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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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底线-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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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办公室,不是因为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而是因为他实在没地儿可“扑”。

这几天,陶爱华的脸越来越难看。儿子魏陶中考在即,陶爱华四处找人,找人就得说好话赔好脸,想必她好话好脸都给了人家,回家自然就没有好话好脸了。当然,陶爱华不给魏海烽好脸看,也是痛恨他在面对儿子中考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完全听之任之,好像魏陶考好考坏跟他没关系似的。这件事,魏海烽不愿意跟陶爱华争吵,魏陶是自己的儿子,当然和自己有关系,而且不是一般的关系,是血缘关系,但再亲再近的关系,他也不能变成魏陶,替魏陶考试替魏陶设计人生,那是魏陶的人生,要魏陶自己过的。但这些话,陶爱华三句两句就给他顶回来:“谁跟你讨论魏陶的人生了?我跟你说的是,魏陶的中考,万一没考好,怎么办?你真就让他上个中专读个技校?”

魏海烽被逼到墙角,说:“就是读个中专读个技校又怎么了?你不就是读的中专吗?”

陶爱华气出眼泪,发狠道:“所以我才不能让我的儿子读中专。我要他上大学,考研究生。”

魏海烽苦笑,自己就是读了大学、念了研究生,又怎么样?读了大学、念了研究生的,多了,有的还不如陶爱华呢,比如他魏海烽,就是如此。陶爱华医院福利好,工资虽然比魏海烽低,但现在谁靠工资生活啊?再说,陶爱华好歹是个护士长,好些人排不上队挂不上号,还要求到她。魏海烽是什么?虽然求交通厅的人很多,但求不到他魏海烽头上。因此,就人的利用价值而言,陶爱华的利用价值远远高于他魏海烽。而且,陶爱华只要身体好,走到哪儿都不怕——一技傍身,怕什么怕?如果移民加拿大或者新加坡,魏海烽这样的,人家不见得要,但陶爱华这样的,抢手着呢。这说明什么?说明全世界都不缺当官的,当官不算一技之长,但厨师、护士,就算!而且越有钱的人家,越要高薪请自己的厨子、自己的护士。陶爱华医院的一个同事,办了内退,到新加坡专门讲养生讲护理,按小时收钱。魏海烽如果内退了,他讲什么?他有什么可讲的?就是他讲,谁又要听?他是交通厅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是干什么的?负责值班、文秘、政务信息、综合调研、机要、保密、信访、档案、保卫,负责会议的组织工作和接待工作。这种工作,属于那种你做好了,没有人注意到,你做差了,大家立刻能找到罪魁祸首的差使。就像防汛,不发水的时候,你清理河道还会有人说你多事,可一旦发了水,是个人就会骂:“那些搞防汛的干什么去了?!”

魏海烽记得刚到交通厅不久,赶上过一次机构改革。那次改革优化组合了很多老同志。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日里气宇轩昂恩威并重的大男人,一夜之间就全都形容委顿惶惶不可终日,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权力欲,做官做久了,舍不得屁股下面的位子。现在他体会到了,并不是坐轿子时间长了,不愿意自己走路,他们愿意走路,可是路在哪儿呢?你说一个处长,干了一辈子了,他就会当处长,你不让他当处长了,你让他当什么去?他还能当好一个兵吗?就是他能当好一个兵,也没有当兵的机会给他。因为即使他自己肯,新领导未必肯。魏海烽自己到了岁数,逐渐体会到了这一层——当官是没有退路的,退下来就是彻底回家,洒扫庭除安度晚年。在机关,其实只有两个角色,一个是“听人家喝”,一个是“喝人家听”。魏海烽这个岁数,“听人家喝”,他是不甘心的,但“喝人家听”,他就不能“下来”。现在老有人说什么“能上能下”,纯属扯淡,让说这话的人自己试试,躺着说话不腰疼!

魏海烽回家的时候,正赶上收水费。赵通达不在家,他儿子赵伟在。收水费的老太太摸着赵伟的头,对赵伟说:“前几天在电视上看见你爸爸了,站在许厅长后面,是他吧?下着大雨,视察现场,真够辛苦的!跟你爸说,得多注意身体,别光一心扑在工作上。”老太太说得夸张而富于感情,魏海烽心里好笑——这老太太,准是把自己定位错了,她是来收水费的,她以为她是谁?赵通达的身体轮得着她关心?当然话说回来,作为一名普通老百姓,如果要表现自己对领导的关心,除了关心人家的身体,还能关心人家什么呢?




   魏海烽知道,那电视画面肯定是以副厅长许明亮为主,赵通达最多是一个一句台词没有,从镜头前一晃而过的群众演员,但具体到机关,具体到真正的群众之中,人家就不这么想了。人家会把赵通达当盘菜,会以认识赵通达为荣,虽然那些人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事儿求赵通达,而且即使他们有什么事儿求赵通达,赵通达也不见得真给办,但人性就是这样,谁不想提升自己?谁想成天混在柴米油盐之中?尤其是男人,有几个不想“一朝权在手”?

