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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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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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蔡元培随张静江离开杭州,同车返沪的还有马叙伦和蒋梦麟。北大已沦落奉系教育总长刘哲的控制范围,蒋梦麟也只能四处避难。那天沪杭铁路因破坏刚恢复通车,一路上还经常停车,他们这些学界名流和党国要人,也只能搭乘一辆破旧的货车,在中间搁了几张椅子,一路颠簸地来到龙华的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

  白崇禧先匆匆会见了他们,眉飞色舞地宣布他的部队已进入上海,刚肃清北方军的残部。他已命令停止总罢工,命令所有小股武装分子必须交出武器,并向各国领事馆保证,绝不允许任何人以武力占领外国租界。没过多久,吴稚晖和李石曾又赶来迎接蔡元培一行。吴稚晖神色忿然地说: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今天一路上北伐军又抓了二十几位自封‘将军’的‘黑衣枪手’。他们打着工人纠察队的旗号,原来全是被共产党收买的鲁军兵宿和黑社会流氓。看来‘清党’已是迫在眉睫 ”

  李石曾也激昂地晃动起那颗瘦脑袋,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就在昨天清晨,占领南京的数股国民革命军有计划地袭击了英、美和日本的领事馆。打伤了英国领事,并袭击和抢掠了全城的外国侨民。杀死两名英国人,一名美国人,一名法国人,一名意大利神甫和一名日本海员。下午三时,两艘外国军舰以掩护侨民撤退为名,猛烈地轰击了南京城,已造成数千人伤亡。据查这起恶性排外事件,又是混进北伐军的共产党政治委员和下级军官煽动起来的。共产党实在太可鄙了,如果再姑息养奸,国民革命将中途夭折,先总理将死不瞑目 ”

  李石曾说着说着竟涕泪俱下地痛哭起来,他那种耿耿不平的焦虑之情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出门回家时,蔡元培感叹地对马叙伦和蒋梦麟说:

  “分开也好,既然国共两党的宗旨和目标完全不同,迟分还不如早分。唉!仲甫在哪里 守常在哪里?我真想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

  蒋梦麟却异常担忧地仰面长叹:“一场灾难即将来临,我已闻到了血腥味!”

  两天后,蒋介石从南京抵达枫林桥总部行营。汪精卫将于4月1日从莫斯科回国,他必须为这场决定他命运的谈判备足筹码,提前做好准备。他匆匆地将军权托付给白崇禧以后,就关起门和张静江密谋起来。他非常赞赏和感谢这位盟兄在“清党”问题上的政治策略,第二天就将蔡元培等元老和蒋梦麟、马叙伦请来行营长谈,还客气地留他们住了几天。

  他和蔡元培不熟,吴稚晖殷勤地在一旁穿针引线。那天的谈话他对蒋介石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位踌躇满志的总司令表现得非常谦和有礼,以军人的威仪身板笔挺地和他长谈了几小时。蒋介石一再强调,“清党”是迫不得已,鲍罗廷来华的目的,就是要把中国纳入“第三国际”的版图。他们已在蒙古扶植起一个亲苏的政权,你看吧,下一步就会鼓动他们独立。鲍罗廷还控制了武汉政府,正在策划从军事上消灭我和党内异己。

  蔡元培也一再声明,他不懂政治,只会办教育。但为了完成国民革命,他可以同意“清党”。但是他反复告诫对方,他理解的“清党”,就是把共产党请出党外,而不是像杨虎等人说的随便捕人,更不允许随便杀人。就是个别人有罪,也要通过法律程序才能定罪。

  蒋介石显然有点不悦,惊诧地打量起这位知识界的泰斗,怏怏地说:

  “蔡先生真是位仁慈的圣贤,下一步兄弟还真想请您帮忙,主长全国的教育呢2”

  蔡元培果然顶真地扶了一下眼镜,缓缓地说:“这件事,我和梦麟先生私下谈起过。如让我们办教育,我想把教育部改成大学院,在中国推行法国的大学区制度,真正让教育学术化,让教育独立于任何政党之外!”

  蒋介石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还有许多大事需要部署,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蔡元培就这样走上了历史的歧路。他先后以党国元老的身份,参加了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的几次会议,举手通过了吴稚晖提出的“清党”议案。又与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邓泽如等联名发出“护党救国”的通电,为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提供了一根有力的政治拐杖。他确实在歧途上走得太远了,几天后,在国民政府迁都南京的盛大庆典上,他还神色庄严地代表国民党中央党部,向中央政治会议主席胡汉民授印。记得那天阅兵典礼后他又发表了演说,老先生好像真的动了点怒气,他情绪激昂地说:

  “我们国民政府建都南京,完全是为了救国,为了救党。要知道总理手创的三民主义,与南京的关系极大。现在武昌方面是冒充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假借三民主义的招牌来实现共产主义,他们的发号施令都是受俄国人指挥的。要知道中国的病,好像一个患虚弱症的人,要用补药才能救治。而俄国的鲍罗廷却拼命用大黄去泄他,试问这样一个虚弱的人,经得起再泻 现在我们的责任更大了,一方面要打倒游荡的北京伪政府,一方面还要扫荡操纵的武汉伪政府,然后三民主义的精神才会发扬光大 ”

  同在主席台就座的张静江,诡谲地瞟了眼吴稚晖,有点得意地说:

  “老先生终于为我所用了,这次还很荣幸地和你一起,被汉方党内警告三个月哩!”

