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yy李后主+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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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后庭花(yy李后主+be)-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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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开始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紫,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疾复发……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非得好好医治调理不可……待到我明日登基,第一要事便是急召天下名医会诊,定要让你及早康复……” 

我在将昏未昏的迷瞢间,听得“明日登基”四字,一片空白的脑子,不知为何却生出莫明的恐惧与不安。直欲从昏茫中清醒,告诫他:谨防生变! 

终究敌不过病魇,神志剥离了躯壳,渐渐模糊。 









 

十五 

我似乎作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我独自登临危楼,雾卷烟开,满空寒白。放眼望去,但见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灯火已黄昏。 

楼高空断魂,我欲下楼,却惊觉遍寻不到出口。 

刹时间天摇地动,楼一节一节不断地升高,直刺云霄。我惶恐焦灼,想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际骤然号角长鸣,磬钟声声。 

擂鼓劈雷般的繁响,使我自昏睡中惊醒。侧耳聆听,隐约可闻的钟乐从东南方向传来,我忙问:“什么时刻?” 

“回主上,是卯时三刻。”秋水口中边应着,边将块浸透的热巾敷在我额上。 

我一把拨开,揽衣遽起,匆忙穿戴。 

秋水惊道:“主上,你要去哪?” 

“皇宫。”丢下一句最简洁的回答,我正衣束带,驱车直奔皇宫。 

九十九响钟声之后,新皇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可我却凭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对乐音的敏感,听出这庄严肃穆的钟声中,暗藏的杀机。 

德昭……我从未如此惊惶急切地祈求上苍佑他平安,不知何时起,他已成为我心中莫大的安慰与温暖,无可替代。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拥有与失去,生离与死别,我自认为堪破世情,神思悠明如水,却终究还是放不下、挣不开一个“情”字。 

可我同时也清醒地发觉,我对德昭的情,既非爱情,又非友情,与我想象中亦师亦父的亲情也相去甚远。我无法解释其中的深意,只隐隐直觉,这是我与人情、与人世、与人心之间的最后一线牵绊。 

我绝不愿再失去它。 

青石板铺成的平整道路上,车轮飞快地碾过,发出隆隆巨响。我心中的不安随着这震荡之声愈发强烈,不断地催策着马车,沿着金水河向东南而去。穿过迤俪错落的街道楼宇,冲过内城西北角宽宏巨丽的天波门,直向皇宫正殿飞奔而去。 

踏上汉白玉砌成的上殿石陛,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焦灼地感觉到:那一层层步步而上的素白天阶是那么长,那么高,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天梯,直耸云霄。 

而这条天梯的顶端,便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艳羡的、敬畏的、或昭然或隐晦地热望着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 

没有人能摆脱对它的渴望与追求,有人为各种各样的愿望与理想而追逐它,却往往在历尽磨难如愿以偿之后,忘记了最初追逐它的原因。 

大唐王朝覆灭了,五代争相笋立;十国覆灭了,宋王朝取而代之……而后一代一代,周而复始。 

夏、商、周、秦、汉……自古如此。不断轮回的存、兴、衰、亡,直至万世、万万世,直至众生归于尘土的那一日为止。 

如此说来,我苦苦艰守着的南唐算什么呢,赵匡胤半生戎马打下的一壁天下算什么呢,赵光义苦心积虑篡夺到手的赵氏江山又算什么呢,不过镜花水月的一场春梦罢了! 

如今对我而言,这浮世一切尊位权势、荣华富贵,与德昭的安危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蜉蝣草芥,不值一哂。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坚定地看清心中真实所愿,抛弃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优柔寡断,决绝地,义无返顾地,在这条深长的石阶之上,迈向我最终的选择。 

庄严的磬钟之声停止了。 

广阔的深宫大殿,忽然万籁俱寂,恍若无人。 

在石陛的最高处,一个负手看天的人影悠悠俯视向我,唇角绽出淡薄的笑意:“重光,你来迟了!” 

他带着这般冷酷的快意的微笑,轻声道:“武功郡王赵德昭通敌叛国、阴谋篡逆,欲致朕于死地,行迹败露之后,已于偏殿畏罪自刎了。” 

我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踏上玄墀。被内侍抬出的德昭就倒伏在那里素净的石地上,殷红的鲜血将一大片汉白玉染作赤焰丹霞。手中的三尺青锋犹然泛着凛凛寒光。 

忽地,忆起那一夜,我焚香奏琴,他危坐聆听;忆起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带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意味;忆起那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全力,不敢奢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德昭,你我皆非受上天眷顾之人,苦心孤诣,功亏一篑……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悔么? 

罢了罢了,既然浮生短暂如云,我若能像你那般无悔且率性地活一回,也不枉此生了罢! 

在朝堂文武百官的肃静注目下,我缓缓跪下,伸手阖上他略显青稚的面上,不瞑的双目。 

我的心,已连任何悲鸣或叹息之声,也发不出来了。 

我立起,转身,直视那个最狠最绝也最成功之人,极平静地道:“赵光义,告诉我,你在亲手杀死兄长与侄子之时,有没有哪怕是一丝的犹豫与后悔?” 

声音虽平静,却无比清晰与响亮,足以令殿前的文武百官,与阶上的宫人禁卫听得一清二楚。 

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面色大变,惊慌失措。 

赵光义迸射出震惊的目光,脸色霎时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我心中明晰得很,他的始料未及,来源于他自认为对我的极度了解。他以为我会顾虑到小周后、顾虑到全族上下三百多口性命、顾虑到他铁碗统治下的江南,绝不敢将此事张扬,咬断牙和着血也要往肚里咽。 

可惜他错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我,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李重光了。 

纵使我身单力薄,而他高高在上,我也要以我唯一能用的方式,为他埋下不知何时便会悄悄发芽的复仇种子。——终此一生,他都要活在猜忌、戒备,与不安之中了! 

