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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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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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可以解释成宋朝政府在平准物价方面做得多么出色——哪怕是亏本,也在不断的铸造铜钱,使得东南地区虽然看起来永远都在缺钱,但是至少不是不断的缺钱,流入量抵销流出量,从而维持了一种相对的平衡;也可以解释成因为宋朝的经济水准远高于她的邻国,所以宋朝的物价哪怕在缺少铜钱的状况下,依然远高于她的邻国。

但无论如何,对于宋朝来说,这始终是个难题。连石越都无法解释清楚这种现象,更不用说设法解决了。虽然这只是一种局部现象,但是对大宋东南地区的工商业,却有十分大的影响。因为钱荒,导致东南地区的市场被限制在一定的规模之内,无法扩大;又因为钱在大宋境内价贱,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唯有以物易物,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润——从海外运回铜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因为哪怕是将铜钱运回来铸成铜器,在算上运输费用之后,其利润相比海外贸易的利润,也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每个商人,都务求将手里的每一文铜钱都换成货物运回大宋。但是东南诸路的市场规模,却无法吸纳这过多的货物,大部分的货物,只能运往汴京。一旦汴京也吸纳不了时,与其降价卖到其他地区,商人们更愿意削减贸易的规模来保证利润。

于是大宋东南地区的发展,就这样被限制了。

整件事情虽然引起了宋朝精英的普遍关注,但是在当时的人们而言,是很难从更深的层次来理解这个问题的。但尽管如此,韩维还是凭借着自己粗浅的理解,以及在太府寺卿任上所得到经验,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虽然他的认识并不深刻,考虑的问题也并不周全,但实际上却很可能是有效的。

所谓的“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事,有时候也是存在的。

这位太府寺卿在政事堂上继续着他的慷慨陈词:“所以,某以为,目前便有一剂良方,可以解决东南钱荒与铸钱亏损的问题!”

他说到此时,众人都已渐渐明白他的理由。

“某以为,在东南诸路发行二百万贯的交钞,便可以有效的解决东南钱荒,交钞不惧外流,不惧销铸,只要将最新出现的彩色套印技术收归官有,控制住几家最好的造纸坊,那么盗印的问题,也可以抑制在相当小的范围内。而且相比铜钱而言,交钞携带也更为方便。此外,朝廷还可以在川陕发行一百万贯的交钞,其目的一方面是为陕西路兴修水利提供资金;另一方面,则可以在川陕地区,遂步回收铁钱,停止铁钱监铸铁钱导致的亏损。川陕停用铁钱,尚有一个意外的好处,便是可以使墨吏在收税之时,少了用铁钱与铜钱之间的兑率来剥刻百姓的机会,于川陕百姓而言,无疑亦是一大德政。因此,某以为,川陕的交钞,甚至可以发行更小面额的!”

吏部尚书冯京听到韩维兴致勃勃的说完,不由试探着问道:“一旦东南六路与川陕诸路发行成功,交钞是否要推行天下?”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自然要推行天下!”韩维毫不迟疑的说道,“交钞相比铜钱与铁钱,方便而不费。铜矿产量始终有限,诸君皆知日后朝廷尚有一个地方需要大量用铜,若是找不到取代之物,只恐钱荒越来越严重!”众人都知道他说的自然是火炮,当下尽皆默然。

只有司马光依然摇头,道:“以纸为钱,与布为钱,又有何区别?只恐重蹈王莽覆辙。”

“司马公此言差矣!”韩维听到司马光拿他与王莽相比,脸色不由沉了下来,高声辩道:“交钞只需有铜钱为本,可以用来交税,且能抑制盗印,百姓自然信任乐用。岂能言与王莽同?”

“只恐公用意虽佳,终败国事!”无论韩维说得交钞如何有百利而无一弊,司马光始终相信天下没有这般轻易的事情。只不过,他心中虽然有强烈的不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只是隐隐感觉这后面,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司马公若以为不妥,当说出道理,在座皆是朝中大臣,非三岁小儿,岂可危言耸听?”吕惠卿在一旁用讥讽的口气说道。

司马光霍然起身,瞪视吕惠卿、韩维。韩维心中终不愿与司马光为敌,便将目光避开;吕惠卿却是若无其事的迎视司马光,眼中尽是嘲谑之意。司马光强按心中怒火,指着吕惠卿、韩维,骂道:“他日坏国事者,必尔二人也!”

