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的中医药大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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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的中医药大国系列-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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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深得章太炎先生赞誉,说:次公胆识过人。

田  原:章先生行医用药有什么特点呢?

朱良春:章先生那时候与陆渊雷、徐衡之创办了国医学院,他提出了以“发皇古义,融会新知”作为院训,他的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用药风格泼辣,处方以廉、便、验为特色,救治了无数危重病员,深受广大平民的尊敬和爱戴,在上海素有“平民医生”之赞誉。

田  原:他只是给平民看病吗?

朱良春:当然也不只是平民。不同的时间给不同的人看病。他是上午特需门诊,看几个有钱的人,有地位的人,上午就是看这么三、五个,在楼上,不到下面;下午就是正常门诊,专门为老百姓看病,病人特别多,人家收一块二毛钱,他只收二毛钱。要是穷人还给药,到指定的药店去拿药,不要钱,所以病人就特别的多。晚上吃个晚饭之后,还要出诊。

田  原:章先生对您和别的学生一样吗?

朱良春:开始一样,后来就不一样了。我那个时候字写的不太好,但是我写的快,另外呢,我听得懂章先生的方言,而上海的师兄们就听不太懂,听不懂就要问,他一连串乡音吐出来乌鲁乌鲁就说完了,别人听不明白,当然也就写不明白;这样他就让我写,我也有方法:他讲的时候我只听,不写,听完了、听懂了再写,因为我记忆力好,这样就写得很明白。这样,我就坐到前面来了。

此后,章先生对我另眼看待,晚上出诊就带着我出去。一开始坐的是人力黄包车,这种车装饰得很漂亮华丽,半年以后,他就换了一个小汽车,叫奥斯汀,那车很小,后面坐两个人就挤挤的,但是可以从那么窄的弄堂口一路开进来。
他还经常晚上留我吃饭,有时候我们就到外面去吃一碗阳春面,花五分钱就吃好了。他就带我去。

因为章先生写字只写楷书,一笔一划,十分着力,从来不写行书,更不写草书,他要是自己写方子就很慢,所以他主要都是口述,由学生来写,此后基本上多由我写。

田  原:时隔多年,对恩师您有什么样的评价呢?

朱良春:章次公先生这位前辈是了不起的人,是杰出的不可多得的一个中医人才,风骨铮铮,品格高洁,培育后生不遗余力。

记得上海沦陷之后,他的生活比较窘迫,但是他拒绝敌伪机构委任的重职,并声明说:宁可全家饿死,也不当汉奸。后来参加抗日救亡运动,还资助几位热血青年去敌后参加革命。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当局崇洋,崇美,歧视中医,甚至采取了一些取消中医的政策,他对此深恶痛绝,对家人说:国民党不亡是天无理,中医如亡亦天无理。

田  原:章先生的医学思想和建树多数人都不太清楚,包括解放之后,章先生的境遇如何?

朱良春:他呀,古人说的好:有大德者方有大能,他对中国传统文、史、哲、医均有精深研究,著有《药物学》四卷,可以说多发前人之未发,补古人之未逮。解放后他应邀进京做了卫生部中医顾问,全国政协委员,给首长们看病,毛主席、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领导人都找他看过病,1956年毛主席曾两次与他畅谈中医学,从晚上六点多钟开始谈,一谈就谈到天亮,通宵达旦。午夜吃小米粥、窝窝头等食物当夜餐。

田  原:主席跟他谈什么?

朱良春:毛主席跟他谈中医学术源流,主席的中医书读的也很多,他不能理解的就问他,结果对答如流,所以毛主席称赞他是“不可多得之高士也”!那时候中医的政策就是听了他很多的建议。

但是后来他受到排斥。因为他不擅于跟人说一些虚伪的话,很直接的说就得罪人了。他写过一篇文章,他是章太炎的学生,就从太炎先生论五行那个个案说起,阴阳必存,但是五行是可以商榷的。作为个人的一个参考意见,写成文章了。

有人比较保守,认为中医理论一个字都不能少,也一个字都不能多,你作为中医顾问对五行产生不同的意见,就是反对中医,就是反社会主义,性质很严重。后来卫生部一位副部长说:这个问题不是政治问题,属于学术上的不同看法,可以求同存异。

为了缓解矛盾,就把他送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学习马列主义,改造思想。他不是党员,但他学就用心的去学,还写了不少笔记。——关于那个事件,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记了首古诗,一抒胸臆。

田  原:那是一首什么样的诗呢?

朱良春:是阳湖赵翼的一首诗,原诗是这样:双眼全凭自主张,纷纷艺苑说雌黄;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田  原:透着一种醒世独立的风骨,难免遭人非议。在他被“改造”的那段时期,你们见过面吗?

