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下)〔英〕夏绿蒂. 勃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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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下)〔英〕夏绿蒂. 勃朗特-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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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可以不做个传教士,可以取消那个计划嘛。”

    “取消!什么!我的天职?我伟大的工作?我为天国的大厦在尘世打下的基础?我要加入那群人的希望?那些人把全部的雄心壮志都汇入改良他们民族的光荣使命——给愚昧的地方传播知识——以和平取代战争——自由代替枷锁——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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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取代迷信——以上天堂的希冀代替下地狱的恐惧。 我非得打消那个计划么?它比我的血管中奔流的鲜血更宝贵。 那正是我所向往、所必须为之奋斗的东西。“

    沉默许久,我说:“那奥利弗小姐呢?

    她的失望与悲伤你就感到无所谓么?“

    “奥利弗小姐的周围永远不乏追求者、献媚者。不出一个月,我的形象就会从她的心中抹掉,她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还会嫁一个比我更能使她快乐的人。”

    “你说得挺轻松,可内心又痛苦又矛盾,你越来越瘦了。”

    “不,如果我瘦了一点儿,也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前程还未确定罢了。 况且我的行期一拖再拖。 正在今天早上,我得到讯息,盼望已久的接班牧师还得过三个月才能来,说不定三个月还会延期到六个月。”不论何时奥利弗小姐只要走进教室,你就浑身战栗,满脸通红。“

    他的脸上再次掠过吃惊的表情,完全没想到一个女人居然敢对一个男人这样讲话,可我却对这种方式早已经习惯。与坚定不移谨慎周密文雅高尚的人交往,不论他们是男是女,我都要冲破他们传统含蓄的堡垒,越过他们秘密的门槛,不在他们的内心深处赢得一席之地,就誓不罢休。“你的确与众不同,”他说,“胆子不小,你的心灵相当勇。。敢,你的目光十分锐利。 不过请允许我说清楚,你误解了我的感情。 你把它们看得过于深沉,过于强烈了,你给我的同情超过了我所该得的范围。 我在奥利弗小姐面前脸红战栗的时候并非可怜自己,我蔑视这种软骨头,明白这不光彩而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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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粹肉体的狂热。 我敢说这绝非灵魂的躁动,而我的灵魂坚如。。磐石,牢牢扎在动荡不安的大海深处,了解我的本来面目吧——我心如铁石。“

    我不愿相信地笑了。“你的突然袭击,套出了我的心里话,”他接着说,“那现在就让它为你效劳吧。 剥去那件基督教用以掩盖人类缺点的血污长袍——我本是个冷酷无情而又雄心勃勃的人。 一切情感中,只有天生的爱心才对我拥有永恒的威力,理智而不是感情,才是我的向导。 我的雄心无边无尽,我要比别人爬得高干得多的欲望永不会满足。 我崇尚忍耐、毅力、勤奋、才能,因为这些才能使人成就大事,出人头地。 我兴趣十足地观察着你的工作,只因为觉得你是勤勤恳恳,有条不紊,精力充沛的女人的典型,而不是因为对你的经历或你仍在忍受的痛苦深感同情。”

    “你简直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异教徒的哲学家了。”我说。“不,我和那自然神论的哲学家们截然不同。 我有信仰,我信奉福音。 你的形容词用得完全不恰当,我不是异教徒的哲学家,而是基督教的哲学家——耶稣教派的信徒。 做为他的信徒,我采纳他纯洁、仁厚、宽容的教义,我拥护它们,并且发誓要传播它们。 青年时代我就信仰宗教,它已经培育了我最初的品格——从细小的嫩芽,自然的情感,长成一棵浓荫遮蔽的大树——慈善主义。 让人类正直品格野生的强健的根,长出应有的神圣正义感,把我要为可怜的自己谋求权力与声望的野心,变为拓展主的天地,为十字架的大旗夺取胜利的壮志。 宗教已为我做了那么多好事,使原始的天性具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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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最好的价值。修剪和训练了天性,但它却无法根除天性,天性也永远不会被根除,‘直到这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时候。“

    一席话说完,他拿起搁在桌上画板旁的帽子,再次看看那张画像。“她确实可爱,”他喃喃自语,“称她为世上的玫瑰,一点儿也不错!”

    “我可不可以为你再画一张么?”