陶爱华从屋里出来,见魏海烽就说:“你那儿有十块零钱没有?”

魏海烽忙翻兜,他兜里多了没有,就有零钱。老太太说:“没零钱我找你。”

陶爱华就给了老太太几张整钱,老太太接了钱,顺嘴对陶爱华说:“干脆,你们先给赵处长家垫上吧,也省得我再来回跑。就这么点水费,回回得跑个四五回。”

陶爱华脸上难堪了一下,但她手上可没半点犹豫,“刷拉”又递给老太太一张一百加一张五十。

门关上,魏陶本来在客厅看电视,一看陶爱华愠怒的脸,立刻钻进自己屋里,就手关上房门。魏海烽懒得琢磨陶爱华的心思,反正最近一段时间,她不是瞅这个不顺眼就是瞅那个费劲。其实,陶爱华的愤怒是说不出来的——赵通达的水费,老太太凭什么让她给垫上?

魏海烽刚进厨房,陶爱华就跟了进来。她三下五除二就把晚饭弄好,同时也把自己的愤怒宣泄了出来。她冲魏海烽说:“以前咱家里没人的时候,哪回不是在咱家门上粘一个‘告示’?”

魏海烽记起来了,有一年春节,他和陶爱华回了老家,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门上那“告示”差点把陶爱华气疯了。上面以最后通牒的方式极不客气地要求他们夫妇,必须于第二天中午之前将多少多少水费准时送到居委会,否则将可能造成全楼人的用水不方便。他记得接后几天,都有人不断在楼梯上问他:“你家水费交了吗?”

陶爱华为此专门跑去质问那老太太,说:“你们什么意思?不能先给垫一下吗?”

老太太说:“垫?让谁给谁垫合适?”

魏海烽一边吃饭,一边听陶爱华在边上叨唠:“噢,赵处长给我们垫就不合适,我们给他垫就合适,这是什么逻辑。势利眼。”

魏海烽不吭声,他烦。下班的时候,他已经听说了一些竞聘上岗的事。魏海烽再淡泊名利,也不能对这件事情保持淡泊。陶爱华用筷子点着魏海烽,追问:“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势利?而且能势利得这么赤裸裸,自己还没一点不好意思。”

魏海烽觉得自己从进家门之后,耳朵边就没一秒钟的清净,他把眉头皱在一起,对陶爱华说:“行了,她势利她的你过你过的,碍着你什么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着?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能给人家赵处长垫水费是一项荣幸?多少人想给他送钱都没机会,咱和他多近?魏海烽,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无所谓那无所谓,魏陶说话就要中考了,你是不是也无所谓?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让人看不起一辈子?”

魏海烽本来想说“我没觉得别人看不起我”,但显然那不够实事求是。他还想说“人为什么非要在乎别人看得起还是看不起自己呢”,但他知道,陶爱华肯定会反问:“人为什么非要不在乎别人看得起还是看不起自己呢?我就在乎。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不在乎?不在乎别人就说明自己牛X吗?那是鸵鸟,你以为你把脑袋钻进沙子里就完事了?你的屁股呢?照露在外面,谁都看得见!”

过日子没有大事儿,全是小事儿。按道理说,魏海烽虽然混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在这个年纪,还有好些人什么都没混上呢。魏海烽好歹混上了一套房子,好歹混上一个正处,好歹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不是对门一个赵通达比着,陶爱华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偏偏就有一个赵通达,这让陶爱华心里总不平衡。别的不说,就说两家的孩子吧。赵伟和魏陶一般大,也没瞅出赵伟哪儿不一般,但人家就一直是班干部;魏陶学习成绩比赵伟好,体育成绩比赵伟好,但从小到大,当过最大的“官”是课代表。陶爱华并不一定要魏陶当什么“官”,可是如果当过“官”,中考的时候可以酌情加分。就这一条,陶爱华就觉得班干部重要、值钱。她去找过学校老师,找过班主任,甚至找过校长,问,魏陶为什么当不上班干部?魏陶哪点比人家孩子差了?最后,还是同院的一位家长点了点陶爱华,让她好好观察观察,那些当班干部的孩子,家长是不是也是单位领导。陶爱华回到家就跟魏海烽掰扯,魏海烽说不会吧?是巧合吧?陶爱华说:“我就不信这么巧!完全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魏海烽说:“那人家赵伟他爸也没当什么大官,赵伟不是照样两条杠?”

