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雪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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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霜雪飘时-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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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镌雪垂头丧气的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兴致勃勃的说:“大哥,你还记得思卿吗?谢思卿,上次你见过我俩一起在画舫上喝酒来着。” 
  溶霜撇着嘴想了一会儿:“哦,就是那个小子啊,从家里跑出来想当诗人吗。怎么了,终于有人看上他写的破玩艺,又要糟蹋梨枣了?” 
  “不是不是,我觉得是他看上掬霞了。”镌雪挤眉弄眼的说。 
  溶霜哈哈大笑,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斩钉截铁的说:“没戏!” 
  掬霞性情爽朗豪迈,处事雷厉风行,跟弟弟相比,她的确更富须眉气概,可是她从小到大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把她比作男儿,她宣称,女人就是女人,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得跟男人一样好,甚至更好,所以把优秀的女子比作男儿,不是夸赞,而是羞辱。 
  掬霞从不作男妆,钗钏罗裙,脂粉绢帕,她的打扮跟任何一家的小姐一样精致,秀美,而她抚琴弄针的水准一点不亚于她耍刀使剑的能耐。掬霞从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她弟弟就是头一个,而他弟弟最好的朋友谢思卿很快就要变成第二个了。掬霞的朋友都是女孩,她开朗热情,见多识广,能拿主意,她们都喜欢跟她相处,对她谈心,至少她能教会她们不要轻易对男人死心塌地、俯首帖耳。比如她家里那个男孩,看上去是多么俊美可人,令人向往,可是难道他真的像她所描述的那样……她们对镌雪越来越好奇,但是一看见他,却又忍不住想起掬霞对她们说起的那些故事,很快,她们对他的感情就和那些夫人、老夫人、太夫人的看法一样,只觉得:“这个孩子多讨人喜欢。” 
  当掬霞把手边的男人都揍趴下之后,也把身边的女孩都揽为同党,而她最贴心的知己就是沈家的小姐怜君。只有在怜君面前,她才会显出茫然无助的一面,才会吐露缠绵细腻的女儿情怀,才会——勉强承认,有些男人身上也还是多少具有某些优点。 
  比如有一次,掬霞诚恳的对怜君说:“怜君,人家都说我大哥是无行浪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他从来都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从小到大,他心里只想着你,连一丝一毫旁的念头也没有起过。”可是一转眼,她又咬牙切齿的骂起来:“林溶霜是个大怪物!别的人都愿意讨人喜欢,听人夸奖,可是他天生就喜欢招人讨厌,他最爱听别人咒他、骂他,要是听说谁暗地里悄悄赞他两句,他非要多干一连串坏事让人家把那两句好听话咽回肚子里去不可。这个无赖!怜君,你用不着对他和颜悦色,哪天你也骂他两句,或者干脆不搭理他,看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幸灾乐祸,自以为是。” 
  怜君静静的听着,含笑不答,掬霞挽着她的手臂,把脑袋枕在她的肩头,哀怨的说:“怜君,真羡慕你,我大哥对你一往情深,他很快就要娶你过门了。”虽然林家兄妹三人策划的“娶”怜君的方式就是大打一场,把她强行从沈家劫走,然后让溶霜带着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小姐逍遥江湖,闯荡人间。 
  怜君疼爱的握住掬霞的手:“有很多男子对你殷勤有加,难道就没有一个让你中意的?” 
  “都怪镌雪!我偶尔跟哪个男人随便说两句话,他就不怀好意的冲着我笑,回来还要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扬,说我对谁对谁有情意,要是我真的对哪个男人动心了,他还不得笑死啊!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决不让他笑话我。” 
  怜君忍着笑,温柔的劝慰她:“那是镌雪关心你,想要看到你早点遇见情投意合的爱人啊。” 
  “才不是!他就是要等着看我的笑话!因为我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比他强,他就是想看我出丑,看我栽一个大跟头,然后他才可以痛痛快快的嘲笑个够!” 
  怜君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出丑?有什么值得笑话的?” 
