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润身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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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润身文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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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我刚从哈(那)里头处(出)来。”她跟光荣大吃一惊,票没买成敢情他让联防的逮
走啦。

    原来,建国那天上火车站去买票,出门见汽车站人多就到马路对过推了一辆没锁的破自
行车打算骑骑再送回来。他鬼鬼祟祟嘎悠着这辆破车刚到十字路口正好头上红灯亮起来。他
捏闸闸没有,索性紧登几下冲过去。谁料想身后几个人一块喊:“站住,截住他。”他哪儿
停得住,再快骑后边那喊声更大了:“抓住他。别让他跑喽!”他毛了,把一打晃儿车倒
了,他爬起来惊惶失措往前跑。麻烦了,其实他不跑什么事情也没有,当时后边追前边堵他
一下被擒在地上了。那帮管交通的本是各单位出来的闲散人员,这回逮一仓皇逃窜的主儿立
马把他押到警察亭子附近的联防办公室。建国哪儿见过这阵阵,进门先给人跪下了。人联防
的不打不骂连他姓氏名谁都不问,不当头儿的和颜悦色看着他:“哪来的?”“河北安
新。”“哪偷的车?”“红四(市)口。”“偷过几回啦?”他说偷过三回都是骑完又扔到
马路边上了。“上北京干嘛呢?”“在饭馆尼(里)帮忙呢。”“那正好,你先上拇联防帮
帮忙。”

    人家联防的春节之前正好在分鸡分带鱼,他把几百只鸡几千斤带鱼砸冰裂砣开膛破肚洗
涮干净分段包装按份过秤,从腊月二十八被捕一直干到三十晚上,没受罪没挨骂,天天的饭
食比和乐那包子铺还花哨,都是人联防给买的。初一早晨那值班的俩人还送他四个苹果:
“走人,以后再小偷小摸就没这么便宜了。”

    心里那个乐。本以为偷三回车不得判几年,没想到人家没动他一指头,好吃好喝一直跟
他和和气气的。光荣听着烟抽得一口接着一口:“没问你叫什么?”“拇有。”“没问你在
哪个饭馆当伙计?”“人家就让我干活,别的什么都拇问。”

    “你他妈的混蛋!”--扑,光荣拿起只玻璃杯冲他脚下猛一摔--他自个儿惹了大娄
子。那飞溅的玻璃碴儿有一块崩到建国眼睛里,建国“哎哟”一声把眼睛捂上了。血,顺着
手指缝那血眼见流下来。顿时光荣静红都呆了,是光宗过来叫急救车上同仁挂急诊。好悬,
建国的白眼球扎破了差三毫米就划着了瞳仁!

    --这个年还怎么过?

    亏了建国那孩子实落,戴着眼罩还说“白不怎么的”。光荣吓得掖人五百建国不要,说
掌柜的只要还留他干就心满意足了,本来就是他捅的娄子他惹的祸。静红心里那叫别扭,跟
了光荣这么多年,别说骂人摔碗了,嘴里从来不带一个脏字。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建国偷车
被抓是气人,可你至于那么大肝火?人家联防的都说服教育不打不骂,谁该受你这又砸又摔
的。多少年来他们没红过脸,那回她跟他吵了个热闹的。想不到天天他肝火更盛,谁知他这
是怎么了?

    这不,小真不闹了他也稍微踏实了几天,靴子你又来裹什么乱?从来也没听说你还要学
外语呀。

    靴子一见光荣静红这神气,右手一抠腮帮子:“你们是怕我搅了小真对不?我不在这儿
学,我也请家庭教师,把小月请到拇家去。”

    光荣两口子都愣了,把小月请到他家去,谁不知小月最恨靴子,这不异想天开吗?

    靴子猛嘬几口烟又长长地把浓浓的烟雾吁出来,不知哪儿来的这股子鬼使神差,想试
试。他之所以决心一试,就因为这两回在门道里邂逅小月那眼神儿变了。那是谁说的来着,
爱情的微妙只有那心心相印的男女能察觉。这回靴子察觉了,虽然绝不心心相印。

    令光荣吃惊静红惊诧连靴子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是,小月竟然答应了,不可思议。

    那是第二个礼拜五小月给小真补完课刚要走,靴子一迈脚进来?“光荣哥静红嫂,嘻
嘻……小月,哦不是何老师……”

    一屋子人接不上话,小月乜他半天展展两条修长的眉毛说:“干嘛啊?”