他的这句话,却未免太过份了。韩维腾地站起,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冯京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中立时想起以前石越和自己说过的话来:“司马君实性格刚直、嫉恶如仇,日后在朝中若有冲突,持国当相忍为国!”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向冯京点点头,慢慢坐回位置上。

政事堂终于没能就发行交钞的问题达成一致。不仅仅是司马光坚决反对,连冯京、吴充、王珪等人都顾虑良多,虽然韩维说的头头是道,但是毕竟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没有人愿意承担失败的责任,也没有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

然而大宋的财政困难却并不会因为政事堂达不成一致而稍有迟缓。

既便是吕惠卿,都感觉到了府库的捉襟见肘。

若是再想不出来好的办法,便只余下设法加税一条路了。

政事堂在七天之内,就大宋的财政困难与发行交钞的问题讨论了四次。韩维对交钞的发行方案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完善,发行的数量也由东南诸路的二百万贯修改为一百二十万贯,川陕的一百万贯降为八十万贯,但是政事堂诸相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政事堂中惟一流露出支持意向的,出乎韩维的意料,竟然是吕惠卿!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政事堂的大门外溜走。

**********半个月后,陕西路安抚使司。

“陕西一路,自仁宗朝以来,百姓赋税实际三倍于他路!”陕西路转运使刘庠向石越发着牢骚,“各地缴纳两税,都在本州本县,惟有陕西一路,朝廷为了节省官府运输开支,命令百姓支移,结果陕西各地的百姓居然要千里迢迢去延州、保安军等处交纳两税,否则便要交纳‘道里脚钱’!什么‘道里脚钱’!简直是毫无‘道理’!”

“运使大人所言皆是实情。”接着刘庠的话的,是安抚使司参议丰稷,“自六月一日开征夏税以来,百姓便开始转运于道,辛苦不堪,见者无不为之叹息。”

“朝廷久久不批准本路实行驿政改革,本府亦无可奈何。本府昨日已经上表,请求朝廷准许,陕西路支移,上等户不超过三百里,中等户不超过二百里,下等户不超过一百里。希望政事堂诸公能够体察民情……”石越只能苦笑摇头,宋朝夏税自六月一日起征,分为三限,每限一个月,至八月底结束。而陕西路百姓最为困苦,相比在本州本县交纳两税,他们的实际交税额,是翻了整整五倍。如果能顺利推行驿政马车制度,再加石越的折衷措施,那么陕西百姓的赋税负担,至少可以降低三倍!既便是石越的请求不被批准,只要驿政马车制度完善,百姓们省下的运输费用,也会相当的可观。

“与其空等政事堂诸公决策,不若吾辈先行动手!”刘庠眼见面前有一个好办法可以减轻百姓的困苦,却因为必须等待汴京的批准而不能施行,心中早就十分不耐。

“刘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心庠难耐的人——石越的幕僚陈良也忍不住附和道:“何不先试行开通一些地方的驿政马车?于百姓之困苦,能减轻一分,便是一分。”

“下官亦以为可。”丰稷也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石越。

石越心中亦怦然心动,不觉将目光移向李丁文,问道:“潜光兄以为如何?”

李丁文垂首思忖半晌,忽然凝视刘庠,笑道:“刘大人为朝廷陕西路转运使……”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望着刘庠微笑。

刘庠莫名其妙地望着李丁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敢问大人,转运使是管何事?”李丁文见刘庠不解,又问了一句。

“一路之民政、财政,以及转运之事!”

“原来如此!”李丁文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刘庠一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的明白过来,原来李丁文是说他是转运使,实可以在“转运”的名义下,开始驿政马车制度的建设,根本不必请示石越。他立时眉开眼笑,向石越说道:“子明,可否将府中的陈先生,借我一用?”石越却是知道李丁文分明是拿刘庠当枪使,只不过刘庠却也是心甘情愿当枪——他当年连王安石都不放在眼中,哪里会理会一个吕惠卿?当下便笑着向陈良说道:“又要劳烦子柔。”

陈良也已会意,立时笑道:“在下却是求之不得。”

刘庠见陈良答应,便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拉着陈良便要告辞。石越不料他如此性急,不觉好笑,笑道:“希道兄,倒也不必如此性急。”

刘庠抱拳笑了笑,道:“夏税快要交完,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但是若能早做一天,眼见十月一日又要交秋税,百姓受惠便可多一分。”说罢一甩宽袖,拉着陈良,便告辞而去。石越不想他说走便走,赶忙起身相送。

不料刘庠与陈良尚未离开大厅,便见一人抱着一堆文书急匆匆走了过来,陈良定睛望去,识得是安使司府中的户曹判司文书程思安。程思安见着刘庠与陈良,忙略行了一礼,便走向石越,躬身行礼,禀道:“石帅,有尚书省加急文书!”