  “就是出丑嘛……”掬霞把脸埋进怜君怀里,再也不说话了。 
  沈家乃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世家。当年芷蘅悔婚别嫁,林夙一蹶不振,林家父兄意欲尽早替他完婚了事,然而三公子誓死不从,愿为爱人守节。直至林老爷威胁要将他剥去姓氏,逐出门庭,而林夫人急劳交加,一病不起,素来孝顺的林夙才被迫屈从。可是函岭本地门当户对的人家早已被他们回绝了大半,余下的人家渐渐听闻内中真情,都明白虽然三公子人品绝好,然而倘若果真把女儿嫁过来,必然要跟着吃苦。最后,远居南方的林家大少爷将邻府沈家的独生千金沈将离求为弟妇。 
  沈家父兄都知道虽然林家搬来此地年月不算长久,但是他们家世清白,名声端正,又见过随父母前来探望兄长的三公子,都对他赞不绝口,因此对林家的求婚满口应允,即便要将独女远嫁,也相信她必受公婆恩宠,夫君怜爱。 
  将离温婉娴静,柔善贤孝,很快就赢得林府上下的敬爱,林夙怎能狠下心肠冷落、怠慢她?可是每当他欲善待夫人之时,便深切痛悔自己有负于爱人。他欲为芷蘅坚守忠贞,却更感到愧对于眼前善解人意、毫不知情的夫人。 
  在矛盾和痛苦中昼夜煎熬的林夙纵酒伤身,婚后不满一年便撒手人寰,辞世前,他终于将此前种种经历毫无保留的告诉夫人,将离并无怨悔,只怪自己未能早日察知此情,无法及时、妥当的开解、宽慰夫君。林夙此时方觉眼前之人的可贵,却只有力气对她说出最后的话:“将离,希望我们的孩儿能比我们过得幸福。倘若你还念及你我二人寥寥数月的伉俪薄情,我求你下一辈子赐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我今生欠你太多,唯愿来世结缘再报。”将离噙着泪,含着笑,握着夫君的手,唯有默默点头。 
  沈家惊闻爱女少年守寡,身怀遗腹,立刻就要将她接回原籍,将离却复信说自己在林家一切都好,情愿继续留居函岭。此后她勉强保重身子,直至顺利诞下一名女婴,依从林家的孙辈,取名绣雲。将离依旧侍奉公婆,抚育幼女,然而她每每思念夫君,哀惋身世,再难展露笑靥,却在家书中报喜瞒忧,对自己的苦楚只字不提。 
  女儿三岁那年,将离心力交瘁,于本该阖家团圆的元宵之夜黯然长逝,临去前依旧念念不忘:“云儿,娘不能带你去看花灯了……” 
  数日后,一位高大威严的老者闯入林家,无多客套,潦草拜过灵堂,便将那浑不知事,只顾哭闹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傲然离去,诸多仆从,无人敢阻。林氏二老知道褚大侠曾因三子的婚事与苏、林两家疏远,此番带走幼女,必无恶意,况且他们早为三子伤痛欲绝、心灰意懒,因此任由孙女被旁人领去。 
  将离丧期过后,林家长辈举府南迁,与长子同居,当年随将离陪嫁的丫鬟、妇人中有数位返归沈府,将如此数年之间的实情一一吐露,沈家方才惊怒交加,痛惜自家的清白女孩遭遇此等委屈,青春早逝,痛恨林家隐瞒真相,欺侮儿妇,尤其怨恨他们任凭骨肉至亲流离在外。无奈沈家并非江湖中人,欲图追访外孙女的下落便难上加难,后来褚大侠由慈州迁至归闲庄隐居,关于绣云的消息更如石沉大海,杳不可获。而自此,林沈两家便由亲家化为仇家。 
  将离只有一位长兄,沈老爷也只有一位爱女,芳名怜君。怜君的音容笑貌、品行脾性与当年的将离简直是一般无二,连那一手绝佳的琴技也丝毫不输小姑。而将离辞世前,将自己最珍爱的箜篌“殿春”留给唯一的侄女,独守空闺的三四年中,将离唯有仰赖琴声排遣内心的苦寂与悲恸。 
  在将离离世前,林沈两家既是近邻,又是亲家,自然相处融洽,走动频繁,林家的长孙溶霜自幼与怜君熟识,就连住得稍远的掬霞和镌雪每次前来拜访大伯父时,也必然要去沈家玩上半天。溶霜从小性情极端顽劣,他身强力壮,聪明伶俐,却丝毫不顾是非廉耻,无所不为,令长辈着实头痛。然而这世上只有三个人是溶霜绝对不会欺负的,不但不欺负,还会拼尽性命保护他们、照顾他们,头两个是他二叔家里那对姐弟,第三个当然就是怜君。若干年后,当他找到自己的小堂妹之后,心里自然就多了第四个人。 
  然而将离故世,沈家人获知真相,便明明白白的宣布,再也不许姓林的人迈进沈家大门半步,可是这哪能拦得住林家的一伙顽童,溶霜自然刚会走路就学会了翻墙爬树,他先摸索出进出沈家最简便安全的途径,然后带着弟妹,仍旧快快乐乐的去找怜君玩耍,像这样偷偷摸摸,抗命不遵,四个人反而玩得更开心。他们渐渐长大之后,镌雪自然不便再去了,然而掬霞与怜君感情深厚,依然时常去找她倾吐心事,溶霜更是早早发誓此生非怜君不娶。他偶尔去看望她,与她互诉衷肠,盘算着总有一日要将她明媒正娶,与她白头偕老。他们隐约听闻林沈两家由亲结仇,却从不担心长一辈的阴霾会遮蔽他们之间的友谊和爱情。 
