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之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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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之匙-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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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在翩翩起舞……」 

少女如此细语。可是发不出声音。蓝黄相间的领带噬入少女细小的脖子,喉咙被勒住。那张遮盖住少女的脸背着逆光,形成暗影。影子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流泪的关系吧,看起来只有眼睛发亮。少女不明白,变成影子的脸为何哭泣,为何浮现恐惧的表情。从嘴里吐出的喘息般强烈气息吹在少女的颊上。刚才那片嘴,还在她的耳边轻唤:「不要怕。很愉快的……不必担忧。」 

少女的确一点儿也不怕。领带卷住自己时也许很痛,有点担忧,然而疼痛只是最初一刹那的事,接着逐渐变成温暧的手臂环抱在脖子上的感觉。爸爸和妈妈感情还好时,曾经合力把自己抱起来。现在就如爸妈的手臂温柔地环抱自己一般……身体快要溶进愉悦的黑暗中。突如其来地,一只蝴蝶在黑暗中飞舞。 

「蝴蝶在翩翩起舞……」 

少女不明白,为何自己发不出声音,她想再一次对影子的脸说——为什么哭?这么美丽的蝴蝶在飞舞哪。 

少女还未见过蝴蝶在空中飞舞。她所认识的蝴蝶,只是当宝物收藏的化石之蝶。很久很久以前死掉变成石头的蝴蝶。少女毎天把那宝物悄悄放在枕下睡。死掉的蝴蝶,在梦里生命复苏,张开双翼自由地飞翔。可是,梦里的蝴蝶有没有飞翔?早上醒来时,少女经常把梦忘掉。 

那只蝴蝶终于飞了。 

二千年、二万年……数算不完的冗长岁月,那条关闭在灰色石头里的生命,现在终于苏醒过来。 

蝴蝶无声无息地继续优美的飞舞。 

它正缓慢地拍着翅膀的当儿,一道光粉撒下来,落入黑暗里。 

黑暗愈来愈浓,光的翅膀更加鲜明地飘浮。 

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 

曾几何时,自己的身体也长出光的翅膀,在黑暗的空中飞舞。就像蝴蝶一样,自从去年四月遇到交通意外,身体变成化石以后,不知怎地自由地飞舞起来了。 

为什么哭?我的身体舒畅得很,在空中飞翔哪! 

自己也变成一只蝴蝶儿,随着化石之蝶愉快地飞来飞去时,少女对着流泪的影子发出没有声音的细语。 

发出叫声的是影子。 

从少女的嘴唇吐出细如游丝的声音。 

「蝴蝶——」 

确实听到了。 

影子不由松开领带,用手压住自己的叫声,霎时间忘了逃跑,也忘了确定少女的生死,仅能呆呆地瞪着少女那张做着幸福的美梦的小脸。 


2 

新宿区藤代庄公寓的管理员室传来敲门声,乃是晚上八点十分的事。管理员藤代沙和办完事回来,提醒读高中的独生子昌也,电视的声量太大了。昌也咕咕哝哝地扭低声量的同时,门上传来细小的敲门声。 

藤代沙和的丈夫在两年前因癌病逝。丈夫把乡下的农地卖掉,用那笔钱盖了这幢公寓,竣工时他病倒,半年后撒手尘寰。死时还不到五十岁。 

有一个时期沙和觉得这幢公寓吞吃了丈夫的生命,十分憎恨这幢建在平房之间的三层楼建筑物。毎一层有四个单位,总共十一个单位,赚来的租金一方面偿还欠银行的贷款,一方面提供足够两母子生活的费用。恨是没道理的,后来看成是丈夫的遗物十分珍惜。乡下长大的沙和为人随和,公寓的住客不叫她「管理员」,称她「阿婶」,人人喜欢亲近。 

沙和时常忙碌地移动她那胖墩墩的身体,不仅自己的房子,连公寓的毎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加上天性喜欢照顾别人,有时替新婚夫妇看看孩子,不时多做一点菜拿去单身汉的房间。 

特别是隔壁一号室的父女,她从三个月前俨然如管家一般照顾该父女。 

住在隔壁的是三十七岁的公司职员白井准太郞,还有十岁的独生女千鹤,因半身不遂而过轮椅生活。原因是去年春天的交通意外,折断了腰椎骨。为了转入附近为残废儿童设置的小学,去年秋天从世田谷区搬到沙和的公寓。刚搬来时,白井准太郞和妻子次子十分庇护坐轮椅的女儿,看起来感情和睦。可是当白井的妻子外出时,沙和开始照顾坐轮椅的千鹤之后,逐渐知悉白井夫妇的内情。千鹤之所以变成残废者,是因母亲开车时不注意而肇祸的。当时车门没关好,坐在前座的千鹤往门边一靠,直抛出路面,被后面冲上来的汽车辗个正着。白井不肯原谅妻子的粗心大意,千鹤出院后,搬进这幢公寓时,他们夫妇的关系实已完全冷却下来。白井憎恨妻子,另外找女人,形成直接原因,终于他们在今年秋天离了婚。次子把千鹤留在丈夫身边,独自搬出公寓。 