    “我也想找你……补英语。”

    小月把展开的眉毛又蹙起来,视线缓缓地从他头上往下游移,靴子情不自禁往后缩脚,
不臭了,他现在穿得是两千块钱一双的驼鸟皮鞋。

    “你找我补外语?”小月又觉得可笑,靴子人五人六不傻了,还有病呐是怎么着。

    “是<口惹>……”他挠脑袋,“拇那旅馆尽来老外,我不是经理嘛……”他强调自己
是头儿,唯恐小月不知道。

    “尽去老外,几星的?”小月听说他那二十间客房的旅馆不过是一煤铺改成的客栈,好
玩儿,靴子涮人她也跟他开涮。

    “拇那儿倒谈不上星儿不星儿,不过真去老外不蒙你。”

    “我说靴子,人家小月工夫多紧,再说你又干旅馆又开买卖,都忙都累,要我说这事儿
先绷绷儿,嗯?”光荣插进来解围,小月一撅他闹崩崩了闹蹭了都不好,靴子那脾气狗<尸
从>,磕头碰脑小月还怎么给小真补课来。

    “你真需要我给给你补外语?”想不到,小月一歪脖子挺耐心。

    “啊,真的。”靴子俩眼立马亮起来,有缓儿。

    “也跟小真一样,每个礼拜三天?”

    “成啊,只要你有工夫,补的越多不越好吗?”

    “教你这样连ABC都不认识的可难可费事。”

    “老师费心我多点T(钱)呀。”靴子眉飞色舞了。

    “一课时一百,一礼拜六百。”

    “成,小菜儿!”靴子乐得一把拽住了头发,“一言为定了啊。”

    光荣静红都傻了:疯了,小月疯了靴子疯了,现在这人都疯了是怎么的?

    4

    光荣静红想不通,光宗却不这么看。这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既然走上市场经济的道路,那
么价值观念计酬意识就得变。可不是嘛,人小月寒暑假上旅行社当导游,吃了喝了玩了逛了
还得闹几千。即便是上外边讲课,只要您讲得好,汽车接送不说,半天哪儿不得给一百。跟
靴子要的不多,靴子长了知识小月也跟着活泛这叫共同富裕--两便。

    光宗至今还跟着光荣。哥哥嫂子都好,自己之所以有今天亏了嫂子和哥哥。为报答哥哥
嫂子他发奋考上了第四医学院,谁想毕业方案下来他傻了,分到化工技校当了校医。人家那
有关系的全上了协和、友谊、阜外、北大;差点儿的上居民医院混两年也能当上主治医。最
不济的当然是上中学上技校,先不说挣钱多少待遇如何--使不上劲儿。校医的主要业务还
不是恭候上级领导查卫生、连第一线的教师都让人瞧不起,更别提他这后勤了。每次跟同学
聚会都窝一肚子气。那些分在大医院的同学最实惠,现在连做一阑尾手术都得递红包,你不
要人家千方百计打听住址送到你家去。用周胖子的那话说,甭听广播报纸上说的这措施那规
定还有举报查处什么的,全瞎扯掰。拇那儿全是明的,操刀的主治麻醉的不提,连小护士那
脾气都大着呐。只要推病人的车底下不搁两箱健力宝,她先在手术室外边甩咧子:这是谁介
绍来的病人呐,啊?周胖子这帮干着火的还不知足,人家那话也不无道理,手术十十个小时
做到夜里两点国家就给补助四个鸡蛋,公平吗合理吗?拿手术刀岂止不如剃头刀的,宰只鸡
也不只就值这俩钱。多少红包我们都接,患者觉悟过来医生的价值高到什么程度人家献上一
片真情咱能不领吗?

    分到居民医院的同学接不着红包但烟酒不急挂历不急,多开点儿药开张假条这些玩意儿
就全齐了。

    聚会一回受一回刺激。回来跟光荣念叨哥哥比他有觉悟,说咱不贪不沾只当没有没听
见,哥哥我这儿有上百万,我的就是你的,咱比他们趁活得还踏实。

    他只能摇头苦笑。哥哥绝没跟他玩虚的,他窝囊在干后勤查卫生,窝囊在不碰手术刀指
头都僵了都木了,窝囊在四年大学白上他年轻轻的使不上劲儿。活得比人家还踏实?再踏实
他就要炸了。

    这次谈起靴子学外语,他觉得小月不过分没坑人,知识文化也得商品化,不进入市场科
技文化谈何生产力与价值?

    “小月也太敢开牙了,再怎么着也不能那么黑靴子。”虽然光荣不愿靴子搀和进来学外
语,可小月要这价码也太有点那个了。

    “谁黑谁,小月这价儿我看还水呐。”光宗绝不这么看。

    “街里街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静红也对小月这一礼拜六百接受不了,“你没听小真
说,他们班主任干一个月的工资才二百多?”

    “这就是分配不公啊,”光宗一谈这个就来情绪,“名歌星出场费就一万二,更甭提他
们那磁带赚多少,作词作曲的怎么着,听说一首歌不是十五了,长到一百二。”

    “可人是歌唱家,艺术家,现在不是时兴吗?”静红也知道点儿,听说一演伟大领袖的
出场费也要一万二,这些星们是够敢开牙的。

    “艺术家歌星就那么值钱,文学家作曲家就是臭狗屎,机制有病,《祝你生日快乐》唱
了一百年至今在全世界还有版权呐。”

    光荣静红不好言语,谈论起这些事来他们没有光宗知道的多。

    “事情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磁带歌星进入了市场,作词的作曲的挤都挤不进去,文化知
识就是贬值,你说这心理能平衡?”