“是何事?”石越一面问道,一面从程思安手中接过公文。安抚使下设判司文书六人,分掌六曹档案与机要文书,品秩虽低,职权却重。

“尚书省已经批准驿政改革,惟发行交钞一事久议不决,皇上已下旨朝议,尚书省行文各路守吏,咨询意见。”程思安叉着双手,简要的汇报道。

刘庠与陈良听到他的话,立时停了下来,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喜色。虽然已经决定抛开尚书省自行其是,但是倒底名正言顺可以少了许多麻烦,办事更加方便。

石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顺手便翻开文书,读了起来,他心中颇觉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对他交行交钞的建议争议如此之大。不料才看了两页,石越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了,木着脸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嘴角才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刘庠心中暗暗奇怪,不免折转身来,向石越问道:“子明,如何?”

“希道兄,你看吧。”石越摇摇头,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刘庠。

刘庠狐疑的翻开来,只见跃入眼帘的,是一份抄录的奏折——《请于川陕及东南诸路发行交钞札子》,写奏折的人,赫然便是与石越关系密切的太府寺卿韩维!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下去,一页一页翻过,一口气读完之后,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希道兄,请书房叙话!”此时的石越,早已镇定如常。

“韩持国建议朝廷于川陕及东南诸路发行交钞共二百万贯,实在是过于大胆之设想。”石越苦笑着说道。

刘庠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了石越书房里的一只青色瓷瓶上面,“我只担心一件事,若有奸人主政,胡乱发行交钞,后果将不堪设想。历代官府无钱之时,往往都要铸大钱,铅多铜少,借以谋利,结果却都是饮鸠止渴,毒害百姓;如今若开此交钞之例,印行交钞,较之在铜钱中加铅,更是一本万利……”

“不要说奸人当政,便是有贤臣在朝,一旦遇到财政困难,只恐亦不能抑制印行交钞之欲望。”石越摇着头叹道。

其实以他的历史经验来说,两宋在发行纸币时出现的问题,虽然也不可避免的出现过,但总体来说,评价应当是正面的。因为两宋的朝廷从来没有对经济不负责任的想法,发行纸币所出现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们做的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缺少历史经验所致。只有元朝,才是一开始就抱着不负责任的心态来发行纸币,但那是因为“大元朝”的所谓经济政策,其本质就是掠夺而非建设。

所以石越心中真正担心的,倒并非是刘庠担心的问题,虽然他也佩服刘庠见识的敏锐。但是事实上,如果只是担心政府滥发纸币而干脆拒绝纸币的话,根本就是一种因噎废食的思想。何况从历史来看,既便没有纸币,政府照样会铸造铅多铜少的大钱来破坏货币体制——这和滥发纸币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而已。可既使是这样,中国人对货币性质的了解,依然在不断的进步,并没有被几次货币体制的崩溃而彻底击败。

石越相信历史如人,总是在失败中不断总结经验,学会进步的。当然也存在着因为失败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被彻底打倒的例子,但是石越始终认为,不可以因此而回避挑战,害怕失败。敢于尝试并非是坏事。

一个输不起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

所以石越真正在意的,其实是韩维的计划,很可能会打乱自己现有的布局。而最重要的,则是韩维是因为国家财政出现困难,而发行区域性的交钞,这样便会留下一种很不好印象——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以后一旦遇见财政困难,难免就不会有人来效仿这种“成功的经验”!在石越出生的时代,有位伟人就曾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这句话,若从反面来理解,也同样成立。

这是一个危险的先例!

“子明,你我当上表反对此事……”

石越低着头沉思,浑没听见刘庠在说什么。

“子明?”刘庠提高了声音。

“呃!”石越霍然一惊,回过神来,摇头说道:“希道兄说的虽然有理,但是会被人指斥为因噎废食。”

“那当如何是好?”

“朝廷财政紧张,连一笔犒赏钱也是至今未能发放。夏税各地还要一个月才能收完,再转运至汴京,少说也要一个月。既便是夏税收上来解了燃眉之急,但很快就是冬至,朝廷的开销没完没了,也无人知道西夏人会何时出兵报复……”

“但是既便此时能通过交钞印发的方案,从筹备至印刷,也不会早于夏税吧?”

“希道兄难道忘了?印行交子,朝廷早有经验,一切人手材料齐全,彩色套印技术,刚一发明,在下便秘嘱持国,让太府寺出钱购进,此时持国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石越说到这里,不由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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