    “做什么呀?不用了。”

    他拉过一张薄薄的纸把画盖上。 画画时我习惯于把手搁在这张薄纸上,免得把画纸给弄脏了。 他好像突然在那张白纸上看到了什么,我无从知晓,但他的目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猛地抓起那张白纸,看看纸边,又飞快地瞄我一眼。 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完全莫名其妙,仿佛摄取并记住了我的身材、面容、衣着的一切一切,横扫一切,闪电般迅速敏捷。 他张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俗言又止。“怎么啦?”我问。“没什么。”他回答,把纸放回去时,只见他手脚麻利地撕下窄窄的一小条塞进手套,然后匆匆的点点头,说一声“下午好”

    ,就消失不见了。“嗨!”我喊了一声,说了本地的一句话,“这可真是云山雾罩!”

    我也细细看看那张纸,可除了几抹试笔时涂上的颜料处,什么也没有。 我把这谜琢磨了片刻,感到莫名其妙,又肯定它无关紧要,便丢到一边,很快就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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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 约翰先生走时,天开始下雪,暴风雪肆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刺骨寒风又刮来了另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黄昏时,壑平沟满,几乎人几乎无法通行。 我关上窗板,给门堵上一块草垫,以免雪从门底下吹进来。 把火拨旺,在炉边倾听着暴风雪那低沉的怒吼,呆坐将近一个小时,然后点起蜡烛,拿起《玛米昂》:

    诺汉那堡峭壁尽染夕阳,特威德河美丽深邃又宽广;契维奥特山茕茕独立,雄伟的主楼,巨塔林立;环绕的墙垣绵延不绝,落日的余晖金光闪耀。

    我沉浸于诗的韵律,很快就把暴风雪抛置脑后。是什么声音在摇撼着屋门,也许是风吧,我想。 不,原来是圣。 约翰。 里弗斯,他拉开门闩,从冰雪中,从狂风呼啸的黑暗中走了进来,站在我面前。 裹着他高高身躯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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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冰川般雪白一片。我大惊失色。在这种大雪封山的夜晚,我可真没想到会有客人造访。“有什么坏消息么?”我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儿。 你可真容易受惊!”他边说边脱掉斗篷挂到门上去,又若无其事地把进来时弄动了的草席推回到门上。 然后跺跺脚,让靴子上沾的雪掉下来。“我把你干净的地板给弄脏了,”他道,“不过你得谅解我一回。”说着他走到炉边。“告诉你吧,到这儿来可真够难的,”

    他在炉火上烤着手,“一下子不小心被掉进雪堆,被一直埋到腰上,幸亏雪还松软。”

    “可你为什么要来呀?”我禁不住问。“这么问客人好像不大礼貌吧。不过既然你问了,我还是干脆回答你吧,我就想跟你随便谈谈。 哑巴书,空房子,让人挺乏味。 再说,从昨天起我就感到一种激动,好比一个人只听了半个故事,急于想知道下文。”

    他坐了下来。 我想起他昨天古里古怪的举动,真担心他的神经出了毛病。 不过他若疯了,倒疯得镇定自若。 他把额上被雪打湿的头发抹开,任火光自在地照在他的苍白的额和脸颊上。 从没见过他那张英俊的脸比此刻更像大理石雕像的了,我难过地发现那上面清晰地刻下了劳苦与忧伤的痕迹。我期待着,以为至少他会说一些我能懂的话。 可是他把手搁在下巴上,一个指头按住嘴巴,仍在沉思默想。 我接着又吃惊地发现他的手和脸同样瘦,我的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感伤,便感激地说道:“但愿黛安娜和玛丽能来和你同住。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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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了,而你又对自己身体毫不怜惜。“

    “没事儿,”他说,“必要时我会惜顾自己。 我身体现在很好,你看见我哪儿不好啦?”

    话说得满不在乎、随意而又冷漠,让人觉得至少他认为我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我于是无言以对。他的手指仍慢腾腾地摸着上唇,眼睛茫然地盯着闪闪的火炉,我觉得实在有必要说句什么,于是就问是否有冷风从他背后的门边吹来。“不,没有。”他答得干脆,有些烦躁。“得啦,”我想,“你不想说话就只管闭着嘴好啦,我不打扰你了,接着看书去。”

    我于是就剪过烛芯,接着看我的《玛米昂》。他很快就动了一下,我的目光马上被他的动作拉过去。 他只是掏出一只摩洛哥皮夹,从里头掏出封信,默默地看了一遍,又迭起来,放回去,然后又陷入沉思。 面前有这么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一动不动,害的我连书也看不进去,何况我的急性子也不肯装哑呢。 他要是乐意完全阻止我,可我还是要讲话。“最近有没有黛安娜和玛丽的信?”

    “就是上周给你看过的那封。”

    “你自己的安排有什么变化么?

    离开英国的日子不会比预料得要早吧?“

    “恐怕不会,真的,这种机会太好啦,轮不到我头上。”至此,我一无所获,便只好改变个话题——想谈谈学校和学生的事。“玛丽。 加勒特的母亲好些了,今早玛丽又来上学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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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还会有四个从铸造厂来的新生——本能今天来的,只可惜被大雪挡住了。“

    “是么!”

