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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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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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了她一眼,将鞋子一把抢过来。

“哼!你生气,生气,我还不是会生气。”姑卡的脸也胀红了,气得不得了。“你的鞋子在我家,我的鞋子还不是在你家,我比你还要气。”她又接著说。

我听见她这荒谬透顶的解释,忍不住大笑起来。

“姑卡,你应该去住疯人院。”我指指她的太阳穴。

“什么院?”她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姑卡,我先请问你,你再去问问所有的邻居女人,我们这个家里,除了我的”牙刷”和“丈夫”之外,还有你们不感兴趣不来借的东西吗?”

她听了如梦初醒,连忙问∶“你的牙刷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了激动得大叫∶“出去出去。”

姑卡一面退一面说∶“我只要看看牙刷,我又没有要你的丈夫,真是。”等我关上了门,我还听见姑卡在街上对另外一个女人大声说∶“你看,你看,她伤害了我的骄傲。”

感谢这些邻居,我沙漠的日子被她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素人渔夫有一个星期天,荷西去公司加班,整天不在家。

我为了打发时间,将今年三月到现在荷西所赚的钱,细细的计算清楚,写在一张清洁的白纸上,等他回来。

到了晚上,荷西回来了,我将纸放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看,半年来我们一共赚进来那么多钱。”

他看了一眼我做好的帐,也很欢喜,说∶“想不到赚了那么多,忍受沙漠的苦日子也还值得吧!”

“我们出去吃晚饭吧,反正有那么多钱。”他兴致很高的提议。

我知道他要带我去国家旅馆吃饭,很快的换好衣服跟他出门,这种事实在很少发生。

“我们要上好的红酒,海鲜汤,我要牛排,给太太来四人份的大明虾,甜点要冰淇淋蛋糕,也是四人份的,谢谢!”荷西对茶房说。

“幸亏今天一天没吃东西,现在正好大吃一顿。”我轻轻的对荷西说。

国家旅馆是西班牙官方办的,餐厅布置得好似阿拉伯的皇宫,很有地方色彩,灯光很柔和,吃饭的人一向不太多,这儿的空气新鲜,没有尘土味,刀叉擦得雪亮,桌布烫得笔挺,若有若无的音乐像溪水似的流泻著。我坐在里面,常常忘了自己是在沙漠,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好日子里一样。

一会儿,菜来了,美丽的大银盘子里,用碧绿的生菜衬著一大排炸明虾,杯子里是深红色的葡萄酒。

“啊!幸福的青鸟来了!”我看著这个大菜感动的叹息起来。

“好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嘛!”荷西那天晚上很慷慨,好像大亨一样。

长久的沙漠生活,只使人学到一个好处,任何一点点现实生活上的享受,都附带的使心灵得到无限的满足和升华。换句话说,我们注重自己的胃胜于自己的脑筋。

吃完晚饭,付掉了两张绿票子,我们很愉快的散步回家,那天晚上我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第二天,我们当然在家吃饭,饭桌上有一个圆圆的马铃薯饼,一个白面包,一瓶水。

“等我来分,这个饼,你吃三分之二,我拿三分之一。”

我一面分菜,一面将面包整个放在荷西的盘子里,好看上去满一点。

“很好吃的,我放了洋葱,吃嘛!”我开始吃。

荷西狼吞虎咽的一下就吃光了饼,站起来要去厨房。

“没有菜了,今天就吃这么些。”我连忙叫住他。

“今天怎么搞的?”他莫名其妙的望著我。

“拿去看!”我将另一张帐单递给他。

“这是我们半年来用掉的钱,昨天算的是赚来的,今天算的是用出去的。”我趴在他肩膀上跟他解释。

“这么多,花了这么多?都用光了!”他对我大吼。

“是。”我点点头。

“你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荷西抓起来念著我做的流水帐“蕃茄六十块一公斤,西瓜两百二十一个,猪肉半斤三百”“你怎么买那么贵的菜嘛,我们可以吃省一点。”一面念一面又喃喃自语。

等到他念到“修车一万五,汽油半年两万四千”声音越来越高,人站了起来。

“你不要紧张嘛!半年跑了一万六千里,你算算是不是要那么多油钱。”

“所以,我们赚来的钱都用光了,白苦了一场。”荷西很懊恼的样子,表情迅若舞台剧。

“其实我们没有浪费,衣著费半年来一块钱也没花,全是跟朋友们吃饭啦,拍照啦,长途旅行这几件事情把钱搞不见了。”

“好,从今天开始,单身朋友们不许来吃饭,拍照只拍黑白的,旅行就此不再去,这片沙漠直渡也不知道渡了多少次了。”荷西很有决心的宣布。

这个可怜小镇,电影院只有一家又脏又破的,街呢,一条热闹的也没有,书报杂志收到大半已经过期了,电视平均一个月收得到两三次,映出来的人好似鬼影子,一个人在家也不敢看,停电停水更是家常便饭,想散个步嘛,整天刮著狂风沙。这儿的日子,除了沙哈拉威人过得自在之外,欧洲人酗酒,夫妻打架,单身汉自杀经常发生,全是给沙漠逼出来的悲剧。只有我们,还算懂得“生活的艺术”,苦日子也熬下来了,过得还算不太坏。

我静听著荷西宣布的节省计划,开始警告他。

“那么省,你不怕三个月后我们疯掉了或自杀了?”

