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铁骑银瓶- 第4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了。”韩铁芳走了这么多的路,遇过了这么多人,还从未听见有人敢当著许多人直呼“春雪瓶”之名,到底是当官差的人有胆量。韩铁芳遂将身子转了一抡,凳子挪了一挪,向那紫脸的差官说:“这位大哥,你们谈的是秀树奇峰吗?” 
  两个官人将脸对著他,因见他是带著笑来问,遂也就都很和蔼地望著他点了点头,那紫脸的说:“怎么?你也知道秀树奇峰?你是哪儿来的人?如今要往哪儿去?你贵姓?作甚么行当的?” 
  韩铁芳见这差官有点醉了,虽然态度不恶,但说话竟像是审案的口气。于是就先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说:“我姓韩,由河南来,没跟春雪瓶见过面,可是我因为受了一位朋友之托,如今正是要往尉理县去见他。”说话之间,忽然隔著两张桌子那边立起了一条黑大汉子,同他这边瞪了一眼,便又坐下照常饮酒,韩铁芳本来也看惯了,只要一提起“春雪瓶”之名,便会有人向自己注目,所以如今他也没有介意。就接著又说:“其实我与春雪瓶毫无渊源,也未曾见过,只知道他的名头很大罢了。 
  我本是洛阳人,作粮行生意,西上至甘肃贸易,在路上遇著了一位……大概是他的亲近人,他约我到新疆来见春雪瓶,走在销魂岭,……不,白龙堆里,我们就被大风给冲散了,他把马跟衣服全都丢下,不知去向,也不明生死。我只好一个人至尉犁县见见春雪瓶,我那位朋友也许现在已经到了,因为我在这里病了已有一个多月了。二位大哥,你们一定跟春雪瓶很热的,可知道他的模样儿吗?他住在那里甚么街巷?请告诉告诉我,我好去寻他。” 
  那边的黑大汉和两个强壮的少年人,都站起来又向他这边瞪了一眼,有一个人且发了一声冷笑似的,可是等到韩铁芳的眼光扫到这边之时,他们可又全都坐下了。这两个官差也都拿眼睛打量著铁芳,紫脸的又说:“新疆省里认识春雪瓶的人很多,不但她,连她的妈……”说到这儿,这个人也立时敛住了口,似乎觉得这话太不恭敬了。 
  那个瘦脸的差官就站起来说:“我们不问你,你也就别再打听啦!春……你找她有甚么事,我们也管不著。”又同紫脸的差官使个眼色说:“别说啦!说人家的事情干吗?咱们且管自己吧!这回出差,其实看不看春雪瓶赛马倒不要紧,就是天气热得真够受的,而又下得这么闷人。”两个差官索性自己谈起活来,把韩铁芳僵在了旁边不理。 
  那边约三五个人仍然都伸著脖子扭著脸向他这里瞪来,韩铁芳见这几个人把他瞪得太厉害了,心中这才不禁起了些疑惑,但他坐下仍然喝酒。户外的雷雨之声更大,有的人忽匆匆的付了酒钱,顶著雨就跑了。有人又说:“这回河里的水要是溢到沙漠上去可就糟了!雨要是再下两天,咱们半个月以内都休想走啦,真他妈的倒霉!”他又隐隐地听到那盲乐人的侄子在后院痛哭,一声一声的叫著:“叔父啊!叔父呀!” 
  韩铁芳听得心中就不禁益为凄恻,觉著人生总是无常,事情皆是凑巧,自己此番西来,正事还全都没办,先埋葬了两个陌生的人,究竟那病侠是不是玉娇龙,自己还未能断定,而这个瞎子的姓名自己也不知道,他感慨万端,恨不得借那孩子的琵琶弹奏一曲,以排遣愁闷。 
  但那个紫脸的差官可又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跟他谈了一阵,问他在路上的事情,并问说:“你们路过白龙堆的时候,除了遇见了大风,没再出别的事吗?” 