朱良春:见过。那一年就是1957年,我是农工民主党的成员,开全国农工民主党员代表大会,我到了北京以后就去看他。

那时候中央党校是在一个王府的大院里,给了他一间房子,是冬天,——民主党开会都是冬天,在年底开;那时候也没有暖气呀,就是一个火盆,他就坐在火盆旁边看书,一个人很无聊。很冷清的一张床、一个写字台,很孤独的。我买了点水果给他,他跟我拥抱,他说难得老弟来看我,他说他很激动,不停的说这些字眼。

后来,三个月之后,有一次周总理问:“章大夫怎么好久看不见了?到哪里去了?”有人就告诉总理说:他到党校学习去了。

总理说:他到党校学习什么?他知道上升到政治问题上去了,就说:不要什么问题都弄到政治上去。
这样子他才出来了。他要求到北京医院那里去工作,后来他为该院建立起中医科,治好了很多病人,上面对他的看法有了大大的转变,别人的嫌疑也少了。

田  原:看得出,您与章次公先生相知很深。

朱良春:应该说,我入门在马惠卿先生那里学医,稍有提高是在王慎轩老师那里,真正的提高是在章先生那里。章先生对我的影响很大,他讲的话,提的一些问题都是有启示性的。

田  原:您还能想起他当时讲的一些案例吗?

朱良春:他给病人看病,经常提出一味药,是常用的药,但它不是作这个用,你比如说柴胡,它是和解少阳、退热的,但是他就问这个柴胡在这里是作什么用?柴胡一般都是疏肝、和解少阳、退热的,我们当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这个地方的用处不知道,就不敢瞎说。他说:在这个地方是用来通便的;没有记载说柴胡是通大便的呀,他就告诉我们:这个人是肝气郁结、气滞,肝气不畅,所以大便就不通,那么用在这个方子里,就是要疏肝、理气,这样就可以达到通便的目的,但用量要稍大一些才行。
他这么一说我们就豁然开朗。

他经常提到:要知常达变,才是一个好医生。而在这当中就要靠你悟性,用心去体悟。比如,这个心不是那个“心”,因为中医说心有两个,一个是主神明,一个是主血脉,主血脉是解剖层面的心,另外一个神明之心就是指脑,你用心一点,就是多用点脑,所谓心悟,所以就这几句话就开窍了。所以经常能做到这样。

章先生对我们的教育是一种启发式,你不懂的有时候他也不说,让你回去看书去,回去看了之后豁然开朗。所以他这样子对我们,就是教我们去读书,去读深,读透。所以我说要有不断的启示与提高,这样才能进入医学的知识海洋。

田  原:所以您一直说跟章老的学习过程非常关键,跟章老师学了多长时间?

朱良春:一年多,1937年到1938年底,就到上海中国医学院,因为我三年级读完就读四年级,就在章先生那里临床实习,最后写了一篇论文就毕业了。学完以后就准备回南通。

田  原:还记得与章先生分别时的情景么?

朱良春:怎么能不记得呢!当时章先生专门写下了他为上海国医学院题写的校训:发皇古义,融会新知,作为送给我的临别赠言,还特意落款:良春贤弟鉴之。
我深感恩师瞩意之重,并终生以之为鉴,座佑之铭,还情深意切的赠我一方印章:“儿女性情,英雄肝胆,神仙手眼,菩萨心肠。”成为我一生做人、行医的准则,受用不尽。



朱子之理,正如医道,理气结合,构成天下万物。

至今湖南长沙的岳麓山上,修竹依然青翠,溪水自然长明,源自南宋绍熙五年(甲寅1194年)63岁的朱熹先生复兴岳麓书院,大倡讲学之风;现在书院的正堂中间位置,还原样保存、敬奉着朱熹公当年讲学时坐的那把木椅子:素朴端正,文脉相承,显示着一种至高的奉学之道,近千年以来无人敢逾绳而坐。——天人合一于一理,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物禽兽,皆为形而下之器;而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各自有个道理,此便是形而上之道。

田  原:和您聊天很长见识,您的随和让我很放松。 

朱良春:作为一个医生,应该平易近人。

田  原:但是现在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朱良春:现在有些医生学问不大,架子不小,脾气古怪。我以为你理论精通,经验丰富才是真本事,光是自己自吹自擂是没有意思的。

田  原:生活上呢,是谁在照顾您?