其后三个月,取代母亲职务照料千鹤的就是沙和。沙和本来就喜欢孩子,千鹤也愿意接近她。自己的儿子昌也进高中后,开始讨厌母亲的啰唆,刚好沙和闲得无聊,觉得嘴巴和手脚都寂寞的时期。她只接受普通管家三分之一的酬谢,正式接过照料千鹤的担子。 

毎早先把千鹤送到半公里外的小学,放学时间去接她回家,其后等她父亲回来以前,帮忙准备晚饭等等。 

白井在银座的贸易公司做事,每晚回家总在八点以后。今天到了六点钟时,千鹤说: 

「婶婶,我想在爸爸回来以前睡一会。今天是我的生日哩。爸爸会买蛋糕替我庆祝。今晚我会睡得迟,我答应爸爸从六点到八点之间好好睡觉。」 

今天从六点半到八点之间,沙和必须出席街市居民会。昨晚吿诉了白井,大槪是白井吩咐女儿那样说的吧! 

沙和把千鹤从轮椅抱下来,放到床上躺着,然后出席居民会去了。回来不久就听到那敲门声。 

想必是千鹤小妹妹的父亲回来了。沙和想着,提起摆在桌上的新钥匙,打开房门。今天傍晚五点左右,锁店的人来替一号室的门换过新锁。新钥匙由沙和保管。 

开门后,沙和「啊」一声叫起来。站在门背后的不是千鹤的父亲,而是母亲。 

「请问……我的钥匙怎么打不开隔壁的门……」 

「今天傍晚换过新锁了。」 

「坏了吗?」 

「不。」沙和吞吐一下,狠心说道:「其实,太太你偷偷跑来看千鹤的事,被你先生发现了。不是我说的,好像是千鹤说出去……」 

「几时?」次子问。 

「两三天前。今早你先生突然吿诉我,傍晚有人来换锁,叫我保管新钥匙……并不是坏了。」 

「为了不要给我进去屋里吧!」 

次子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深色眼影膏涂到睫毛上。近三个月来,白井不在家时,她来找过千鹤五六次。听说在赤阪的酒廊舞厅上班,每来一次服装更华丽,化妆愈来愈浓。白晰的脸裹在黑底绣金边的围巾里,双唇紧咬一下,然后把视线移到沙和握着的钥匙上。 

「请把钥匙借我一下。」 

「可是,你先生快回来了……况且千鹤还在睡觉。」 

「一分钟就够。我只想看看她的脸……今晚多半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千鹤了。我准备再嫁人……对不起,一分钟而已。」 

沙和叹一口气。对方讲到这个地步,如果拒绝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次子从沙和的手接过新钥匙走向隔壁时,沙和站在门边,只是伸头出去偷看。次子的手把钥匙插进锁洞里。沙和听到开了锁的声音。可是次子并没有推门进去,她的侧脸埋进从围巾露出来的红褐色发堆里,怔怔地发呆。 

「太太——」 

沙和走过去喊她。次子抬起脸来。眼泪流到颊腮上。 

「还是不见的好……见了反而难过。」 

次子把门重新锁上,把那钥匙和一个纸包递给沙和。 

「就说这是婶婶送给她的礼物,不是我……今天是那孩子的生日。她想要一件附有蝴蝶的毛衣。」 

次子将包裹塞给沙和,逃也似的冲出大门。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之后,沙和用次子还给她的钥匙开了门,进到屋里。这个单位的结构跟管理员室相同,一进门就是厨房兼饭厅,里边有三间房,千鹤睡在最靠近入口的二十平方米大的洋式房间里。 

起初沙和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千鹤躺在窗边的床上,半边脸埋在棉被里,看起来好像还在安眠。正当沙和想把她母亲的礼物放在枕边时,这才发现从棉被探出来的领带。沙和心觉奇怪,掀起棉被的同时,不由大叫一声。千鹤那细小的脖子上,蓝黄相间的领带像蛇一般缠着。她不禁捉住千鹤的两肩,拚命摇晃,但她的小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沙和觉得血液往头逆流,也不记得怎样才按到枕头旁边的钮。枕边的钮直通营理员室,一按的话沙和的房间就会响铃。听到铃声的昌也冲了进来。懂柔道的昌也虽只十六岁,身体却很健硕高大。沙和最近时常埋怨儿子空有发达的四肢,这时却觉得十分需要他。 

被昌也用他那比自己大一倍的身体环抱时,沙和失去了知觉。 


3 

当晚,沙和辗转不能成眠。 

千鹤没有死,仅仅晕过去而已。沙和失去知觉时,昌也在她的横膈膜加力,使她恢复意识。据说玩柔道时颈项被勒得太紧,也会发生类似的意外。沙和被昌也劈劈拍拍地拍她的脸,终于回到现状。马上把领带从千鹤的脖子上取下来,问:「怎么了?千鹤,发生什么事?」可是千鹤只是拚命咳嗽,然后不停地猛烈摇头。 