  韩铁芳摇了摇头说:“再没有别的事,我觉得新疆路上,比别处还平静!”差官点了点头,他们又坐著喝了一会,就都叫刘老大给记上账,就走了。其他客人也多半付了酒钱离去。 
  听刘老大跟两个熟识的座客说:“那两个差官都是尉犁县衙门来的,他们大概是要过白龙堆,往东边去办差事,可是看他们又有点害怕,现在住在薛老头那边,薛老头因为这场雨,虽然没有其么差事,也落得清闲,可是我看他更难受了,你们想,那三间小房子,还没有屁股大,先住下了一位老爷跟太太,就占住了他的一间房子,又有……” 
  酒客里有一个像是跟官的人,就笑著说:“你看见那位官儿太太了没有?” 
  刘老大说:“我早就认识她,每年她必要从追儿过个两回三回的。模样是还看得过去,可惜已经老了,她要是现在还年轻,从这儿一边,我真许连买贾都作不下去啦。” 
  那跟官的人笑了一笑,说:“她的底细我都知道,二十年前家兄在且末城玉领队大臣之处当差就见过她,那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小丫鬟,伺候著她的小姐。……” 
  刘老大听了立时就变色,连连地摆手说:“得啦!得啦!你就别说了!我早就知道。” 
  那跟差官的人又说:“你知道的也没有我知道的多,我家兄先是随著玉大人到北京,后来又伺候玉大少爷,如今还伺候著。这次玉大少爷,不,现在他是大老爷了,是新放的新疆巡抚钦差大臣,如今正在路上往这边来啦,我现在就是请了假,要到迪化城等著见我哥哥去。”现在又归了正题说:“现在驿舍里住的那位太太,连她的名字我都知道,她叫绣香,你别看她那样儿,千娇百媚地,嘻!人家真比咱们见过的世面大多了!”刘老大又摇头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别说了,我也不听了,快点喝酒吧!我可要上门了!” 
  韩铁芳也觉出天色已然不早,就站起身来,不禁打了个哈欠,慢慢往里院踱去,里院黑忽忽地,雨仍很大,他脑里只顾了思索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并不断猜度著春雪瓶的为人,不防棺材就在院中停著,几乎把他绊了个大跟头,幸亏他两手扶在马上才没有跌倒。瞎子的侄儿还在屋里哭,他进去温言劝慰了一番,那孩子才算止住了悲声。韩铁芳就叹息著,回到自己的屋内,顺手将房门一掩,摸了摸炕席上没有甚么虱子等等的东西,他就将身倒下了。户外的雨仍在他耳畔低奏著乐声,不多时他便睡去。第二天雨渐微,到中午时完全停止了,天可还阴霾著。有的胆大客人,不管前面河水有多大,就套车备马,乱纷纷地走了,可是留在这地方的人也不少。 
  那两个差官已经走了,而昨天那对韩铁芳很注意的几个人还没有走,从一清早就来这里喝酒,直喝到午后都没出铺子,他们一其是五个人,都不像是件买卖的,也不像官人,个个都年轻体壮,眼睛襄发看光,他们还到后院来看了看,故意诧异地说道:“喝!这院里还有马?还有棺材!” 