朱良春:子女们很孝顺,尽管都很忙,也是每周轮流来照顾我,他们自己定的排班制度,因为我爱人去世以后,生活上也确实需要照顾。昨天,是我的二女婿值班,他是南通市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晚上我们俩在房间里谈了很多。谈现在社会的分化,道德水平的下降,——好多古时候说的话,现在都应验了。

田  原:尤其在医疗行业,很难说有多少人真正在坚守道德的标准。

朱良春:所以说现在要加强道德教育,那是非常重要的,作为一个医生我感觉更加重要,医生如不把医德放在医术的前面。他一定学不好。

田  原:过去有很多人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觉得我有技术,我就有了一切。实际上技术跟德行比是第二位的,德行应该放在首位。就是说有好医德的人,才能有好医术。

朱良春:对,他才能真正把中医的精神掌握到手。过去的老医生有这么两句话:道无术而不行,术无道而不久。道就是医德。你虽然有一定的技术,但是,没有医德、品德也不能长久和深入;当然,尽管你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做人很端正,但是,没有技术也行不通。 

田  原:这句话到今天仍然是至理名言。

朱良春:所以我们出去时总是在讲:必须把道放在前头。

田  原:朱老您独立给病人看病的情况,还有印象吗?

朱良春:我学医的过程不同别人,在张先生那里实习的时候,上午他是在家里看几个重点病人,下午才开门诊吗,那么,我上午就有空了,那个时候是在上海,租界以外都是日本人,通信都困难,指望家里寄钱,是很困难的。章先生了解到我的状况,就给想办法。那个时候上海有两个慈善机构:一个是红十字会,另一个是红万字会,下边有医院,一个西医部,一个是中医部,中医部的主任就是章先生,他主要是去指导,不拿钱,自己乘车去,于是他就介绍我去那里看半天病,看半天病能拿12块钱补贴费,那时候3块钱一担米,12块钱10担米。不少了。生活问题完全可以解决了。

所以病人到那个医院看病是不要钱的,因为主要是难民,不是重病,就是大病,一个上午要看4、50个病人。自己也就学到了技术。

田  原:紧张吗?

朱良春:一方面紧张。一方面不紧张。因为都是贫民百姓。第一天去了有点紧张,看了几个病人以后紧张感就没有了。过了几天以后,一般就开两副药,最多开三副药,两三天就好了。所以感谢我的启蒙老师,特别要感谢章先生,在那里实习,所看的都是疑难重病,把章先生教给的法子拿出来用,真是一用就灵。

田  原:比如具体的一个病案。

朱良春:具体的,比如伤寒病,那个年代伤寒病多,简单说就是肠子里面发炎溃疡了,病人憔悴的一塌糊涂,不成样子。得伤寒病半个月肠子里面就会大出血,所以日本人管它叫肠伤寒。那么,这个病人已经两个多礼拜了,大便排出来都像酱一样,深灰褐的颜色,那个酱粘状的就是淤血。我给他开药了,又给他说明天你还来,如果不能来,让你家里人告诉一声,我去给他换药,看服药的情况,能不能控制住,别再恶化下去。伤寒的有效治疗期一般就是4个礼拜,经过4个礼拜,或者恢复、或者就是死亡。

田  原:就4个礼拜的时间?

朱良春:这个病人两个多礼拜,正是最严重的时候。通过第三个礼拜的治疗,温度就慢慢的下降了。

田  原:您用了什么样的方药? 

朱良春:我开了方子以后,就去问他,章老师不回答我,反过来先问我:你是怎么搞的?你要去更多的思索。我说现在的治疗是清肠,要保护血脉,防止大出血的突发,这个时候要用黄芩、黄连和大黄炭。

田  原:大黄不是泻药吗?

朱良春:对呀,但把大黄炒了之后变成大黄炭,就成了止血良药,又能杀菌、又能清热、又能防止出血。
章老师听完之后说:“好,孺子可教也!”章先生是这样的,他感觉你有进步,他马上奖励你,表扬你;如果你不好他也批评你,自己有了问题,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回去看书,看什么书?他告诉你:在哪一章哪一页里头,你自己去看明白。他的记忆力像电脑一样。然后我就回去找了。

田  原:间接肯定了您的方子。

朱良春:对。至少不会出现恶化。如果恶化了,加什么,加什么他就会告诉你。所以,在他那里学到很多关键的东西,而且非常深刻。

田  原:他的方式、方法使你把这件事情记得非常牢固。

朱良春:逼得你哪怕是干通宵,也要翻书、看书、搞通它。这样我就养成一个习惯:每日必有一得;我每一天,一定要有所得,我才能睡觉,如果我无所得,我就不睡觉,也睡不着,就继续看书、学习。

田  原:这个习惯坚持了多少年?

朱良春:坚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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