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 作者:宋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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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光 作者:宋安娜-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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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怎样一种散淡而令人愉悦的长谈啊。那些谈话,不仅漫无目的,而且漫无边际,只要有一个开头,就不再需要其他,犹如一颗瓜种,只要落地生根,你还能阻止它爬蔓开花吗?一段新蔓儿,一片新叶,一团新绿,蔓生蔓,叶连叶,绿成片,于是满地绿莹莹。轻风徐来,新绿铺到脚下,铺向远方。直到天上地下一片绿色,这对长谈人才蓦然回首,当初的那个开头,那颗瓜种,已经无处可寻,在圆圆的瓜叶下,又有鹅黄色的花蕾含苞欲放。 
  那是怎样一种散淡而令人愉悦的长谈啊。他们从不谈工作,甚至不谈家庭,不谈一切让人心烦的话题。他们也从不互相慰藉,不希图从对方那里获得安慰和支撑。他们只是一对友人,在精神的世界中一起懒散地漫步。路在脚下若有若无,但他们仍能确认自己正穿行在树林中。哗啦哗啦,杨树肥大的手在鼓掌;窸窸窣窣,榆树柔嫩的唇在呢喃。耳边忽然一股气浪腾空,那是画眉鸟掠过肩膀,只一瞬,它的啼啭已跃上枝头。对谈如林中溪水,叮咚叮咚,那些默契。他们仰起脸来,空中早已撑满树林的手臂,摇啊摇啊,将阳光散落在脸上,温暖的阳光在脸上跳跃。 
  那是怎样一种散淡而令人愉悦的长谈啊。他们谈生活,谈人生,谈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感悟,也谈两性。当他们谈到性的时候,很奇妙,不约而同,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跳出两性之外,好像他们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成了超然于男人女人之外的〃人〃。这样,他们便可以轻松地对话,并以轻松的步履抵达深刻的彼岸。    
  宁虹影常常以这样的语气谈起女人,她说,我说女人,或者,我看女人,似乎她并不是个女人。她对韩其祥说,一个成熟的女人应该懂得欣赏男人,韩其祥立刻赞同,并说男人也是如此,懂得欣赏而不只是占有女人,是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然后他们便谈论他们共同的朋友,男的和女的,挑出他们的优点和美德,尽情地品评。他们的结论也惊人地一致:一个成熟的男人,当他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或者一个美好的女人,他会赞叹造物主的神奇,还会又一次顿悟男性的天然使命,自觉地承担起保护女性、进而为女性创造一个更加完美的生存环境的社会责任。于是,宁虹影眼里便闪跳出一丝顽皮与狡黠。你要努力啦,责任不轻啊。韩其祥笑笑,说是啊,是啊。 
  然后他们自然而然地谈起男人,谈男人的性感。宁虹影说常见有些傻男人,以为肌肉的壮大、态度的蛮野和唯我独尊的骄横是男人性感的体现,以至于闹出许多硬学高仓健、成龙的笑话,孰不知对女人的关爱与呵护,才是男性天生的风流倜傥,是老天赐福,非男性莫属的。韩其祥就附和她的意见,进而说男性的智慧有时也能表现为性感之美,比如说创造,因为创造而产生的激情。宁虹影很认真地想想,偏着头说是啊,是啊,眸子里立刻有亮晶晶的星在闪烁。 
  韩其祥总是能启发她,丰富她,而她是那种常常能为一个新的发现、一个新的见地而欢天喜地的女人。他们在吃饭时,总是面对面而坐,点几份小菜。宁虹影主张鱼与熊掌兼得,美味的饭菜是鱼,好的谈话是熊掌。他们不在意吃什么,却很在意谈什么,谈得是否愉快。当然他们总是谈得十分愉快,以至于谈话成为主食,饭菜反而成为了调料。 
  宁虹影拍着韩其祥的肩膀说:〃以君之思维饱我之心胸,以君之饭菜饱我之肠胃,真我友也!〃   
  韩其祥笑着问:〃你是不是醉了?〃   
  宁虹影没醉,她只是陶醉于一种情绪之中。   
  她喜欢这样的长谈。上班,在走廊里不期而遇,或者下班,一起走出报社大门,都能成为长谈的开始。甚至为一件公事通个电话,也会不知不觉中长谈起来。他们彼此都明白有一种情绪在心底逐渐生成并浸染,直到浸泡了他们全身,能够让全身轻松而愉快起来。这情绪是什么,宁虹影说不清;这情绪从何时开始,她也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一种情绪,她需要这种情绪并依赖于它,仅此而已。 
第26节:心脏狂跳的感觉,很好     
  心脏狂跳的感觉,很好   
  宁虹影一整天都把成功的名片攥在手里,以至于手心出汗,名片汗津津的。名片上,他的电话号码,她已经熟记于心,但她还是一遍遍地背诵。她捏着一支派克钢笔,一张B4复印纸,被她正面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那个号码,她却浑然不知。 
  几天以来,她一直想拨打这个号码。每当她终于下决心拿起话筒时,她的心就狂跳不止。她试着抑制心跳。她命令自己冷静,对自己说这没什么,不过是一个电话,打电话这件事太普通了,哪天不打十几个呢,一边这样在心里说着,一边将手伸向电脑台上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心脏骤然起跳,咚咚的,像要从嘴里跳出来。 