    “奥利弗先生打算为其中的两个负担学费。”

    “真的?”

    “他还准备在圣诞节请全校的客。”

    “知道了。”

    “这是你的意思吧?”

    “不是。”

    “那是谁的?”

    “是他女儿的,我想。”

    “这倒像她所为。 她的心地善良。”

    “不错。”

    又是无言的停顿。 钟敲八下,惊醒了他。 他把架起的腿放下,然后直起身子,转脸向我。“把书撇开一会儿,坐的离火近点。”他说。疑惑,满怀疑惑,但我还是顺从了他。“半小时前,”他接着说,“我提到自己急于了解一个故事的下文。 现在考虑了一下,觉得这故事还是让我来讲,让你来听好一些。 在讲之前,得有言在先。 这故事对你也许会觉得有些老掉牙了,不过换个人来讲老掉牙的故事倒往往给人新鲜感。 至于其它东西,不论新也好,老也好,反正很简短。”二十年前,有一位穷牧师——这会儿甭管他姓甚名谁了——爱上了一位富家千金,她同样也爱上了他,就不顾她所有亲人的劝告,和他结了婚。 结果婚礼一过,亲人们就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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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她断绝了关系。不到两年,这对轻率的夫妻就双双去世,静静地长眠在同一块石板下面了(我见过这座坟墓,现在它早已成为一座大墓地铺道的一部分。墓地环绕着一幢丑恶恐怖、煤烟漆黑的大教堂,位于某某郡一个人口稠密的工业城)。

    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儿,她一生下来就落入慈善的膝头——冰冷的如同我今晚陷了进去,几乎无以自拔的那个雪堆。 慈善把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家伙送到她母亲一方的一个有钱的亲戚家中,被孩子的舅母收养,一位叫做(我现在要提名道姓了)

    盖茨黑德府的里德太太——你吓了一跳——是不是听到什么动静?我看不过是隔壁教室屋梁上的耗子在乱爬而已。 那屋子以前是作谷仓用的,我把它修缮改造了一下。 谷仓总是有耗子跑来跑去——接着讲故事。里德太太收养了这孤儿十年,这孩子跟她一道是否快乐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从没听人说过。不过十年后,她把那孩子转到一个你知道的地方——就是那个洛伍德学校,你似乎在那儿住过很久。 她在那儿似乎口碑很好,先做学生,后做老师,跟你一样——真的,我觉得她的身世与你的非常相似——她离开那里后去做了一名家庭教师,这一点你们的命运又很相同,为某个罗切斯特先生工作,教授他所收养的一个孩子。“

    “里弗斯先生?”我打断他。“我猜得出你的情绪,”他道,“不过请你先克制一会儿,就快结束了,听我讲完吧。 对罗切斯特先生的为人我无从了解。 只知道他曾宣布要堂堂正正地娶这位年轻姑娘为妻,可就在圣坛前,这姑娘发现了他已有妻子,虽然疯了,但却还活着。 他后来的举动和打算纯粹是猜测。 可是接着发生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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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件事,使他非要找到女教师不可,可结果发现她已走了——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去了何方,如何走的。 她是在晚上离开的桑菲尔德府,寻找她下落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那一带所有的乡下远远近近都找遍了,可就是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可是找到她却成为刻不容缓的事。 所有报纸都刊登了寻人广告,我本人也收到一位布里格斯先生的信,这位先生是个律师,我刚才讲的细节全是他告诉我的。 这故事怪不怪呀?“

    “请告诉我一点,”我道,“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肯定能告诉我的——罗切斯特先生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的身体怎样?

    他在哪儿?在干什么?他好么?“

    “对罗切斯特先生的事我一无所知,信上压根没提到他,除开我讲过的他的那个欺骗与非法的企图之外。 你倒应该问问那个女教师叫什么名字——问问非要找她的那件事是什么性质。”

    “这么说没有人去过桑菲尔德府?

    也没有人见过罗切斯特先生了?“

    “我想没有。”

    “可他们总该给他写过信吧?”

    “那当然。”

    “他们是怎么说的?谁有他的回信?”

    “布里格斯先生说,答复他请求的不是罗切斯特先生本人,而是一位女士,署名爱丽丝。 费尔法克斯。”

    我顿觉万念俱灰,最担心的事大概已成真的。 他很可能已离开了英国,绝望中不顾一切地跑到欧洲大陆,去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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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常去的老地方。 到了那种地方,他的强烈痛苦又能得到什么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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