荷西苦笑了一下∶“真的,假期不出去跑跑会活活闷死。”

“你想想看,我们不往阿尔及利亚那边内陆跑,我们去海边,为什么不利用这一千多里长的海岸线去看看。”

“去海边,穿过沙漠一个来回,汽油也是不得了。”

“去捉鱼呀,捉到了做咸鱼晒干,我们可以省菜钱,也可以抵汽油钱。”我的劲一向是很大的,说到玩,决不气馁。

第二个周末,我们带了帐篷,足足沿著海边去探了快一百里的岩岸,夜间扎营住在崖上。

没有沙滩的岩岸有许多好处,用绳子吊下崖去很方便,海潮退了时岩石上露出附著的九孔,夹缝里有螃蟹,水塘里有章鱼,有蛇一样的花斑鳗,有圆盘子似的电人鱼,还有成千上万的黑贝壳竖长在石头上,我认得出它们是一种海鲜叫淡菜,再有肥肥的海带可以晒干做汤,漂流木是现代雕塑,小花石头捡回来贴在硬纸板上又是图画。这片海岸一向没有人来过,仍是原始而又丰富的。

“这里是所罗门王宝藏,发财了啊!”

我在滑滑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尖声高叫,兴奋极了。

“这一大堆石块分给你,快快捡,潮水退了。”

荷西丢给我一只水桶,一付线手套,一把刀,他正在穿潜水衣,要下海去射大鱼。

不到一小时,我水桶里装满了铲下来的淡菜和九孔,又捉到十六只小脸盆那么大的红色大螃蟹,水桶放不下,我用石块做了一个监牢,将他们暂时关在里面。海带我扎了一大堆。

荷西上岸来时,腰上串了快十条大鱼,颜色都是淡红色的。

“你看,来不及拿,太多了。”我这时才知道贪心人的滋味。

荷西看了我的大螃蟹,又去捉了快二十个黑灰色的小蟹。

他说,“小的叫尼克拉斯,比大的好吃。”

潮水慢慢涨了,我们退到崖下,刮掉鱼鳞,洗干净鱼的肚肠,满满的装了一口袋,我把长裤脱下来,两个裤管打个结,将螃蟹全丢进去,水桶也绑在绳子上,就这样爬上崖去。

那个周末初次的探险,可以说满载而归。

回家的路上我拼命的催荷西。

“快开,快开,我们去叫单身宿舍的同事们回来吃晚饭。”

“你不做咸鱼了吗?”荷西问我。

“第一次算了,请客请掉,他们平常吃得也不好。”

荷西听了很高兴,回家之前又去买了一箱啤酒,半打葡萄酒请客。

以后的几个周末,同事们都要跟去捉鱼。我们一高兴,干脆买了十斤牛肉,五棵大白菜,做了十几个蛋饼,又添了一个小冰箱,一个炭炉子,五个大水桶,六付手套,再买了一箱可乐,一箱牛奶。浩浩荡荡的开了几辆车,沿著海岸线上下乱跑,夜间露营,吃烤肉,谈天说灾,玩得不亦乐乎,要存钱这件事就不知不觉的被淡忘了。

我们这个家,是谁也不管钱的,钱,放在中国棉袄的口袋里,谁要用了,就去抽一张,帐,如果记得写,就写在随手抓来的小纸头上,丢在一个大糖瓶子里。

去了海边没有几次,口袋空了,糖瓶子里挤满了小纸片。

“又没有了,真快!”我抱著棉袄喃喃自语。

“当初去海边,不是要做咸鱼来省菜钱的吗?结果多出来那么多开销。”荷西不解的抓抓头。

“友情也是无价的财富。”我只有这么安慰他。

“下星期干脆捉鱼来卖。”荷西又下决心了。

“对啊,鱼可以吃就可以卖啊!真聪明,我就没想到呢!”

我跳起来拍了一下荷西的头。

“只要把玩的开销赚回来就好了。”荷西不是贪心人。

“好,卖鱼,下星期卖鱼。”我很有野心,希望大赚一笔。

那个星期六早晨四点半,我们摸黑上车,牙齿冷得格格打战就上路了,杖著艺高胆大路熟,就硬是在黑暗的沙漠里开车。

清晨八点多,太阳刚刚上来不久,我们已经到了高崖上。

下了车,身后是连绵不断神秘而又寂静的沙漠,眼前是惊涛裂岸的大海和乱石,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雾,成群的海鸟飞来飞去,偶尔发出一些叫声,更衬出了四周的空寂。