  韩铁芳是十分地愁闷,在门前站了一会,扭头一望,西边不远,斜对面的三间瓦房就是驿舍,几匹瘦马栓在门前的构上,窗子开了一扇,露出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半身,云鬓、金首饰、丝绸子袄,将一只手伸到窗外,接著那微蒙的雨点儿,韩铁芳没好意思去细看,却料到那必是官人之妻丫鬓出身名字叫作“绣香”的了。他又走出这市镇去看了看,就见地下的水都往低处流,冲著露出来地层的组沙、碎石,所以倒没有甚么稀泥。南望湖波浩浩,那湖床简直已经变成大湖了,北眺则三匹里外便是沙漠,黑茫茫的,像是一片大海。 
  韩铁芳赶紧走回来,就叫人在镇外地势较高的地方掘坑,去抬棺材,棺材向下直漏水,死人的侄子跟著哭,刘老大还在门前烧纸,放了两个爆竹也都没响,蒙古人又赶来念经,十几个人忙乱了一阵,就把个飘泊一生的盲乐人埋在地下。韩铁芳仿佛了结了一件心事,不胜叹息著回到了店里,只听许多人都赞叹说:“这位大爷作了一件好事,真是仗义疏财,这样的人真少见。瞎子虽死了,他的鬼魂也得知恩不忘!”韩铁芳却叫刘老大给他算账,决定自己明天就走。 
  刘老大说:“你往东去倒不要紧,往西去水可大呀!你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多的日子了,索性再等两天吧!” 
  韩铁芳却摇头,说:“我实在不能再耽搁了!这样已经对不起我那朋友了。” 
  他把这些日子的账目全都算清付清,只预备明天动身。此刻他身边剩的银钱不足三十两,到尉犁城去的路费是足够用了,然而将来怎么生活,却一点把握也没有。瞎子的侄子哭了半天,现在已穿上一件破油裙,替刘老大擦盘洗碗,烧火扫地,作起小伙计来了。韩铁芳又当著拿出了五两银子交给刘老大,请刘老大替这孩子收存,以备将来他要甚么或有甚么事的时候再用。他并嘱咐这孩子,在此应当勤敏耐苦,以后要学好,要诚实可靠,好叫人喜欢。孩子流著眼泪不住点头答应。韩铁芳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收拾行李,磨磨宝剑,并在院中刷洗那匹马。忙了半日,到晚饭后他就已疲倦不堪,连门也没闭严,灯也设点,他就躺在炕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时候,忽然被一种声音给惊醒,他睁开了眼睛,起初还以为是风把屋门吹开了,但继而觉得这屋门是由一条小缝儿慢慢地开,微微发出哎呀哎呀的响声,不像是风吹的,他才大吃一惊,晓得门外有人,就将腿屈起一只来,一手用力按住了炕,一手提住了剑柄,轻轻地抽,又听见院中有人吃吃地低声说话,马蹄也响了两声,前面曾有人“啊呀!”一声,像是刘老大,但似没有喊叫出来就被人堵住了嘴。 
  韩铁芳胸头火起,实在抑制不住,他一看见了门缝开得渐大,有人向屋里一探头,他就心说:笨贼!你当玉娇龙的九代徒孙也不配!手一用力,身子坐起,同时脚向炕下一跳,宝剑也呛哪的一声抽出销来,同屋外冲去,屋外的贼人将身闪在门旁,待韩铁芳一出屋,他就条然一刀削下,韩铁芳早有防备,横剑一撩,待贼人向后一退,他就逼一步反剑去刺。贼人刀短手迟,就惨叫一声倒地,然而早有另外一个贼牵著那匹黑马往店外跑去,韩铁芳大喝一声:“别走!……”追至前面,那酒铺里灯还未灭,桌凳参横,有两个贼才拿绳子将刘老大跟那孩子捆上,一见事情不好,他们就撒了手,随著那牵马的往外就跑,彼此说著黑话:“风紧!……”有一个人才出门,脚底下一滑就坐在地下,韩铁芳赶出去一剑,只听得惨叫一声,他却向前追,前面的那个贼就把马放弃了,身子钻进了车底下,门前尚停著五六辆车,他一辆一辆的钻著,后来被逼得无处可逃了,他就抢刀与韩铁芳拼战,刀跟剑相磕了两声,他就已敌挡不住。他跳到一辆空车上,韩铁芳也追上去。如此,他一辆一辆跳,韩铁芳也毫不放松地追,二人迈过这几辆车,那人竟逃进驿舍去了,韩铁芳大喝:“拿贼!” 