    下边的话甭再继续,光宗认为小月跟靴子要得好要得对这才能体现知识的重要知识的分
量知识的价值。

    光荣想想也是的,连靴子自己都心甘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跟静红这不咸吃萝卜淡
操心?嘁!

    近来还有一件膈应事。光宗晚上回来就往四爷屋里去,名为看鸟实则跟老丫头腻糊在一
块儿。按说老丫头人好长得也挺希罕人,可大姑娘家家的不在外边做事囚在家里跟她爸玩鸟
儿。光宗可是个大学毕业的外科大夫,高不成咱也别低就。四爷解放前走街串巷是打鼓儿
的,解放后掏过粪扫过街,现如今弄老丫头在家里鼓捣鸟儿玩,再怎么着也不能找这人家
啊。多膈应,谁知光宗他怎么想的?

    真为光宗上心,又怕何家看不起,其实光宗小月是多好的一对。真可能他愿意拍出五十
万成全兄弟的好事。

    多少次往这上引,光宗不卑不亢有自己的理儿:“我配得上小月,其实我继根儿就喜欢
小月。”光宗心里清楚,般配喜欢情趣爱好品位修养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但在商品社会的大
氛围中他没能力创造出与之适应的小环境。

    “那就挑明了,咱有钱,她要房要钱我都给。”

    “哥你真是的,一她不是那种人,二这辈子我要靠自己。”

    “你们俩都是大学毕业,一个大夫一个老师,郎才女貌鳔在一块儿搞事业。”虽然光荣
自己在何家面前有点缩缩叽叽了,可光宗完全能跟他家人平起平坐。

    “现在女人买件最便宜的衬衫都一百多,我这查卫生的伺候得起人家小月穿衣裳?”

    “有我呐。”

    “我不要我不要,哥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我靠的是自个儿。”光宗又急了。跟哥差着二十
来岁,感情虽好可思想观念上像隔了朝代。校医算什么大夫?文凭眼下也过时了。连中学教
师都搞不上对象,如今哪位姑娘愿意找他这后勤的?他们一帮同学早就取得了共识,爱情不
是花前月下罗曼谛克窃窃私语缠绵绯恻,更主要的是柴米油盐锅盆碗灶煤笼炭火还有那最时
髦的点T跟最实际的睡觉。先甭说点T,房子先没有,至今他跟小真住一屋跟小月结婚他们
上哪去睡觉?光荣绝对会给他买单元家具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可他自己长大成人是条汉子,
哥哥的血汗钱他绝对不要。

    一次意外,老丫头闯入了他的视野。

    老丫头比他小六岁,小时候都她没什么印象,有印象也是一囫囵个儿:圆头圆眼圆脸冬
天穿那毛窝也圆圆的像俩搁酱豆腐的小篓子,囫囵个儿,老丫头整一囫囵个儿。有了老丫头
那年月北京就不兴背粪桶了,四爷扫街回来就剩下长吁短叹,脏的累的穷的。唯独老丫头熨
贴,窝头咸菜越揣越胖,宋美龄还他妈的每天用牛奶洗澡,拇老丫头都没尝过什么味儿,肉
皮儿比宋美龄白一百倍!还真是,否老丫头胖胖乎乎白里透粉粉里透白,比她四个姐姐全白
嫩。而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又黄又瘦蔫不塌秧整个四棵没发起来的豆芽菜。

    老丫头就是一小圆球,光宗没注意小圆球怎么滚打到这么大,都穷都忙都乱,他从没顾
得上多瞅一眼老丫头。

    他和哥哥本来只住着临街的两间筒子房,前几年开乐和前推后进展成了两只大筒子。俩
大筒子一隔都派上了用场,一灶间一餐厅开和乐,哥嫂一间他跟小真一间凑和着。家家圈地
时下哪还有院子,四爷光给鸟儿就又盖出四间房,没院子了,进大门全是小胡同。

    四爷养鸟儿他烦,学医的,这鸟毛鸟粪多脏多味儿。最近国外的研究资料还证明鸽鸟毛
屑形成飞屑吸入人体致癌,腻味。尽管自己这间屋跟老丫头那小房间距不足四尺,从不瞅那
边,唧唧喳喳眼花缭乱闹心得慌。事情也凑巧,那天下午政治学习他溜回来,趁小真没放学
赶紧躺下眯一觉,突然一只小黄鸟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

    “光宗哥,关窗户!”只听外边一声喊,老丫头嘭一撞门已经进屋了。她回手摘钩把窗
户关上,冲迷迷登登的他大声嚷:“帮我逮,抓住它!”

    鸟进人进自己关窗,他睁开眼睛拧起眉毛运气,老丫头你怎么这样?你当这是你们家那
鸟舍呐,有你这么鲁这么肆无忌惮的吗?

    “光宗哥你还愣着!”谁想老丫头这时已经上了沙发,又甩掉拖鞋上了写字台。

    那只小黄鸟也怪,它没扑棱扑棱乱飞,而是好奇地从写字台飞到墙上的镜框,左看看右
瞧瞧,又一跳跳到衣架上,从这个挂钩蹦到那个挂钩,轻轻啄两下光宗的太阳帽,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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