查说,他妈的,看了一宿A片。

一个小时后,黎志坚的稿子写成了,引题为:诚信办案情暖农家院;主题为:一夜蹲守只为案犯后继有人。

吴队长和小查连连表示,这让我们怎样感谢才好。黎志坚说,很简单,警车从哪里把我接来的,再用警车把我送回哪里去,十二指肠里还有个重要采访等着我去做。

小查拉响警笛把警车开得飞快,警车本来就吓人,撞瘪了车头的警车就更吓人,行人车辆纷纷避让。两个人很快就回到了十二指肠。

一路上,小查一改刚才畏畏缩缩的样子,边开车边和黎志坚说话。他说他热爱刑警队,这里的风气好,人纯洁,纯洁的人凑在一起就团结,尽管警龄和级别不同,但年龄大的像爷们、年龄差不多的像哥们。他说,只有出生入死,才能肝胆相照,执法为民可以概括其他警察,但不能概括刑警,概括刑警还要在执法为民后面加上义气千秋。

下车后,小查又给黎志坚敬了个礼,他说,有用到小查的地方,一个电话小查就到。黎大哥虽然没有和小查出生入死,但今天救了小查的急,日后咱哥俩就肝胆相照了!

黎志坚去而复返的中间,闻讯集中的钉子户们已经在等待。十二指肠里房子小,大家摊派些钱,准备到察哈尔街上租一间茶房。黎志坚说,心宽不怕房子窄,调查会就在十二指肠里选一间通风的房子开吧。

拆迁户联络小组的带头人有三名,一把手是余建设,二把手叫钱柜,三把手叫汪革新。余建设死了,钱柜近来去向不明,调查会由汪革新召集,会议地点也在汪革新的临时家。汪革新在门外支起一架电风扇向房子里送风,同时他宣布:除开黎记者,其他人一律不许吸烟。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参加调查会的有八位代表,八位都是从钉子户中精选出来的,具备苦大仇深和能说会道两个特点。他们当钉子户的理由不同,但都遭受海查干人的野蛮拆迁,其野蛮程度,黎志坚闻所未闻。

汪革新先说,拆迁才是真正的买方市场。拆迁办的人进了你家,指着你的房顶和四面墙做价,然后限你三天卖给他,不许你讨价还价。他说,卖掉房子后的感觉,在被强抢和被偷盗之间。

黎志坚说,不说理论的,说生动的。

生动的事情,首先是挨打。通过多次挨打,拆迁户们总结出海查于人打人的三个特点。一是后发制人,通过骂下流话引逗你先动手,然后他们做忍无可忍状还击,还击前还要把被你打出的鼻血涂满脸。二是技艺高超,打得你疼痛而不伤及你的脏器。海查干人全民皆兵老幼善战。一个十一二岁的海查干男孩就可以把拆迁户中一个正当旺年的男人打哭,一边打人这个海查干男孩一边嚷:我未成年打死人不偿命。第三个特点:偏离主题迂回打击。明明矛盾的根源在拆迁问题上,但海查人很少在拆迁动员中打人,打人往往发生在一些生活末节上。比方,海查干人蹲在拆迁户窗台下拉屎、往拆迁户门扇上撒尿,拆迁户自然要骂街,于是双方发生口角继而打架。

另外,海查干人还很会吓唬人和诽谤人。比方往拆迁户家院落里扔死猫烂狗,扔点燃了的柴油瓶子,扔用过的避孕套;或者在门上写:乙肝之家。

黎志坚说太抽象,说事例。

生动的事例如下:

一个老太太叫米金花,是个守寡且下岗的前劳模。左邻右舍的房屋一夜之间被拆之后,只给她的房子留下了三面墙。她挂起五彩防雨布做墙,白天的时候,经常撩开五彩布,向小偷和破烂王们展示贫困,免得他们做无效劳动。她是第一个被强迁的钉子户。那天停电,半夜里她眼前忽然大亮。她以为又来电了,伸出手要关灯的时候,才发现照着她的不是灯泡而是手电。

她被胶带封住了嘴,又被胶带捆成直直的肉棍,再把她卷在被子里,抬上三叉戟。三叉戟拉着她在哈尔滨转,然后把她放进一节火车皮。火车一直开向北。火车一天两夜后,她开始昏迷,醒来后看到一块巨大的长方形铁板向她压下来。正闭眼等死,她听到有人用中国话喊,有东西有东西,车皮里面有东西!