  驿舍的窗上立时出现了灯光,有妇人之声向外惊问说:“甚么事?甚么事?”这驿舍没有后院,贼人进去竟半天没出来,韩铁芳就不敢再逼了,只向里边说:“你出来!我只问问你们刚才打的是甚么主意?决不杀你,你放心!”问了几声,里面不答应,可是听见屋里的妇人惊呼,韩铁芳吃了一惊,情急地跑到窗前,蓦然将窗户一推,就开了,看见那贼人正持刀逼吓那官眷绣香,她的男人也未在屋内。 
  一霎间,韩铁芳就如一只猫似的飞身窜进屋内,当的一声,宝剑已将贼人手中的刀磕开,贼人凶悍地翻腕抢刀还要砍,但韩铁芳的左手已将他的腕子托住,右手抢剑向他大腿上砍去,贼人发出一声怪叫,身子向后倾倒,韩铁芳趁势一脚,咕咚一声就将贼人端出了屋门,驿吏薛老头在外屋又大声惊叫,接著那负伤的贼人在地上折腾,滚、爬、呻吟、惨叫著,而屋里的地下留下几滴血迹,被惨黯的灯光照著。 
  这妇人绣香,把眼睛向著韩铁芳打量了一番,她虽然是一个柔弱的妇人,当刚才韩铁芳与贼人拼斗之时,她也是非常的惊慌,但这时她的态度又十分镇定,好像这种拿刀动剑,流血惊呼之事,她瞥经见过,这不算其么稀奇。不过当她一手掠著云鬓,目光向韩铁芳的脸上扫过了两遭之后,她竟显出惊讶的样子,韩铁芳却脑门子上挂著汗珠,敞露著的健壮胸脯有些气喘。他手提宝剑,低下头,很恭谨地说:“对不起!惊吓著你了!你的丈天现在甚么地方!得赶紧把他找来,不然,贼人决不只是两三个人,他们刚才已逃走了一个,潜伏在此处的还不知有多少,他们惹不过我,可是能够再找你们来捣乱,你丈夫为甚么不在这儿?”绣香说:“他好赌钱,现在他是到东面住的人家里赌钱去了,一会儿也就回来啦!” 
  韩铁芳点点头,转身就要出屋,不料绣香却又叫住他,说:“这位大爷!……” 
  韩铁芳止住步又转过身来,正色问说:“甚么事?”绣香忽然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没有甚么,只是我见你的武术高强,而且……很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您似的?” 
  韩铁芳说:“太太你认错了人啦,我是第一次到此地来。”他转身,匆匆出了屋,那受伤的贼人已带著血爬到了驿舍外,身子趴在泥里,如同一条死狗似的,也不能再爬了。 
  那些在店裹住的人,在人家里寄宿的人,全都出来察看,有的还打著灯笼,拿刀握棍,把这个贼人围住,他们不承认这是个贼,反倒说韩铁芳特意来到此地逞威风,欺负人,他们嚷嚷著说:“捉住凶手,他不是个好东西!他欺负咱们!”当下又一阵大乱,还有别的人也都拿刀抡棍一齐来扑韩铁芳,韩铁芳却不肯乱杀,他退身又回到屋中,绣香惊慌慌地赶紧把窗户屋门都关严,并急急地向韩铁芳摆手,她失声地向外面嚷嚷著说:“你们先安静一些,把事情来由弄明白再说!那人明明是个贼,是他先进屋来的,拿刀来吓我。人家这个人才由窗子跳进来,救了我,伤了他,你们都不许乱闹,不然我可要到乌尔土雅合报官了!……”外面的一群人,势如涌潮,乱嚷大骂,拿刀棍向门窗兵兵兵兵的乱敲乱砍,眼看看窗子就要被他们砍碎了,并且刀尖棍杆都由窗子伸了进来乱动著。 
  韩铁芳忿忿地说:“我到外面去跟他们理论就是了!太太你不要拦挡我,我决不胡乱伤人就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