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雪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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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霜雪飘时-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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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我是那等临阵脱逃、难当大任的怯懦之辈吗?对我来说,云儿已经起死回生一次。当初,她伤重垂危,所有的人都相信她难逃此劫,只有我坚持把你请来。结果,的确是你救了她。如今,不论云儿再遇到什么事,你还怕我承受不起吗?” 
  少蟾低下头:“玉庭,你不必着急,我会告诉你。但是,请你不要让尊夫人知晓。” 
  玉庭一愣:“这事和凤翾有关?” 
  少蟾慢慢说道:“绣云出世前,她父亲贪杯恋盏,沉溺不醒,她母亲苦闷寡欢,愁肠百结,皆失调养之道。沈夫人身怀六甲之时又遭丧夫巨痛,必然心力交瘁。因此,绣云生来便气血不足,所幸她自幼修习武术,得以强身健体,故而显得与常人无异。只是她再受致命重伤,我虽能救得她一时不死,却难免总会遗有些许隐患。不过现在,她的确只是过于疲累。” 
  玉庭神情凝重:“原来如此。我师父的内功博大精深,云儿却始终进益有限,我们都以为是她不肯下苦功。以前她时常贪睡图懒,我们都笑话她娇生惯养。原来……却是为此。”少蟾点点头,玉庭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初次听她提起自己出生前的境况,便稍有疑虑。待我陪她探查清楚当时的详细情景,才意识到那些事情对她父母的影响有多么沉重,再联想她以往征象,多少能够确定。这一年里,我与她朝夕相处,每每证实,自己并非凭空妄猜……” 
  玉庭点点头,咬紧牙关问出口:“那么,以后……” 
  少蟾淡淡的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也许借助修习内功和针石药剂,总可有所补救,她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体质比常人弱些。也许……”他诚挚的看着玉庭:“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告诉尊夫人。绣云父母之事,与令岳总有些关联,我怕她知道之后,会……” 
  “我不会负疚自责,更不会抑郁惶恐。”随着朗声高语,凤翾从门外走入,二人都想不到她会在此,急忙起身。凤翾看着少蟾:“长一辈的事情,早已尘封土掩,且是他们各随心愿,各得天命,无有是非曲直,后人更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寝食难安?绣云是你的夫人,也是我们的姐妹,她若有难,无论因从何起,只当竭力求解。李少侠,你的医术在当今世上也堪属凤毛麟角,再凭借程袁两府的财势,天下倘若还有一条路可走,便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有何需求,你尽管开口。” 
  少蟾心底一震,忆起绣云所言:“只有袁姑娘这般人物才配得上我师兄。” 
  第二日,绣云振作精神,要和少蟾回家,众人便不劝留。绣云拉住凤翾的手:“好嫂嫂,我祝你和师兄早生贵子,多多益善。”说着,笑盈盈的看了玉庭一眼:“你二人这般相貌,若是生下孩儿来,不知该会怎样稀世罕有,绝色倾城。我可等不及要看呢。” 
  自小到大,凤翾听过最多,也最不屑理睬的,便是旁人夸她貌美的盛赞之辞。如今,听见绣云说得如此真诚,毫无妒意,她却不禁暖意融融,颇受感动,刚想用同样的玩笑回过去,忽而记起少蟾昨晚的神情,骤然意识到,以绣云的情形,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有……凤翾心中一痛,平生第一次为不是由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感到些许内疚。绣云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意,将手按在胸前,别有意味的眨了眨眼,凤翾便明白是那枚玉佩,鼻子一酸,眼前有些朦胧,却依然笑着,向绣云和少蟾挥挥手。 
  倏忽间,秋尽冬至。这一年腊月十分寒冷,罹病之人接连不断,少蟾经常早出晚归,整日奔忙,十分辛苦,夜里每每睡得很实。 
  这一夜,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少蟾似乎觉得有人在不停推自己,懵懵懂懂睁开双眼,见绣云正站在床边,边推边说:“快醒醒,快醒醒。”他立刻坐起身,尚未完全清醒,却在下意识中关切的问:“出什么事了?” 
  “下雪了!”绣云话未说完,已经跑开,少蟾忽然感到一股寒气刺入骨髓,顿时彻底清醒。他从床上偏头望去,只见临江的窗户大敞着,天色尚未破晓,却可清清楚楚的看到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绣云正伏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伸着手臂去接雪花,一边兴奋的呼喊:“快来看!这么大的雪花!”她的身上,只有睡觉时穿着的单衣单裤。 
  少蟾一个挺身跃下地,几大步奔到窗边,一把拉开绣云,“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窗户,随手扯过一件衣服裹在她身上,然后才生气的大声说:“你怎么总是这么马虎!” 