她被装卸工解救下来的地方,是中俄边境口岸满洲里。她被送到车站派出所,铁路警察询问她丢失财物没有、受到性侵害没有?她说,给我口水喝吧。

之后,她被送到救助站接受简单治疗,再之后被满洲里民政部门送到一座老年公寓休养。半个月后,她被民政部门当做走失的智障人送回哈尔滨时,老白党胡同的强迁已经结束,住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屋不见了。

另一个姓商的拆迁前开了一处小仓买,老少三代七口人靠着小仓买生活。一百年前,商某的门市房是一座沙俄退休将军的别墅的马房。除开间壁墙、壁炉、烟囱用了一些砖,棚顶用了铁皮之外,其它都用木材。棚顶用红松,地板用的是黑柞,近百立方木料没用一颗钉子,一律是丁卯咬合,木材没有受到损伤。马房左侧是可供整幢别墅用的地窖,优质木材也在五十立方以上。一位搞音乐的到商家做客,在地板上跺跺脚,说是做提琴的料。

商某的单位多次分给商某新房,商某不但不搬家,反而把房权从单位手中买断到自己手中,他看中了房子的商业价值。更看中房子地上地下的木材。

海查干人也看中了那些木材。正当商某为那些木材四处找买主的时候,他接到了限期强迁令。强迁令刚刚贴上墙。三五个海查干人就到商某的小仓买闹事。

海查干人买一根火腿肠、一包牛板筋、再买一瓶劣质白酒,坐在小仓买门前台阶上喝个没完没了,喝醉了吐,吐过了再买一瓶喝,一边耍疯。耍疯不向商某家人和顾客耍,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他们之间互相耍,其中一个海查干人被打得狗血淋头奄奄一息,其他同伴们把他抬起来扔进仓买。

商某打110,警察说救命要紧,顾客醉酒最好打120。商某打120,医生说你们把病人抬到察哈尔街上来吧,道路被拆迁毁了,救护车开不到胡同里去。

商某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没有担架,如何能把一个濒死的男人抬走?他们只好守着那个濒死的男人熬了一夜,给那个男人喂水,擦血,擦屎尿。天亮后警察到底来了,在警察的协助下,商某出钱雇了四名农民工。在医院里租了一只担架,把那名海查干醉汉抬到察哈尔街。

刚刚处理了海查干醉汉,小仓买里又进来了三五个海查干人。这回把打得奄奄一息的人大头冲下扔进脏水窖里,吐了一串水泡后再没了动静。顾客醉死在仓买,经营者要负连带责任。商某搬来梯子,腰里缠着绳子下窖,好歹算是把溺水的海查干醉汉捞了上来。海查干醉汉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太阳,吐了一摊脏水后醒来。醒来之后他大骂商某多事,说谁把我扔进去的谁把我捞出来!

小仓买关闭了。夜里拆房,大铲车把几十吨拆迁垃圾堆在门市房门口,那些木材即使找到了买主也运不出去。商某牙一咬心一横:就不搬走,除非你们放火!海查干人果然没有放火。他们半夜偷偷爬上房顶,用钢丝绳套住房顶的四个角,然后把钢丝绳连接在两台大马力推土机上,两台推土机同时怒吼,把整个房顶齐刷刷地拉了下来。商某一家睡梦中随着黑天棚落到街上,一家人七口受伤住院。商某出院后,家中的四壁都没有了。

老白党胡同七号九门的老良头是最后一个搬走的,在余建设被炸死半个月之后。老良头住房的地面部分被强迁,老良头领着老伴抱着行李住进了地下室。梁洪畴调来一台挖沟机挖沟,再把七十二蹬小区的下水管道打破,污水引进沟里,灌进老良头地下室。

老良头的侄子小良结婚刚一年,强迁时,小良妻子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小良在家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写:家有孕妇请勿打扰。这张纸条很管用,海查干人把小良家的强迁安排在倒数第二,而且派到小良家做强迁动员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人。

文质彬彬的人一边做动员一边吃苹果,用水果刀削光苹果皮后,把水果刀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大腿里,血沿着腿往下去,汪在他的鞋里。小良是中学生物教师,每个学期都要给学生解剖一两只兔子,他不怕见血。但爱人受不了了,下体见红,分明是要早产。小良忙不迭地抱起爱人往医院送。文质彬彬的人也帮忙,一边帮忙一边说:生个男孩叫拆拆、生个女孩叫迁迁。