  她紧闭着嘴,咬着嘴唇,用手捂住心口,慢慢让心安静。她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动,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漫不经心的。办公室没有别人,马小燕和王大均近来都很忙碌,似乎在忙着同一件事情,有时整天整天见不到人,有时又好几个小时地趴在电脑台上,头凑着头,唧唧喳喳,鬼鬼祟祟,不知倒腾什么。宁虹影没兴趣打听,乐得自己一个人清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其实并不渴,但还是慢慢地呷着,然后将手伸向电话机咚咚咚,它又来了,毫无办法咚咚咚,比上一次还强劲。 
  宁虹影知道,如果自己不打这个电话,成功将永远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因为那天魂不守舍的她竟忘了把自己的名片给他。他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如何联系假如他想与她联系的话。 
  但她却没办法打这个电话,她的心跳得厉害。   
  从来没有这样心跳过。宁虹影经历过许多重要的事情。高考,决定她职业的选择;第一次采访,决定她事业的成败,她的心从没有这样狂跳过。她又仔细回忆着与王大均谈恋爱的情景,与韩其祥长谈时的心境,没有,都没有这样的心跳。这是怎么了? 
  但她又不能不承认,心脏狂跳的感觉,很好。   
  那是骤然而降的激动,她完全不能控制,反而被它掌控。它要来便来,根本不能拒绝或回避。来了,它便完完全全地统治了她,征服了她,让她毫无反抗之力。   
  当然,她也无意反抗。   
  她长久地品味着心跳的感觉。咚咚,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向心脏,速度之快,令她眩晕。咚咚,她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初生婴儿那样纯净,又仿佛初生婴儿那样了无往昔,面临崭新的开始。前方是个巨大的磁场,强大的引力吸引着她,她身不由己地扑向它。      
  你看着我的眼睛   
  今晚韩其祥坐在宁虹影对面,神情却有些异样。他的话很少,酒喝得多,桌上已经摆了5个生力啤酒的空罐,又在喊老板娘上酒,搅得宁虹影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老韩,怎么了?是不是为副总编的事烦?〃   
  〃不,不是。’副’不’副’总编,我还是我,韩其祥还是韩其祥,上班,工作;下班,过家庭生活,不会改变。唯一能够改变我,改变我的生活的,是……〃   
  宁虹影以手托腮,问:〃是什么呢?〃   
  韩其祥红涨着脸,躲避着宁虹影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如水。这让他暗暗积攒起来的勇气在倾刻间土崩瓦解。他〃啪〃地打开一罐〃生力〃,一仰脖,咕咚咚一气喝干,将空罐往桌上一拍,两只眼睛已是充血了。 
  〃虹影,有一句话,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如果我说错了,希望我们还能退回到过去的样子……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爱情?〃   
  宁虹影的脸〃腾〃地红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深深地自责。   
  长期以来,她沉缅于那种不知名的情绪之中,或许过于放纵自己,竟没有考虑韩其祥的感觉,真的,一次也没有考虑过。她连连责怪自己太自私了。   
  〃你说,是不是……〃   
  〃……不是。〃她必须真诚并冷静地面对他,也许,还能帮助他。   
  〃不,不……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你能连说5个’不是’吗?〃   
  〃我……可以。〃   
  宁虹影正视韩其祥的目光,那目光一忽儿炯炯逼人,一忽儿犹疑不定。   
  她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一共5个,我数了。〃   
  韩其祥深深地埋下头。        
  她说:〃你,不……不要……这样。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请……请不要把我吓跑。〃   
  〃一直以来,我都有这样一个感觉,感觉有一只臂膀,一只有力的臂膀,会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支撑,那就是你。尽管我还没有这样的需要,但我能感觉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你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的。请不要改变它。〃 
  〃这样,也许对你不公平,很不公平,但……我没有其他的……感觉,就在刚才,我还翻检过自己的感情,真的,没有,这也是注定了的,无法改变。如果你觉得不好,不公平,不应该,或者,别的’不’,我们可以……结束。我尊重你的选择。〃 
  〃不,不,〃韩其祥仍然深埋着他的头,〃这样就……挺好,我们,还退回到原来的样子,挺好的,什么都不改变……〃   
  此后,韩其祥始终没有抬起他的头。   
  从〃老地方〃出来,韩其祥送宁虹影回家。两个人都住报社宿舍大楼,只是门栋不同。在宁虹影家的门栋里,韩其祥抬起头,暴风雨已经过去,尽管他的眼睛里还饱含着风雨过后的潮润,但他终于平静下来,能够重新面对宁虹影的目光了。 
  他说:〃我还得说,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说完,他想笑一笑,心里一酸,却把笑容拧成一副苦相。   
  他又说:〃不,不是’挺’,是’特别’。特别喜欢。〃   
  宁虹影想尽量显得轻松。她拍拍韩其祥的肩,说:〃别说’喜欢’这个词,这个词现今含义特别复杂。我们用’欣赏’好不好?互相欣赏!〃   
  她希望他们之间还能恢复到过去,那样轻松和愉快。能不能呢?她没把握。        
  爱情在哪里?是从未有过,还是无意中丢失了?   