  自从二人相识以来,绣云从未见过少蟾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对自己说话,满心喜悦骤然僵在脸上,她红着眼圈,咬着嘴唇,颤抖的说:“我只想……” 
  少蟾也后悔自己语气过重,连忙镇定心绪,先让她回到床上躺好,又为她多添了一袭衾被,然后用温暖的手掌捂住她冰冷的脸蛋,柔声说:“我只是担心,你那样会着凉。”见她仍是满眼的委屈难过,他淡淡一笑:“你若真的生病了,就算我有扁鹊华佗的神术,也没有办法代替你喝药受苦。” 
  绣云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想看下雪……”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少蟾见她脸上已有些许红润,又捧起她的双手轻轻摩挲。 
  “昨日一直彤云密布,我猜是要下雪,夜里醒来几次,刚才,终于看到了……” 
  少蟾心底又是一沉,却克制住不显现在脸上,只是温柔的问:“夜里为什么不叫我?” 
  “我看你这几日很累,睡得很香,不想影响你休息。” 
  少蟾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认真的说:“以后一定要叫醒我,我很想陪你一起等着看雪。” 
  绣云终于安下心来:“李大哥,我想去山顶,雪中的远山和江面,一定很好看。” 
  “那要等雪霁天晴,红日高照才会好看。我看这雪至少能下上半日,你再睡一会儿,雪停了我叫你。”少蟾说完,先出屋去,不一会端回一碗热汤,绣云也不多问,乖乖的喝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少蟾一直守在她身边,几次摸摸她的额头和手腕,见始终没有异样,心中一方巨石才稳稳落地。他一生至今,亲眼见到无数人忍受痛苦,也目送许多人无奈离去,有一些正是源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其中也包括他的亲生父母。少蟾早已懂得,不必为那些人力无可改变的事实多费思量,只要将心血全部倾注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中,那么留下的遗憾就会更少一些。他凝视着绣云沉稳安详的睡容,悲哀的想,恐怕从此往后,当我再看见每一个受苦的人,每一个离去的人,我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却会是那些深爱着他们的人,和他们深爱的人。 
  午后,果然放晴了,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厚。少蟾叫醒绣云,她已经休息充足,精神饱满。少蟾看着她穿好厚衣,吃饱午饭,又亲手为她系好斗篷。郢南的冬天没有这么冷,这领猞猁斗篷是玉庭特意为绣云求制的。 
  登上山顶,果然见一派银装素裹,琼雕玉砌,令人心境澄澈。绣云痴痴的眺望天际,忽然脱口而出:“我不要回函阳。”立刻察觉失言,慌忙胡乱掩饰:“函阳虽然是我老家,我又没在那里住过,现在那边也没有林家人了,我和林家又没有来往……李大哥,我想永远都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少蟾当然看穿她的本意,心如刀割,把她揽进怀抱:“我们会在这里一直住到一百岁。” 
  绣云安然笑道:“李大哥,你比我年长数岁,自然也会比我先辞世,我便放心了。” 
  少蟾一惊,不知她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笑着问:“原来你这么心急要做寡妇,想改嫁吗?” 