最生动也最愤怒的是群拆。三十户钉子户中有五户住在一栋连体平房里,海查干人先进行噪声摧残。用旧式高音喇叭,昼夜播放同一首歌。又贴着平房墙下安置了一台大功率发电机。

噪声对生物的杀伤力远高于农药,平房里的老鼠、苍蝇、蜘蛛都死掉了或者逃走了,剩下的只是人。年轻人抵挡噪声的办法是戴耳麦听音乐,上了年岁的人只好用棉球塞耳朵。然而听声音的不仅仅是耳朵,噪声从每个汗毛孔钻进身体里,在血液中翻江倒海。

钉子户中一位退休电工疯狂了,切断了发电机电路,砸瘪了高音喇叭。海查干人把退休电工捉到拆迁公司分指挥部毒打,同时以钉子户破坏电力为由打110报警。钉子户们冲进分指挥部抢人,和海查干人发生了械斗。此后防暴警察赶到。

警方公平处警,把参与械斗的十几名钉子户和十几名海查干人同时带走。处罚也是公平的,械斗双方各缴罚款、各自疗伤,留滞一天后,双方参与械斗的人员同时解除留滞。但结果不公平,一天中连体平房被拆毁,解除留滞的钉子户们无家可归。这是个圈套,是海查干人和政府共同设置的。

八位代表中有一位收藏家,随身带来一件藏品——贴在余建设家门上的强迁令。强迁令上写道:老白党胡同33号付6号余建设,务于明天中午12时以前搬家,届时不搬将由产权单位强制执行,其后果自负。

强迁令上有余建设咬破手指打的叉,从血迹上看,余建设的手指很粗。

话题自然转向余建设。余建设好,从小就好。余建设从小就好,是因为余建设的父亲好。说余建设之前,人们说了几分钟的老余头。

老余头是铁路机车厂从山东招募来的工人,从山东来的时候只带着余建设,余建设的母亲和一个妹妹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死在山东了。

老余头是白铁匠。老余头的手艺一般,但工钱要得低,所以老白党胡同的每一个工人家庭都有他做的铁活,比方水壶、油桶、洗脸盆。老余头在老白党胡同的人缘,正如他的铁活一样,粗糙,但实在。老余头对老白党胡同的另一项贡献是,一年中至少能为那些不能生育的男女贡献一两个孩子。老余头四十五岁之后在机车厂专运线上打更,岗位在火车站铁道线向北一侧的出口和机车厂专运线之间,主要工作任务是堵截那些从工厂里偷了东西沿着铁路线运走的偷窃者,同时也堵截沿着铁道线走出火车站的逃票者。火车站两侧的铁路线出口,是城市中最脏乱最荒僻的地方,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扔小孩的地方。

哈尔滨人扔小孩不住火车站扔,他们一般都把孩子扔到松花江北岸。

经常能捡到小孩,对老余头而言是一种职业便利,但老余头不搞行业不正之风,向孩子的新父母交接孩子的过程中不收一分钱贿赂,只是对孩子的新父母说:能不能养活?不能养活我再把孩子送回原地去。都说好人长寿,但这话在老余头身上不应验,他没有活到光荣退休的年龄。老余头死于一次事故,停放在铁道线上的一列装着的布匹火车皮起火,他参与救火的时候被消防车轧死了。

老余头死的当年,余建设十四岁。

余建设除开学习不好之外其它都好。余建设的铁匠的手艺强于老余头,毕竟年代不同了,余建设在铁活上注入了新理念、新工艺,他加工的电镀床头曾在九十年代的哈埠家具市场上领潮。虽然余建设在铁匠中的威望比老余头高、在老白党胡同也有地位,但他还是有一点不及老余头,因为他没有捡到过孩子。

余建设不但没捡到过孩子,也没有搞过对象,十四岁到三十四岁之间,余家院中没有进过女人。三十四岁之后办了铁制品加工厂,余建设招了两名安徽籍铁匠,两名铁匠都是光棍,所以余家院中仍然是单性世界。余建设吃的方面生冷不忌、穿的方面肥瘦皆宜,但找对象方面很挑剔,要漂亮的。邻里们为他四处选美,但选来的美女仍然不合他的意,他要非常漂亮的。

将近四十岁的时候。他等来了非常漂亮的贺小贺。

几位小时候给余建设喂过饭、洗过脸的邻居大娘们对余建设的配偶选择提出质疑,指出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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