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晋世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转移到自己的手上。血早已干涸成一片片的暗红，他摊开双手看着掌纹间的血迹，指尖止不住地发抖，最终慢慢蜷握成拳。
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主治医生走了出来。东希像是突然惊醒，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却不敢询问。医生径直走到沉默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前，说：“很抱歉，江先生。病人虽然送来的及时，可是她身体情况太差，即使不出意外，孩子也很难保住……”
他缓缓抬手示意医生停住，起身走向病房。
雪白床褥里，连夏闭目安静躺着。江晋世的视线从吊瓶沿着管道看到扎进她手背的针管，最后落在她几乎和床褥同色的脸上。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头，握起她的指尖。他的手也是冷的，感受不到她的冰凉。
“我以为你那天只是气话，想吓我。你也确实吓到我了，我这几天总是梦到你满身是血的倒在我面前。可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们的孩子，你不想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现在我不需要再为了名誉权利费心费力，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你回心转意，然后我们都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家里，明知道自己的情况为什么还要出来见他？你和孩子真是母子连心，你不想要他，他也不想要你。”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留不住他。”
江晋世松开她的手指，塞进被子里。
出了房门，东希站在门边看着他，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吧，是我……是我让莲子晕倒，让她没了孩子，都是我的错……”
江晋世漠然走过她，走向在走廊对面等候的纪城。停在他身前时忽然抄起一张椅子，狠狠砸向她旁边的墙壁。
椅子飞来的时候卫舒护着她连退几步避开，惊怒道：“江晋世，你疯了吗！”
江晋世挥开挡在他身前的纪城手臂，惨淡一笑：“不是你的错。她早就做了这种决定了，孩子没了正合她意。”
然后不再回头，转身离开。
东希在卫舒怀里哭得全身颤抖，渐渐平复后抬手推开了他，拧下门把想进去看看连夏。刚开了一个缝隙，一声微弱的啜泣传了出来，她顿时僵住。哽咽声渐大，她看到连夏拉起被子蒙上了头，把撕心裂肺的哭声埋下。
她收回手，然后抬手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卫舒伸手阻止，被她格开，说：“卫老师，你回去吧，这里我陪着莲子就够了。”
那天之后连夏没再见过江晋世，仿佛自己的世界从来没出现过那样一个男人。海琴忙里忙外照顾她半个月后，她不想拖累海琴，强行出院。
回到家里，爸妈只听说她是出差后大病了一场，连母每天熬各种补汤给她调理了一个月，准备回所里工作时听到都城分所需要调一个有经验的人过去开拓业务，她跟父母商量想离开申城去都城发展，本身连家长辈就极少干涉子女的事情，只让她照顾好自己别再像这次一样生病，便由着她去了。
这一去，再也没有回申城。
*
出差回来继续连轴转了大半个月，连夏才在周末有了两天休息时间。身体早就快达到极限，难得的空闲时间她只想多睡一会，出门的欲望全无。在国内最大航空公司做空姐的尚可经常飞国际航线，有时间休息也选择宅在家里养精蓄锐。两人难得的在周六上午都呆在公寓里，一起躺在沙发上胡乱看着电视。
“从那次你回申城就没见你休息过，周六能见到你真是件稀奇事儿。”尚可边吃葡萄边吐槽。
“我们彼此彼此。这次又飞哪儿了？”
“最近都是飞法国，去了几次新鲜劲就没了，除了带回来一堆香水化妆品包包也没什么了。香水你要吗？我是脑袋发热才买那么多，也没人能送出去。”
“谢谢，还是你留着自个儿用吧。没人送你干嘛不在网上卖了？”
尚可撇嘴：“得了，现在人小心着呢。我低价挂网上，没准给人说是高仿货。姐姐留着等升值总成了吧？”说着吐出葡萄籽和葡萄皮。“你怎么不吃？我挑了好久。”
连夏担心地摸了摸脸颊，说：“怕倒牙。”
尚可举着一串葡萄想砸她，眼角余光瞄到电视新闻，忽然停下动作。连夏好笑地也扭头去看，新闻正播着盛远集团的投资新闻。尚可盯着画面上被众人环绕在中间，没看一眼镜头就迅速消失在记者面前的男人一声长叹：“真是勾着女人不让我们死心啊。”