沙和向她伸手,千鹤用力摔开,嘶哑地喊:「出去。不要管我。」但是怎能不管她?脖子上留下一条红肿的领带印,像一条项链。有人趁千鹤睡着时进到屋里,用领带勒住她的脖子,想谋杀她啊。「谁?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来?」可是无论怎么问,千鹤只是摇头。 

正当不知所措时,白井回来了。听沙和讲出事情后,他惊慌地抱紧千鹤,发出相同的质问。然而千鹤只是伏在父亲的臂弯里啜泣,什么也不回答,仅仅摇动她的长发。「请让我们单独留下。」白井说。沙和与昌也遵从他的意见,离开一号室。 

三十分钟,白井来了。千鹤终于平静下来,吃着父亲买回来的生日蛋糕。除了喉咙有点痛以外,身体并无异常。可是问什么都不答,所以跑来问沙和。可是沙和也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六点钟,沙和离开公寓,到八点十五分再去开门的二小时十五分钟期间,应该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去一号室。 

今天下午两点半,到学校接千鹤回来,直到五点以前,沙和跟平时一样陪千鹤。五点钟,白井用电话预约的锁店派了一名年轻人来,开始着手替换门上的新旋钮锁。那年轻人好像从乡下来的,木讷寡言,沙和顺口请他留意一下千鹤,然后去买东西。三十分钟后回来,刚好年轻人换好门锁,千鹤用新钥匙插进锁钮洞里把玩。沙和先付了费用,当年轻人回去以后,开始像平日一样准备晚餐。六点钟准备妥当时,千鹤就提出在父亲回来以前想睡一会的要求。沙和从千鹤口中第一次听到今天是她生日的消息。 

「哦,你的生日呀。早知道多做两道好菜替你庆祝啦。」 

「没关系。爸爸会买蛋糕给我。」 

这样对话之后,沙和替千鹤换好睡衣抱她上床。等她睡着才出房门,那时沙和肯定自己从门内侧押了门钮才出去。新锁钮也跟公寓所有单位使用的自动按钮式一样,只要从内侧将旋钮上的钮按上关好门,就会自动上锁。那是许多酒店使用的旋钮锁。 

沙和出到门外时旋转一下门钮,肯定上了锁才离开,不会有错。 

锁店的人留下两支新钥匙,其中一支摆在千鹤房间的衣柜上面,另外一支自己带回屋里,摆在厨房的桌面上。然后替昌也准备好晚饭,六点半左右到附近的咖啡室出席居民会,回到家里乃是八点多一点。然后—— 

追述到这里,沙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话中断。 

「什么事?」 

白井问,沙和慌忙摇头敷衍过去,然后看到白井手上拿的纸包裹。那是刚才白井的前妻叫她送给千鹤的礼物。 

「这是什么?」 

白井察觉沙和的视线而问。沙和踌躇片刻,这才坦白说出次子来访的事。 

「可是不是你太太做的。你太太没有进去屋里。我在旁边一直留意她。」 

白井皱起细细的眉头,想了一下。 

「今天的事不必想得太严重。我想没什么。」 

白井鞠躬致意离开。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后,沙和不由大喊一声:「昌也。」 

在起居室看电视的昌也回头,躲开母亲的视线,说:「今天比赛很累,我要睡了。」 

正想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时,沙和拉住他的手臂,叫他坐在厨房的椅子上。 

「并不是没有人进不去隔壁的屋内。我去参加居民会时,新钥匙一直摆在这儿。」沙和敲敲桌面,「刚刚才想起来,我回来时,钥匙的位置移动了些。」 

「妈在怀疑我?我倒怀疑是妈……你也可以在离开之前做得到,不是吗?」 

「为了什么?我为何要把千鹤……」 

沙和气得满脸涨红,嘴唇打哆嗦。 

「看你的脸,你的声音。可不是中年丧夫的女人欲求不满的样板?爸去世后,你用菜刀的声音嘈耳得很。看到你动怒似的切卷心菜的模样,时常令我背脊发凉。这种女人经常出现在社会新闻版哪。」 

「欲求不满的人是谁?我知道你的抽屉里藏了许多不堪入目的女人照片哟。」 

「侵犯别人隐私权的人更加不堪入目!这种偷窥心理跟犯罪有关!」 

「昌也!」沙和怒喊,声音和唾液一块儿吞回去。确实,自从丈夫谢世以后,做什么事都很容易动怒。 

「你不信任我?」 

「彼此彼此。」昌也扮个怪相,「钥匙的位置是在六点半左右移动的吧。你出去不久,千鹤的父亲一度回来过。」 

「噫?白井先生在那个时候回来过?」 

昌也点点头。当时白井来到管理员室,表示今天罕有地提早收工,从昌也手里接过钥匙,「喔,糟糕,忘了买蛋糕给千鹤。」然后又把钥匙还给昌也保管,走了出去。 

「后来他回来已经八点多。买蛋糕要花那么长时间吗?」 

「不,他说想起还有别的事,一起办完才回来。他说可能要花一两小时,叫我代为保管钥匙……」 

「那么,白井先生也绝对进不去了。」 

昌也正经地思考一下,说: 

「会不会是千鹤自己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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