我翻起了夹克领子,张开双臂,仰起头来给风吹著,保持著这个姿势不动。

“你在想什么?”荷西问我。

“你呢?”我反问他。

“我在想《天地一沙鸥》那本书讲的一些境界。”

荷西是个清朗的人,此时此景,想的应该是那本书,一点也差不了。

“你呢?”他又问我。

“我在想,我正疯狂的爱上了一个英俊的跛足军官,我正跟他在这高原上散步,四周长满了美丽的石南花,风吹著我的乱发,他正热烈的注视著我浪漫而痛苦的日子啊!”我悲叹著。

说完闭上眼睛,将手臂交抱著自己,满意的吐了口气。

“你今天主演的是《雷恩的女儿》?”荷西说。

“猜对了。好,现在开始工作。”

我拍了一下手,去拉绳子,预备吊下崖去。经过这些疯狂的幻想,做事就更有劲起来∶这是我给枯燥生活想出来的调节方法。

“三毛,今天认真的,你要好好帮忙。”荷西一本正经的说。

我们站在乱石边,荷西下去潜水,他每射上来一条鱼,就丢去浅水边,我赶快上去捡起来,跪在石头上,用刀刮鱼鳞,洗肚肠,收拾干净了,就将鱼放到一个塑胶口袋里去。

刮了两三条很大的鱼。手就刺破了,流出血来,浸在海水里怪痛的。

荷西在水里一浮一沉,不断的丢鱼上来,我拼命工作,将洗好的鱼很整齐的排在口袋里。

“赚钱不太容易啊!”我摇摇头喃喃自语,膝盖跪得红肿起来。

过了很久,荷西才上岸来,我赶快拿牛奶给他喝。他闭著眼睛,躺在石块上,脸苍白的。

“几条了?”他问。

“三十多条,好大的,总有六七十公斤。”

“不捉了,快累死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一面替他灌牛奶,一面说∶“我们这种人,应该叫素人渔夫。”鱼是荤的,三毛。”

“我不是说这个荤素,过去巴黎有群人,平日上班做事,星期天才画画,他们叫自己素人画家。我们周末打鱼,所以是素人渔夫,也不错!”

“你花样真多,捉个鱼也想得出新名字出来。”荷西虽然不感兴趣。

休息够了,我们分三次,将这小山也似的一堆鱼全部汨上崖去,放进车厢里,上面用小冰箱里的碎冰铺上。

看看烈日下的沙漠,这两百多里开回去又是一番辛苦,奇怪的是,这次就没上几次好玩,人也累得不得了。

车快到小镇了,我轻轻求荷西∶“拜托啦,给我睡一觉再出来卖鱼,拜托啦!太累了啊!”

“不行,鱼会臭掉,你回去休息,我来卖。”荷西说。

“要卖一起卖,我撑一下好了。”我只有那么说。

车经过国家旅馆城堡似的围墙,我灵机一动,大叫停。

荷西煞住了车,我光脚跑下车,伸头去门内张望。

“喂,喂,嘘。”我向在柜台的安东尼奥小声的叫。

“啊,三毛!”他大声打招呼。

“嘘,不要叫,后门在哪里?”我轻轻的问他。

“后门?你干嘛要走后门?”

我还没有解释,恰好那个经理大人走过,我一吓躲在柱子后面,他伸头看,我干脆一溜烟逃回外面车上去。

“不行啦!我不会卖,太不好意思了。”我捧住脸气得很。

“我去。”荷西一摔车门,大步走进去。好荷西,真有种。

“喂,您,经理先生。”

他用手向经理一招,经理就过来了,我躲在荷西背后。

“我们有新鲜的鱼,你们要买不买?”荷西口气不卑不亢,脸都不红,我看是装出来的。

“什么,你要卖鱼?”经理望著我们两条破裤子,露出很难堪的脸色来,好似我们侮辱了他一样。

“卖鱼走边门,跟厨房的负责人去谈。”他用手一指边门,气势凌人的说。

我一下子缩小了好多,拼命将荷西拉出去,对他说∶“你看,他看不起我们,我们别处去卖好了,以后有什么酒会还得见面的这个经理。”

“这个经理是白痴,不要怕,走,我们去厨房。”

厨房里的人都围上来看我们,好像很新鲜似的。

“多少钱一斤啊?”终于要买了。

我们两人对望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嗯,五十块一公斤。”荷西开价了。

“是,是,五十块。”我赶紧附和。

“好,给我十条,我们来磅一下。”这个负责人很和气。

我们非常高兴,飞奔去车厢里挑了十条大鱼给他。

“这个帐,一过十五号,就可以凭这张单子去帐房收钱。”

“不付现钱吗?”我们问。

“公家机关,请包涵包涵!”负责买鱼的人跟我们握握手。

我们拿著第一批鱼赚来的一千多块的收帐单,看了又看,然后很小心的放进我的裤子口袋里。

“好,现在去娣娣酒店。”荷西说。

这个“娣娣酒店”可是撒哈拉大名鼎鼎的,他们平时给工人包饭,夜间卖酒,楼上房间匣租。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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