  吴稚晖却不无担忧地说:“他恐怕很快会在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中犹豫、徘徊,最后离我们而去。”

  4月12日这天蔡元培起床很晚,下午会晤了一位朋友,谈的很久,第二天他就去了南京。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上海的那幕惨案,但一路却从报纸上看到了这场民国史上最残暴的杀戮。看到了南京、杭州大批横尸街头的赤色分子。到处都是搜捕的警笛,到处都是镇压的枪声。他开始疑惑了,难道这就是他期盼的“清党”?难道这就是他用生命和尊严维护的党国?而李平原之死却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那天他刚回到上海,马叙伦就赶来报信,说李平原已随黄埔军校训育主任萧楚女一齐被捕。他的公开身份是罢工会执行委员,李济琛已将他列入共党分子押入死牢。蔡元培惊得面无人色,当场给李去电,要他“刀下留人!”又急忙赶去找张静江,求他立即向蒋介石说情。待听完张静江和蒋的电话,他才不安地回去,可是没几天,他就看见了李平原血淋淋的人头,高悬于广州城头的大幅照片。他还没看完报纸,就两眼一黑地昏厥过去。醒来时,见身怀六甲的周养浩也在低声饮泣。眼前总是拂不散归国海轮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张幽默而喜欢思辨的可爱笑脸。李平原是从他身边踏上救国之路的,如果连这样的热血青年都无法容忍,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他终于像头愤怒的老狮子,四处奔走呼号。他开始频繁地给军政要员写信,要他们“救救青年,不准杀人!”

  他是在杭州得知李大钊遇难的,那天西湖的桃花在弥天风雨中分外憔停、马叙伦见蔡先生神情忧郁,便约了蒋梦麟一起同游烟霞洞,还在寺里备了一桌素席。他就是在吃饭时看到了那份《晨报》,顿时哀情大恸,眼泪又沿着双颊哗哗地滴入汤碗内。

  他语音哽咽地一遍遍询问两位老友:“你们说,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跟张作霖有何两 张作霖是反动军阀,我们……又是……什么 ”

  三位回不了北大的名流,悲怆地斟满一杯水酒,向着北方遥祭亡友的冤魂上路。苍天为之动容,洒下一天浊雨。

                  5

  岁月又匆匆地流逝了一年。

  一年后一个秋天的中午,蔡元培又回到了南京,来到了景色宜人的栖霞山下,出席大学院同人为他举行的送别宴会。就在两个月前,这位个性耿直的大学者,匆匆写完《追怀不嗜杀人的总理》一文,就毅然递交了辞去大学院院长及代理司法部长的呈文。惟一保留了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身份,悄然赴上海定居。今天,当他乘坐的汽车,在新任院长蒋梦麟、副院长杨杏佛陪同下,出现在芳草茵茵的山下时,在场的六十多位同人,都激动地拥上前鼓掌欢迎。呵!蔡先生明显老了,步出车门时手脚是那样迟缓而羸弱。当他望着这些昔日情如手足的部下和门生时,眼角又突然潮湿起来。

  蒋梦麟感叹地扶他入座,为他斟酒,先生这次是专门为他来中央开会的。就在上午的会上,通过了他的院长任命。他的内心却很复杂,也很迷惘,试行一年多的大学区制度已明显失败,他在这多事之秋仓促上任,又能干些什么 他是蔡先生的学生,自十年前受命于危难之时,几次代理北大校长以来。心里只存着一个信念,那就是义无反顾地追随先生,为他排忧解难,为他未竟的事业补台。他终于苦涩地举起酒杯,与杨杏佛一起劝先生用餐。先生慈爱地望着他俩,仰面一饮而尽。同事们纷纷前来敬酒,先生凝视着大伙那依恋的眼神,又喝了许多酒。一旁的杨杏佛急了,急忙劝阻别再敬酒了,先生喝酒很少挟菜,又从不吃饭,加上心情压抑,年事已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蔡先生却说别扫大伙的兴,今天难得一聚,心里痛快,多喝几杯没事。他就这样又多饮了几杯,很快脸色酡红,额角渗出了冷汗。两人忙扶他靠在沙发上,送上热毛巾和茶水。蔡先生已有点语无伦次,也许他心里藏着太多的隐痛,一开口便让人心里发酸:

  “唉!这一年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有时真惊叹自己的忍受力呀!先是王国维投湖自尽,康有为暴卒苏州,现在连那位辜鸿铭也在今春撒手西去 静安死得好惨呵!眼前总是拂不散他临终的遗言:‘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他是被这黑暗的世道逼死的 再看看我们这些苟活着的人,不管政见如何,不又都是殊途同归 仲甫听说已被他创建的党无情地抛弃,而他的儿子延年,却死于我们的‘清党’。适之也一直在外流浪,牢骚满腹,却回不了北大。玄同是更加消沉了,只能以‘疑古玄同’解嘲。豫才也从广州败退上海,过着卖文的生活。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聘他为大学院特约撰述员,给他开支点生活费。唉!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中国,无论何党派执政,都同样不给知识界一点出路和希望 我还不明白,为何在法国行得通的大学区制度,在中国会失败?我们究竟错在哪里 难道是我终生追求的信仰错了 我痛苦是我找不到出路,是我的信仰无法实现呀……”

  蒋梦麟见他累了,忙递上茶,劝他先歇歇劲。还宽慰地为先生点燃一支烟,缓缓地说:

  “先生没有错,先生主长大学院不久,就制定了教育要‘学术化、劳动化、艺术化’的方针,还通令在全国废除春秋把孔旧典,指令萧友梅在上海创办国立音乐院,又派林风眠去西湖创办国立艺术院。如果有错,也只能错在可鄙的政体上。法国是完善的共和制,而我们始终是专制专制,所以教育要独立,在中国永远是句空话!”

  大学区制度是去年初夏推行的,当时国民政府决定先在浙江和江苏两省试行。于是将浙江的一些公立专门学校合并成立为第三中山大学,后改称浙江大学,称浙江大学区,以蒋梦麟为校长。又将江苏的一些学校合并成立第四中山大学,称中央大学区,任命张乃燕为校长。按蔡元培的设想,是想把全国分为若干大学区,每区设校长一人,综合管理区内一切学术与教育行政事项。各大学区均设评议会、秘书处及研究院,并设高等教育。普通教育及扩充教育三部。他的本意是想让教育家来管教育,让原来衙门化的教育机构逐步学术化。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各区的大学校长必须是精通学术和行政的通才。蒋梦麟还能勉强凑合,而那位张乃燕却疲于奔命,上任后搞得一团糟,最后终于做不下去

  当然,真正导致这次失败的还是那位李石曾。杨杏佛一想起此事就耿耿于怀,他见蔡先生神情沮丧,愤愤然说:

  “事情全坏在那个口蜜腹剑的奸刁学阀身上,还有吴稚晖这老滑头,全是一丘之貉。”

  杨杏佛今年35岁,这位江西人长得四眼隆鼻,先后在美国康乃尔和哈佛留过学,乍一看真有点像外国人哩。他出任过孙中山秘书,极富正义感和民主意识,办事又果断干练,深受蔡元培的信任。蔡退守中央研究院以后,又请他出任了秘书长,并从此成为晚年最倚重的助手之一。

  蔡元培的心却被他的话刺了一下,嘴角痛苦地抽搐起来。也许他最难以启齿的羞辱就是遭朋友暗算,而这次恰恰被几位老友耍弄了一回。

  北伐军是6月攻克北京的,当时的北大已被奉系教育总长刘哲强令取消,与北京的九所高校合并为京师大学校。刘哲治校也搞恐怖政策,他不但强迫学生读经文,学八股,习闱墨,取消男女同校,还四处安插亲信,连校役也由便衣充任。他的口头禅是:“谁捣乱,我有三法让你死。一是诬你为共党,送天桥枪毙。二是逮捕后命狱吏将你毒毙。三是用汽车运往南口活埋。”在军阀的无知统治下,北大原有教授仅剩十分之二三,一些不学无术之徒充斥各系,北大便由此闹出许多笑话。最有名者是一文科教员把法国哲学家孔德拉到中国出生,还考证他是孔子的第四十八代孙。而另一位教孔孟哲学的还要开放,干脆说孔子是主张自由恋爱的先驱。

  所以说,当张作霖和刘哲一伙败退关外时,北大师生欢欣鼓舞,还以为获得了新生。他们发表了《北大复校宣言》,国民政府也专门开会讨论北大问题。最后赞成恢复北大旧名,并请蔡元培兼任校长,蔡也表示同意。但是就在同一天的另一个重要会议上,在教育界也有一定名望,又企图控制北方教育大权的李石曾,竟唆使易培基反对蔡恢复北大的主张,提出改京师大学为中华大学,仍由蔡任校长。由于蒋介石对北大传统心有疑惧,有意偏袒李石曾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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