见连夏沉默地看着电视不附和自己，尚可没甚在意，继续说：“你说在新闻上出现的那些总裁董事总经理，要么老态龙钟不在我们欣赏范围，要么败顶大肚有碍观瞻，丝毫不给我们广大女性意淫的空间。在我们快完全死心只在言情剧里找安慰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个男人，真是快入土的人剩半口气，吊着我们又让我们知道没什么可能。真是……连夏，对这么个极品男人你就没一点看法？”
连夏伸手从果盘一串葡萄上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甜美多汁，点头说：“不错，挺好的。”
“呵，能从你嘴里得到这么个评价，果然必须得是精英加极品啊。”
她扔掉葡萄皮，说：“听你这么说好像见过本人似的。”
“你还别说，我真就见了本人了。”尚可来了精神，扔了手上的葡萄跪在沙发上说：“就是我前两天从法国飞都城的航班头等舱，正好是我负责。倒和电视上的感觉没差，有礼却拒人千里之外。除了要了一次冰水，其余时间一直在闭目养神，睡没睡着我不知道。几次想叫他问他需不需要用餐，直接被他旁边的助理拦着不让打扰。”
“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她淡淡地说。
“没错啊，我还想着怎么找个合适的词儿形容呢。就是你说的这种感觉，太清寡了。全程就没说超过十个字。非我等胭脂俗粉可企及的人啊。”
“谁不是俗人？没有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一样有七情六欲，爱恨情绪。”连夏说着又捏了个葡萄，赞赏道：“这次是我低估你了，挑的不错，再接再厉啊。”
*
重新回去上班，事务所接了一个大项目，高级经理带着连夏和所里的两位同事男女共四人参与一家公司重组上市项目。
因为这次合作公司背景强大，负责经理不敢有丝毫懈怠，整个团队加班将近一周做了有关各项准备工作。从一开始项目经理就没说是哪家公司，连夏也好奇地问过，得到答案是对方是资金很强大的一家公司。说了等于没说，她也放弃追问。反正项目正式运作起来，一切就明白了。
看着准备资料上有关公司介绍，是一家发展前景很好的实业公司。不知道是怎样雄厚的集团能把这么一家企业收于囊中。
不久项目正式开始运作。开工宴上公司内部成员，律师事务所和会计事务所数十人齐聚在都城最豪华的会所。经理小声在她旁边说：“我说的没错吧，单单一个开工宴就这么大手笔。”
她笑：“你不知道暴发户最喜欢显摆自己多么有钱吗？”
“有些地方有钱就能进，有些地方就算你拎着百万现金也进不去。”
“那些权贵表现自己品味地位的地方？”
“这里就是。”
宴会开始，因为都不熟悉，大家都是跟着各自的小团队说话聊天。一巡酒过去，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尤其是那些爱以酒会友的男士，喝开了便不再拘谨，称兄道弟起来。
准备上市的公司内部一位员工颇有些得意，说：“告诉你们，能参与这次合作，你们真是幸运的很。当然我们更幸运，绝对大有前途。”
“你们可真能卖关子，现在都没告诉我们所里这次总负责人是哪位。”连夏望向说话的那位男士，陌生的样子，大概是律师事务所派来的人。
“盛远派来的人，即便只是一位普通经理也是全国数得上的经理人，肯定有所获益。”
盛远？连夏微微一愣，而后便明白了。是啊，有那么大胃口吞下这么间公司的，也只有盛远集团有这个实力和野心。
“哎，之前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好像看到了盛远江总。隔了太远，没看清不敢肯定。”
“江先生一周前就到都城了，也许是为了这次投资？”
“盛远每年对外投资多少谁知道？这个项目又不是多么重要，他怎么会在意亲自过来？”
一席话又给了众人话题，从盛远究竟有多少资金谈到全球经济形势。连夏默默吃面前的菜，没兴趣参与。
酒宴接近尾声，最后一次敬酒准备散了的时候包间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就在大家瞬间安静下来猜测那人究竟是谁时，他忽然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晋世一身纯黑西装，眸如黑墨。英俊的面孔带着浅淡疏离的笑：“各位晚上好，抱歉我来迟了。”
公司负责人如梦初醒，赶紧上前道：“江先生，你是……”
“这个项目由我负责，希望能与在座各位合作愉快。”
Chapter。31 交集，旧友
开工后的第一个例会，会计事务所代表，律师事务所代表及整个项目团队成员悉数到场，偌大的会议室几十位人员在椭圆长桌前围坐了两圈。
连夏坐在长桌桌尾侧边，安静翻看工作人员发下来的资料。桌子另一端江晋世接过资料后道了声谢，翻了几页后便推到一边，目光扫过全场，在经过斜前方时有短暂的停顿，随后便移了开去。
“第一次的例会，主要目的是让大家相互熟悉，而不是一开始就说工作。我相信在座各位都是我们挑选出的精英，所以我并不担心各位的专业水平。希望大家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协同高效完成这次的上市项目。”
一席话江晋世说的平静淡然，没有高高在上的领导姿态却无处不体现着他令人臣服的魅力。
连夏跟着众人拍了拍手，思绪有点飘。那晚他突然翩翩出现在酒宴上，她不是没有惊讶的。尚可在飞机上见到他，本以为只是途经，却没想到他是真来到了都城。即使是那时有人说在会所外看到他，她也只以为是无关的巧合。当他真的出现在面前，她却一丝想法也无了。