  真的就能了无往昔吗?   
  王大均变得越来越焦躁。分居之初,他曾经预言她离不开他,他也是抱定了这个想法,把分居协议看做一场游戏,如同他们夫妻之间的闺房游戏,主动权永远在王大均这边。   
  在开始的一周里,王大均总是以戏谑的态度对待宁虹影。他油腔滑调地与她讲话,做出许多恶作剧来调笑她。她常常在刷牙的时候找不到牙刷,洗脸的时候发现毛巾已是一团脏。他们的洗漱用具已经分开来摆放,她不得不去查看他的漱口杯,杯里正插着他和她的两只牙刷。她走回自己的房间,从出差的旅行包里掏出一次性牙刷。洗漱完毕,她把自己的用具拿回房里,下班的时候,顺路拐进商场,一口气买了一打牙刷。 
  第二周,王大均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弯,他怒气冲冲,闷头不语,手脚却出奇的重,茶壶茶碗乒乒乓乓,吃饭用的4只小凳儿,10年来都是那样整整齐齐摆在餐桌下边,他一股子邪火冲头,二话不说,抬脚就给踹得七颠八倒。他故意要激怒宁虹影。他穿着一双泥鞋在地毯上乱踩,把臭袜子搭在沙发扶手上,出其不备,让她摸了个正着。她无意与他争执,只是每晚看戏回来得更晚。她等他回房,如果他还在客厅里玩扑克牌,她就小寐一会儿,等他回房睡下,她才慢慢地起来,慢慢地收拾。她扶正4只小凳儿,扫去碎碗碴,用吸尘器清理地毯,然后把他的臭袜子连同垃圾一起倒掉。她只在袜子问题上对他作了一个小小的惩罚,并做好他会发作的思想准备。她默默地做这些事,让房间整洁如初,她再睡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第二天早上,他不提袜子的事,她也不提,他们一言不发,各自上班。只是,他换了一双新袜子。 
  第三周,王大均又换了一个人。他和颜悦色,他文质彬彬,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他打扫房间,厨房和卫生间的瓷砖被他擦得光可鉴人,客厅里更是窗明几净。晚上,他不再玩扑克牌,也不再抽很多的烟,估计宁虹影快回来了,他就打开窗户,把烟气赶出去。他甚至准备了夜宵,烧一小锅水,煮一打元宵,在餐桌上摆两副碗筷。 
  自从分居以后,他们很少在家吃晚饭,宁虹影不能忍受一如正常夫妻对坐着吃晚饭的那种状态。她尽量不在晚饭时间回家,常常是在办公室里泡一包方便面或拎上一袋饼干,就赶往剧场。 
  可这天晚上他准备了夜宵。   
  像10年来许多这样的晚上。夫妻做得久了,会有很多默契,行为和肢体都会成为语言,蕴涵着不为外人知的暗号。宁虹影当然明白夜宵意味着什么。   
  宁虹影在自己的那副碗筷前落座,伴随着她落座的身姿,有一声长叹悠长地坠落在她内心的最深处。   
  他们开始聊天。许久没有这样对坐聊天了。她聊当晚的戏,他聊女儿妮妮。他非常小心地聊着,每说一句话都会注意她的反应。渐渐地她不再讲话,只听见他的声音。他在讲妮妮3岁以前的事情,怎样学步,怎样胆小。讲到好笑的地方,他轻轻地笑,然后立即去看她的表情。她也轻轻地笑笑。那些时光多么美好,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     
  吃完夜宵,宁虹影把碗筷端到厨房去洗。洗洁精的泡沫在她手上开出膨大的花朵,柠檬的芬芳弥漫满室。她把手泡在温水里,愣愣地,呆立了好半天。王大均倚着厨房门框,两臂交叉在胸前。他穿了一条牛仔裤,牛津布在他的两腿之间勾勒出强劲饱满的线条。他很强健,他也深知这一点。他们都不说话,她不回头,但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像火一样灼着她的脊背、腰身。她踮起脚,从碗橱里摸出一瓶备用的洗洁精。一只小锅两只碗,她没必要用这么多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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