  绣云伸出双手,无限怜爱的抚摸着少蟾的脸庞,郑重的说:“李大哥,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如果没有我,你便要一个人上山采药,一个人去镇上送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练剑,一个人读书,下雨的时候,你要一个人撑着伞走在路上,傍晚凉爽的时候,你要一个人坐在江边看江水……一想到这些,我就会比永远失去你,只剩我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上还要痛苦百倍。所以无论如何,我总要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离开,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不管的。”说着,她将脸埋进少蟾胸前。 
  “又胡说,哪有那么多‘一个人’。永远都是我们两个人。”却有一滴温暖的泪水悄悄落在绣云的风帽上。 
  绣云羞涩的笑着:“那我不要孩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好,我有你就足够了。” 
  “李大哥,这山上的草,我认得差不多了,再也不会张冠李戴,再把你那些医术传授给我吧。以后你治病救人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 
  “好,只要你不嫌枯燥,我都教给你。” 
  “还有,你带着我,还像以前那样四处游历,好不好?你到过的地方,我都想见识一下,你没到过的地方,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看。自从你成了亲,便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人家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好,我们去把天下走遍看尽。世间再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会更长。” 
  绣云心满意足的低声说:“李大哥,你知道吗?我受伤昏迷的那些日子,曾经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中便会充满安宁,有他在身旁,我便会感觉无比幸福。那时,我只祈求自己永远都不会醒过来,希望那个梦永远都不要结束。可是现在,我很高兴你到底还是把我唤醒了。因为,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看到梦中那个人正站在我面前。”   
  尾声   
  ——今夜我如昙花绽放,你的泪也挽不回我的枯萎。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圣诞假期的第四天。截至这一天,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各种形式的媒体,都已经推出了各种范围、各种级别、各种领域、各种角度的本年度十大新闻。正是在这一天,一条近乎原子弹威力的消息在全球各地同时引爆,先前那些“十大”骤然变得微不足道,索然无味。 
  他也在休假,经过半年拼尽全力的学习生活之后,他格外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来西海岸之前,互助协会寄给他的材料里就提到,帮他联系的这家房东“拥有一座具有当地特色的建筑”,也许他们指的就是客厅里这座壁炉?虽然房子里拥有所有一切可能用到的清洁、便捷的先进电器,然而在这个大雪纷飞的白色圣诞节里,壁炉还是哼着“噼里啪啦”的圣诞歌,火红的笑脸好像圣诞老人的袍子,温暖的呼吸就像圣诞老人慈爱的心。 
  他坐在壁炉前,一边让炉火好好烤烤他的双脚,一边翻看早报。这份报纸正如此时此刻世界上所有其它报纸以及所有其它媒体一样,在头版头条以及所有其它位置,连篇累牍的报道着: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一桩诈骗案——穿越旅行公司黑幕大白于天下。 
  那些号称已被人类彻底洞察并熟练掌握的时空穿梭技术,其实是没有半点科学依据的胡言乱语;那家号称经营机构遍及全球的穿越旅行公司,其实是一伙胆大包天、谋财害命的恶魔。他们先买通了各大媒体和机构为公司进行宣传和认证,又雇用了形形色色的托客散布自己的时空旅行经历。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顾客,如果选择进行双程旅行,便动用药物、电磁、催眠等手段进行心理暗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真的曾经到过另一个时空。由于费用高昂,双程旅客毕竟人数有限,而且旅行合约里已经注明:“受自然界客观规律所限,本公司不承诺旅客返回时,能够拥有清晰、完整的旅行记忆。”而对于那些满怀浪漫幻想的孤独的单程旅客,则简单的直接杀人毁尸,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他们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时代的这个世界。 
  穿越旅行公司不仅从旅行费用中获益不菲,更从全权操控顾客委托资产中牟取了骇人的暴利。那些与他们合作的医疗机构、金融机构、调查机构,有些是被他们严谨求实的态度所蒙蔽,有些则是利欲熏心、装聋作哑,有些却是灭绝人性、同流合污。因此,对于这起案件的受害人和犯罪者的彻底调查,将是一项任重道远的工程。 
  看完这些报道,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不是因为他记起自己也曾编织过一个美丽的穿越梦,差点沦为牺牲品;而是庆幸自己从未当众谈论过自己的穿越梦,因为,以他在科研领域内的学术成就,竟然也曾经轻易相信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骗局,那将是永远洗刷不尽的奇耻大辱。 
  不错,这个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个人知道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穿越梦。然而自从那日在机场海关挥别之后,他一次也未曾想到她。今天,他又想起她,不是因为有关于穿越的联想,而是因为他收到了一个包裹,随那些早班信报一起送到的越洋包裹。 
  附言中说,包裹里装的是一份亲笔写成的文稿,没有备份,因为她不打算拿给世界上其他任何人去看,只是为他一个人而写,作为一份礼物,但愿能在圣诞节那天寄到。文稿里写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一个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故事,故事的背景不在有史以来任何一个时代,故事中的人也从未曾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希望他能够喜欢。 
  他不想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既然已经决定断绝,何必再次联系。既然始终未曾想起,以后也不必再想起。既然永远都不会再想起,又何必知道她写过些什么。 
  他把那个包裹整个丢尽壁炉里,看着圣诞老人的笑容瞬时间黯淡下去,很快又欢乐和善的明亮起来。 
  他没有注意到,那个包裹的代理发出单位正是那家骗子公司。至少这一次,他们实践了对客户的承诺,虽然迟到了两天。 
  他无意识的哼起一首自己曾经很喜欢的歌,可是如今他只记得曲调,却忘记了歌词。 
  “你松开手后转过身去,让我忘了你……”   
  作者的话         
  番外之将离   
  ——有一个我曾爱过的人,失落在人海中,如果有谁曾看见,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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