陶爱华说:“赵伟他爸,谁不知道他是原始股?凭他和许明亮的关系,早晚飞黄腾达。”

最近几年,魏海烽只要一听陶爱华说话就头疼,是真的头疼。她易怒,喋喋不休,忿忿不平,而且几乎是一眨眼,就老成一棵歪脖树。那满脸的皱纹,如同电脑科技般,“哗”地一下全面铺开,快得来不及你看第二眼就已经漫山遍野;而且不止如此,那些皱纹仿佛有魔力似的,如同春天湖面上的冰缝儿,风一吹,就“喀喀喀”地裂,眼角,嘴角,鼻翼……越裂越深。年轻时,眼角眉梢都是恨,那恨是一种美;到了陶爱华这般年纪,那恨就成了皱纹,恨有多深,皱纹就有多触目惊心。

大概九点半左右,魏陶从他房间出来,陶爱华见了魏陶,连忙问寒问暖:“肚子饿了没有?”“要不要下点面条?”“吃个水果吧。”魏陶说吃个西瓜吧。陶爱华为难了,家里没有西瓜。她看魏海烽,魏海烽马上识趣地说:“我去买,我去买。”

西瓜买回来,魏陶只吃了一口。魏海烽知道,儿子是太紧张了。他想劝劝陶爱华,不要再给孩子压力,但终于还是忍了。这话一出口,准又是吵,就算陶爱华不至于当着儿子的面跟自己吵,但也等于给自己日后的生活埋了颗雷,不定哪次夫妻吵架,这颗雷就被陶爱华引爆了。

其实,婚姻中的女人,所能犯的两大错误,第一:把自己丈夫当成劳改对象;第二:爱之深,言之苛。这两大错误,陶爱华全犯了,所以他们的婚姻生活,实际上已经变成魏海烽的铁窗生活。魏海烽永远是错的一方,而且光低头不行,还得认罪,而且认罪态度还得好,并且还要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

趁着一家人吃西瓜,陶爱华有点好脸儿,魏海烽见缝插针和陶爱华说自己这几天可能要出个差。陶爱华当着魏陶的面不好发作,她再急性子直肠子,但在自己儿子面前,她还是要尽量做“慈母”的。她一边吐着西瓜子一边问:“什么时候走?”

魏海烽说:“总共就去三四天。”

“能不能等魏陶考完再走?”陶爱华头也不抬,压着心里的火儿。

魏海烽看魏陶,魏陶立刻说:“不用不用,最好你们都出差,等我考完再回来。”

陶爱华瞪魏海烽一眼,魏海烽赶紧站起来收拾桌子,顺手把垃圾提出去倒了。

晚上,魏海烽和陶爱华躺在一张床上。魏海烽洗澡的时候,陶爱华把他的被子从单人床上抱了回去,魏海烽洗完澡,正好就坡下驴。俩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不用说,是赵通达的,停在这一层,掏钥匙开门。魏海烽重重叹了口气,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为什么老秦请赵通达不请自己?明摆着的,人家不是为叙旧。如果真要叙旧,老秦跟他魏海烽可叙的旧要远远多于赵通达,他们都是校话剧团的,而赵通达那时候,谁喝酒都不会想着叫上他,不是觉得他讨厌,而是觉得他没意思,跟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谁讲个笑话他还要问“真事儿啊”。

在魏海烽的印象里,老秦前几天跟自己要了一次赵通达的手机,他没问为什么,是老秦主动解释,说替一个朋友要的。老秦肯定是不愿意让魏海烽知道,是他自己在要。人之常情,老秦不请自己,未必是势利,而是怕赵通达不舒服。如果老秦是有事儿求赵通达,怎么好请个魏海烽在一边看着?

“你走之前能不能再找找人?中考是大事儿。”陶爱华误解了魏海烽的叹气,以为魏海烽是在为魏陶发愁。

魏海烽干笑着,说:“等考完了再说吧。”

陶爱华叹着气,说:“我就怕到时候来不及。”

魏海烽闭上眼睛,不想说不想说还是说了——单位可能要实行干部竞聘上岗,已经有消息了。陶爱华因为脑子都在魏陶身上,一时没转过弯来,只随便应了一句。五分钟后,她琢磨过味儿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差点把魏海烽一巴掌拍到地上。魏海烽吓一跳,看着陶爱华横眉立目的,心里直发虚。陶爱华声音已经变调,气得直颤悠:“什么?凭什么你的岗位要拿出来竞聘,他赵通达的呢?我就不明白了,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还能出差!”

魏海烽的脑子里“轰”地升上一朵蘑菇云,耳朵里“轰隆轰隆”的。他后悔跟陶爱华说这个。本来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排解排解,但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下面就全是陶爱华在说了——愤怒,恼火,埋怨,着急,歇斯底里,天塌了。

那次魏海洋兴致勃勃地告诉魏海烽,权力和商品一样,商品不进入市场,不流通,价值怎么体现?权力也是一样,交换价值交换价值,就是商品在交换中才产生的价值。魏海烽不傻,他都明白,他只是不愿意。他憎恨“换”,他认为不是什么都能交换的。



魏海烽调研一回来就听说了,许明亮同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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