  怜君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受的是名家正统的教育,幼时还能跟亲戚、邻里家的孩子一起玩玩乐乐,成年之后却只能被父亲关在家里,偶尔来往的也都是境遇与她相同的深闺小姐,虽有读书抚琴之乐,日子却难免过得单薄些。因此怜君十分欢迎掬霞来找自己,她很喜欢听她讲述外面那些新鲜事儿。她也十分信任溶霜,她知道他一直对自己情意拳拳,呵护照顾,不论旁人传言些什么,她始终相信他的心底是善良、正直的。也唯有在怜君面前,溶霜才不会刻意装出堕落、无赖的德行,他不是为了要讨取怜君欢心,而是他心中真的有一些很严肃正经的牵挂。 
  溶霜对长辈人素来不以为然,毫无敬意,可是他对弟妹却始终全心全意,一片赤诚。自从听说三叔的事,他就想要把小堂妹找回来,可是家里人都不肯向她透露绣云的去向。直到祖父临终前,溶霜才从祖父那里得知当年的细节,所以他想方设法、不顾一切的把绣云带来见祖父。这件事的前后经历,怜君都知道,虽然溶霜很遗憾自己没能把绣云请来与怜君相见,他也知道绣云对林家的亲戚依然心存芥蒂,可是她总归还是与林家人相认了,而且知道她这些年来过得很好,嫁的夫君也很如意,溶霜心中十几年的惦念才放松下来。 
  眼下,溶霜心里最大的忧虑便是祖父的第二个心愿,也是在他自己心里翻腾了好多年的苦恼,当然就是掬霞和镌雪之间的矛盾。这两个人单看谁都挺好,单独哪一个跟其他人在一起也很好,可是只要这两个人凑到一块,他们的表现就是让溶霜很想冲上去一人扇几个耳光,一直揍到他们保证再不闹事为止。虽然溶霜当面对弟弟的抱怨冷嘲热讽、毫不重视,可是当他听说谢思卿的事情之后,越琢磨越觉得担心,倘若这两个人一直死命较劲下去,只怕各自的终身幸福也就这么被糟蹋了。他知道要是亲口去问掬霞,她骂思卿一定会比骂她弟弟更狠,他也知道掬霞和怜君无话不谈,所以他干脆直接去跟怜君说。 
  “那两个小混蛋,我躲都躲不及,现在终于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非要掺和到他俩中间了。” 
  怜君想起掬霞哀婉的情态,立刻就明白溶霜所指何事,她含笑问道:“这位公子人品如何?” 
  “书呆子,没什么害处。想必还没被掬霞收拾过,也是掬霞根本就不屑于对他动粗,所以他还一厢情愿的以为那个丫头的心眼跟她的脸蛋一样美好可爱。说起人品嘛,我只见过他一两面,镌雪最近一直跟他混得很熟,简直把别的朋友都疏远了。真不明白这么一个满脑子想入非非,张嘴五言七言的家伙有什么意思。不会武功就算了,看他那副飘飘忽忽的身板,站在船头都怕风大了把他刮到湖里去。” 
  怜君忍着笑说:“既然是镌雪赏识的朋友,人品一定错不了。” 
  溶霜终于露出几分正经的神情:“反正家里不缺钱,只是掬霞性情骄躁,倘若能够遇到一个耐心、宽容,懂得疼惜她的男人,当然是她命中大幸,只是不知道她对人家有没有情意。” 
  怜君自然不能出卖掬霞对她吐露的心事,她说的却也是实话:“倘若这位公子不是镌雪的朋友,只怕掬霞也能认真思量他。” 
  溶霜长叹一声:“是啊,他不可能既做镌雪的朋友,又赢得掬霞的芳心。就看这个小子是重色还是重友了。他若能有本事羞辱朋友一通,倒是讨好美人的绝佳手段。” 
  怜君微微皱眉,那样子十分可爱,溶霜却只敢隔在三尺外远远看着,他连怜君的衣角都没碰过呢。 
  怜君沉思片刻,才郑重开口:“溶霜,我有一个主意。” 
  溶霜认真的看着她,他知道怜君兰心蕙质,善解人意,而且从来不轻易指手画脚,她若有主意,那必然值得一听。 
  “溶霜,你再把云妹请来。上一次事出匆忙,总有种种草率不妥。这次我们做好准备,认认真真请她回来,让她与伯舅相见,与兄姊相认,一家人终于团圆,不但掬霞和镌雪之间的矛盾可以化解,就是你和我……” 
  溶霜十分感动,不管他和弟妹背地里策划过多么血腥凶残的抢婚阴谋,他心里却从未想过要付诸行动。他对怜君满怀疼惜敬爱,当然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妇,更要两家长辈真心诚意的祝福他们的婚姻,可是他一直茫然无措。也许怜君说得不错,也许作为林夙和沈将离的女儿,作为掬霞和镌雪的小堂妹,云妹的出现真的能够融化那些冻结在亲人心中的霜雪。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来,多半是不肯,可是她的夫君倒是一个十足通情晓理的明智人,云妹最听她夫君的话。溶霜打定主意,他要去找少蟾,请这位林家的姑爷帮忙解决家里的难题。 
  谢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虽然世代“书香”,却没什么“门第”,贫寒求学,辛苦应考,一无所获而已。到了思卿的父辈,终于放弃文字,做起买卖,果真渐渐积累下不菲家产。谢家人个个长出了一口气,都道儿孙此后不必再弄笔墨,尽心经营家中生意即可。 
  偏偏思卿自幼沉迷书卷,更立志自己也要著书立说,流芳人间。父母疼惜儿子从小长大受了很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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