望着他目光中愈来愈浓烈的杀气,我禁不住仰天大笑。 

凄厉却畅快的笑声,在这森森宫墙之中、巍巍高殿之上回荡,惊雷一般炸响,振聋发聩。 

赵光义目中腾起的杀气将我凌迟一十八遍也不为过,可他却不能当众杀我。他也顾虑到会落人以做贼心虚、杀人灭口的口实——他若想不动声色地杀我,有无数种方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他强忍着满心怒火与杀机,怒声叱道:“你们没见到陇西郡公受激过度患了失心疯?还不快将他撵出宫去!难道你们一个个也神智不清了么?!” 

宫人们在他一斥之下纷纷回神,左推右攘将我架出了皇宫。 

我在绵延不绝的笑声中踏上归途:赵光义,定罪之词,不用你费心去寻,我已为你准备好了! 

恍惚中,竟不知怎样回到了荆馆。 

秋水正在荆馆门前拧手跺足,状似焦急地等待着。 

我一下车,她便趋身过来,放爆竹似的劈啪作响:“主上,秋水从小黄门那儿打听到一个大消息!那个赵光——皇帝从幽州回来了,听说是偶遇自太原运粮回军的杨业,从泥淖中被救上来的。杨业父子率部抵挡辽国追兵,当场斩了辽军前队两将兀环奴、兀里奚,反攻追杀,直至辽军退出数里。如今那人率军回城,郡王爷该如何是好……” 

“秋水!”我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音,“德昭秘密回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秋水嗫嚅了,望了望我,低下头怯生生地道:“昨夜我起身关窗时,不小心瞧见的……” 

“而且还不小心听见是么?”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主上,秋水只是担心主上与郡王爷。在这里,秋水唯一能信任与依靠的人,除了流珠姊外,就只有主上了。如果郡王爷真能给主上带来安宁,秋水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淡淡道:“秋水,你知道么,德昭死了。” 

秋水猛抬起头,惊愕地瞪大了她波光流转的水眸:“主上……您……您说什么?” 

秋雨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飘洒而下,我侧身向东南方望去,雨雾中的雕檐斗拱若隐若现。 

我怔怔地瞧着,仿佛痴成一座石像一般,许久,才发出梦呓似的低语:“……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 

“主上……”秋水担忧地望着我,一双明眸泛着氤氲的水汽。 

我依旧纹丝不动,只幽幽道:“今日……又是七夕。” 

秋水点点头:“是的,正是主上您的诞辰。” 

“秋水,今夜你为我备好歌伎优伶、管弦丝竹,多多益善,不可耽误!” 

秋水诺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主上要庆生么?” 

“庆生?生亦何乐,死亦何哀,”我仰起头,任凭寒雨斜侵单裳,在白衣上留下点点酷似泪痕的湿渍,淡淡一笑,“即使是乘风归去,也要留下传唱千古的遗响。赵光义,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来个了断了……” 



十六 

我生于七夕。 

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七夕;豆蔻少女结缕穿针、供果乞巧的七夕。 

在江南,每至七夕,我便命人设宴铺席,以红白绸缎百匹堆砌成月宫天河模样,再饰以销金红罗、象牙玳瑁,极尽奢华。 

悠扬丝竹之声,在那一夜,奏的总是《后庭花破子》:“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而后在妃嫔们的婆娑起舞与婉转笙歌中,我遥望苍穹明月,彻夜不眠。幽思迷离中,仿佛此身已乘风而去,不在人间。 

如今又是七夕。 

依旧是月圆如镜,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再不是当年那和花和月的少年了,短短两年光阴,却教我的心苍老成耄耋。 

“主上,歌伎乐师们已到了,此时正在楼前待命。”流珠端立在我身后,轻轻道。 

飕飕风冷荻花秋,明月斜浸独倚楼。我从银白窗边转过身,无法穿透的月华在地面上留下一圈乌黑的剪影,轮廓分明地在青石板上静默着。 

“原地设宴铺席,取窖酒十斗,所有仆役下人皆可随席而列,饮酒闻乐。另外,交于乐师歌伎的曲谱……” 

“《后庭花破子》?”秋水问道。 

我目中一阵刺痛,几乎流下泪来,闭眼冷声道:“不,叫他们唱《虞美人》!” 

“万万不可啊,主上!”流珠惊呼之下,竟跪了下来,“上次于赵匡胤的宴席之上奏唱此曲,惹得他震怒,宋国诸臣也无不怨恨、弹劾,几乎引来杀身之祸!赵匡胤曾下禁令:再有闻唱‘一江春水向东流’者,弃斩于市。主上今日若再次命唱此曲,那赵光义又怎会放过您?请万万三思而行……” 

我伸手轻轻扶起流珠,凝声道:“我如何不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此词句,道不尽辛酸悲痛,泣血控诉,最是动人心弦;若是任它流传于世,民心浮动,于宋室文治极为不利。——赵光义是何许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又如何会放过我?” 

流珠恍然大悟,潸然泪下:“主上,原来您早已抱有死志……” 

秋水惊愕之下欲言又止,只是止不住地落泪。 

我微微一笑:“你们觉得心中悲伤么?我却觉得无比轻松舒畅。历尽劫波,终归涅磐,千年梦回,一枕黄粱……” 

流珠、秋水决然道:“奴婢誓死追随主上。” 

“不,你们不需要追随任何人,包括我。”我轻叹道,“你们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非寄身于我。我已为你们留下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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