她能怎么想？
他是为了自己只身来到都城只为这么个对盛远发展无关紧要的投资项目？这个念头冒出来那刻她都觉得自己想到这个很可笑，他从来不是会屈尊的男人，他那么骄傲。
她想不出他出现在都城的合理解释，不过这同样与她无关。她只需要配合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然后拿钱走人。
江晋世坐在主位上听着大家各自介绍，一边出于习惯记下每人的名字，一边有些走神。
他不否认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宴会上是因为看到资料上担任审计工作的连夏的名字，而在此之前他并未过问过有关事宜。从法国参加一个非公开商业投资论坛，他在都城本来只打算逗留一周，待这期投资落实便准备回申城。看到团队组成名单时他有一霎的怔忡，原来他们并不是永不再见。
生活把每个人的轨迹扯得乱七八糟，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突然有了交集。
临行前在会所的最后一晚，他象征性地出席在那里举办的都城名流圈的酒会。一轮寒暄对饮过后，他虽面色淡静毫无醉意，心里念头却动摇了。
他知道她在这里的另一个地方，离开前他至少要见一见她。
很快轮到她的自我介绍，江晋世向她望去，在众人瞩目下她却在出神。隔了那么远他也好像看到她黑亮的眸子放空的样子，漫不经心却意外的美丽。
旁边同事在桌下狠狠踢了连夏一脚她才猛然回神，定睛下来抬眸正看到江晋世望着自己的眼睛。
对视几秒，她眨眨眼调开了视线，唇角弯起浅浅的笑弧：“大家好，我是来自普安会计事务所的连夏，请多多指教。”
盛远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在都城的发展，分公司在CBD有座办公楼，他们团队一行数十人便在11楼一个独立楼层作为专用办公楼层。
连夏整理办公桌上东西的时候，所里负责这个项目的经理宋审文带了一个人过来。“连夏，这位是新调来的参与这个项目的成员，你带他跟大家认识一下。所里有事我先回去一趟。”
“放心吧，宋师。”她头也不抬地收拾着若干文件夹，将它们归类摆好，一边应着话。
“咳，小连同志，你就是这么欢迎同事的？”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连夏疑惑抬头，看到趴在隔板上眯着笑眼的男人，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方伸出手在她眼见晃了晃，说：“真是贵人多忘事，不会连旧同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什么贵人？你陆意才是贵人呢。不然怎么能让这边千里迢迢把你请来呢？”
“还好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不然我可真要伤心了。”
“几年不见，学会耍贫了啊？”
“以前那不是不敢造次嘛。”
“所以你现在跑我面前来造次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怎么突然空降到这边了？我没听所里要调人过来啊？”
陆意从隔壁空位上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说：“我也是昨天才接到的通知，可能是所里比较重视这个合作项目。因为申城这边跟盛远有长时间的合作往来，对他们的工作流程还有财务方面有一定了解，这样跟起项目来会轻松一些，也比较不容易出错。”
“这么说，你会跟进到这个项目结束？”
“应该是，不出意外的话。不过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麻烦你了。”
“什么？”
“所里给我安排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太远，我想再重新找个合适的地方。”
连夏想了想，说：“我对怎么租房也不熟，回去我让我室友帮忙看看，如果我们那个公寓有人出租的话就方便多了。”
“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刚到都城，又请你帮忙，那就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怎么样？”
“嗯……来者是客，显然我才是东道主，应该由我请客给你洗尘才是。至于你的，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请也不迟。”
“那也好。”陆意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说：“到午餐时间了，收拾收拾去吃饭吧？我下飞机后连口水都没喝着，快饿死了。”
连夏望了眼对面墙上的时钟，把桌上最后两个文件夹塞进档案盒里，拿起自己的包包挂在肩上说：“走吧，不过先说好，我也是第一次到这边来，能找到什